第八章 逆十字俱樂部
第八章逆十字俱樂部
一棟小洋樓內,燈火晦澀,一男一女赤身裸體緊緊地纏在一起。女人時不時發出嬌笑,這銷魂的笑聲勾得身邊的男人慾火焚身,恨不得一口將女人吃進肚子。晨光從窗外透射進來,碎金的光色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兩人如同蛇一般交纏,忘我地把周圍的一切忽視。兩人纏綿得不可開交時,一條人影悄然降臨。他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張軟綿綿的卧床,手裏拿着銳利的尖刀,如同午夜中潛伏的幽靈。床上的男女忘我地行歡作樂,完全沒有發現來者。
唰!尖刀刺進女人的背部,鮮血四射。女人發出一聲慘叫,倒在了男人的身上。血很快地將整張卧床染紅,男人嚇得推開趴在身上的女人,伸手去摸放置於床底的短槍。然而,來者更快,男人快要拿到短槍時,他的尖刀刺穿了他的手背。
男人慘痛地叫着,為了與自己包養的情人及時行樂,他將家裏的人全都支開了。眼下,沒人能來搭救他。他有點心慌,捂着流血的手瞪着來者,問:“你是誰?”他根本沒有見過眼前這個人。
來者沒有說話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床上那男人。照片上還有一行紅色的字:同光金鋪老闆張良棟。來者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床上的男人,確認無誤后他將照片收回。面對目露凶光的來者,張良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他笑着說:“誰派你來的?是不是墮天使派你來的?你是啞巴嗎?你是不是逆十字俱樂部的人?你們這些混球,要殺要剮,來吧!”說完這番話,來者手中的尖刀流星般飛向他的喉部。
尖刀刺喉,張良棟抽搐幾下便死掉了。來者縱身跳到床上,伸手拔出插在張良棟喉嚨的尖刀,在張良棟的左手手背上劃出一個逆十字圖案,完成之後,又用乾淨的床單將尖刀上面的血跡擦拭乾凈。辦完事,他慢慢悠悠地離開小洋樓。
張良棟被發現死亡時,已是下午。被張良棟支走的張家用人回來時發現了屍體。鍾二筒與蘇畫齡兩人抽着煙搖着頭打量着張良棟的卧室。抽完煙后,鍾二筒說:“不愧是職業殺手,一點痕迹也沒有留下。殺人的時候,一刀致命,人才呀!適逢亂世,才選擇去當殺手吧!我要是他,乾脆上戰場去,到沙場殺人總比玩刺殺痛快。”
“你聽說過魅語者嗎?”蘇畫齡掐掉煙頭問鍾二筒。
“魅語者?”鍾二筒搖搖頭。
“傳說有一個叫‘古門村’的村寨,這個村子裏的人皆以殺人為生,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殺手村。這兒的男人從一出生就開始進行秘密訓練,他們擅長各種暗殺技巧,不少上海灘的有錢人喜歡僱用他們。為了做殺手,為了賺錢養家,同時也為了得到僱主的信賴,他們在做殺手之前會將自己毒啞。‘啞巴殺手魅語者,半夜叫人魂不起’,這是外人對他們的評價。”蘇畫齡沒少做功課。之前,靈妖語說潘丹青是什麼魅語者,他總覺得不對勁,仔細想想才發現確實不對頭,原來魅語者並非說著奇怪語言的啞巴而是古門村訓練出來的職業殺手。
鍾二筒將信將疑:“還有這種村寨?無法無天了。”
“魅語者殺人不留痕迹。我接觸過一個,他不僅殺人不留情,而且還很擅長偽裝。”蘇畫齡想起了偽裝為“畫師”的潘丹青,“想要抓這種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這麼說來,殺死張老闆的人,這個所謂的逆十字殺手,他是從古門村出來的?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何還抓不住他呢?咱們直接去古門村。”鍾二筒問。
蘇畫齡呵呵一笑說:“古人云,放長線釣大魚。一個小小的殺手,抓住了,沒用的,殺手為了保密,會在你抓住他之前自殺。對我來說,我更想知道,幕後操縱者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死於逆十字殺手手裏的人,幾乎沒有任何聯繫;若說雇凶的人有好幾個,但又不像,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件案件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頭緒太多。”
鍾二筒聽完,比較認同蘇畫齡的說法,逆十字殺手殺了那麼不相干的人,殺人殺得乾淨,看着像是瘋狗般隨意殺人,仔細想想,死者之間好像又有點什麼聯繫。明明有諸多線索,但就是找不到關鍵在哪兒。這時,鍾二筒的一個手下拿着一本筆記走到他面前,說:“隊長,這是從書房找到的筆記,你瞧瞧。”鍾二筒拿過筆記看了一眼,筆記本是張良棟平時寫的日記,但是上面只寫了三頁,每一頁只有一句話,而且還是相同的一句話。
鍾二筒將筆記遞給蘇畫齡,然後念叨:“逆十字俱樂部,到底在哪兒?”這句話正是筆記上寫的內容。蘇畫齡翻了翻筆記本,一臉茫然地望着窗外。鍾二筒繼續說:“這或許是線索。張良棟難道在查逆十字俱樂部,因此遭來橫禍?只是逆十字俱樂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這與逆十字殺手有關嗎?”蘇畫齡說:“鍾隊長,麻煩你去把張良棟的身份徹底調查清楚,還有他的日常行為都要調查清楚,我似乎體會到了什麼。”
“你體會到了什麼?”鍾二筒眯着眼問道。
蘇畫齡低頭看了一眼筆記本的封面,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然後還給鍾二筒,下樓去了。對於蘇畫齡來說,他還得去確認一件事情。
謝天成的屍體被發現時,謝天賜還在想着如何處理犯下滔天大罪的謝天成。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傷害自己的親弟弟,他打算用死掉的胖丁做掩護,然後將謝天成送到國外。然而,計劃好了,變化來了,謝天成的死訊傳來了。
謝天成死於荒郊野外,屍體被扔在一堆乾草垛上。屍體遭日晒雨淋,都長蛆了。屍體被發現后,附近村子的人都跑來湊熱鬧。兇殺現場被來來往往的人踩踏得亂七八糟,勘察現場的鐘二筒、蘇畫齡略顯無奈。謝家的人,謝天賜、謝祺祥、龍語馨,還有龍爾東全來了。謝天賜面無表情,謝祺祥與龍語馨哭成淚人,龍爾東則不停地安慰他倆。處理好謝天成的屍體,蘇畫齡走到謝天賜身邊說:“對不起,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怎麼死的?”謝天賜冷淡地問了一句。
“有人偷襲了他,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臟。兇手正面死者,死者毫無防備,我想死者應該認識兇手,屬於熟人作案。你說,誰會把死者約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呢?”
謝天賜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蘇畫齡伸伸懶腰說:“對了,你聽說過逆十字俱樂部嗎?”
“沒有,也沒聽天成有提起過,怎麼,天成的死與逆十字殺手有關嗎?”謝天賜有點兒緊張,說話聲音在顫抖。蘇畫齡努努嘴說:“不確定吧!死者的左手手背確實有一道傷痕,只不過不是逆十字圖案,倒好像是逆十字的一半……”謝天賜立馬打斷說:“就是說兇手是逆十字殺手,他在刻畫自己殺人的標誌性圖案時出了狀況嗎?”
“也許吧!但也不能確定那個傷痕與逆十字有關,畢竟是一個未完成的圖案,也有可能是兇手不小心劃到死者的左手手背。”
“總之一定要查一查這個逆十字俱樂部。”儘管謝天成行為惡劣,死有餘辜,但謝天賜實在不甘心,就算處死謝天成,也輪不到其他人。他突然想起靈妖語的話,東方大飯店所發生的一系列血案,除了謝天成,興許還有隱藏更深的幕後黑手。會是誰呢?誰能控制謝天成呢?他查過謝天成的賬,沒有負債,也查過謝天成玩過的女人,都只是玩玩而已。不為錢,不為情,到底是什麼將謝天成蠱惑了呢?而且已經淪陷那麼多年,誰有這個本事呢?所謂的逆十字俱樂部,又是什麼鬼地方?謝天賜越是往下想,腦袋越是疼痛。
蘇畫齡嘻嘻一笑,表示不用謝天賜提醒,他也會將逆十字俱樂部追查到底。這時,他看到在一邊痛哭的謝祺祥,對謝天賜說:“我能和你妹妹聊聊嗎?”
謝天賜一怔,說道:“我妹妹與這個案子沒有關係,我敢保證。”
蘇畫齡笑道:“我不是為了這個案子。”
謝天賜驚道:“你看上我妹妹了?”
蘇畫齡哈哈大笑,擺手說:“沒有這回事。”
謝天賜嘆息着說:“沒有就好,我妹妹眼光可高了。你這德行,我想她不大喜歡。”話雖這麼說,還是招手叫謝祺祥過來。蘇畫齡帶着她走到人少的一塊空地。謝祺祥有點不明所以,開口問道:“有什麼話直說就好,沒必要把我帶到這兒來。”
“你認識林茂三嗎?”蘇畫齡的問題讓謝祺祥有些意外,她以為蘇畫齡是為了二哥謝天成的死找她問話。她低頭想了想,蘇畫齡追問:“還有毛有丙、余天海兩人。”
“林茂三、毛有丙、余天海,我都認識,他們是我的同學。毛有丙、余天海一年前不是被殺了嗎?聽說還沒有找到兇手。林茂三他好像也死了吧!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唉,想不到他們年紀輕輕的就死了。你問我這些是為了查案吧?你要是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如實回答的。”蘇畫齡在調查“織女殺人事件”時,鍾二筒將“春天讀書會”的名單交給他。名單上面赫然寫着謝祺祥的名字。這次遇見謝祺祥,他無非就是想碰碰運氣,了解一下“春天讀書會”。謝祺祥倒也如實作答,蘇畫齡聽了宛然笑道:“你和他們仨關係怎麼樣?”
“很普通。”謝祺祥簡潔地回答了一句。
“普通?‘春天讀書會’一共二十八人,人數不算多,互相之間關係不好的話,有點說不過去吧?”蘇畫齡笑了笑說。謝祺祥微微一笑說:“其實我不算正式會員。我接觸這個讀書會,主要是因為我的好朋友丹妙娟,她與余天海是戀人。余天海是讀書會的負責人之一,為了壯大讀書會,他慫恿丹妙娟勸我入會。丹妙娟聒噪得很,天天在我耳邊勸說,我不得已才加入‘春天讀書會’。入會不久,余天海、毛有丙就被殺了,丹妙娟也失蹤了,讀書會也解散了。說起來,我只參加過三期的讀書會活動,除了丹妙娟,其他人都不熟絡。”
“噢,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還有個問題,毛有丙、余天海、林茂三他們仨之間的關係如何呢?”蘇畫齡再問一句。
謝祺祥顯得有些為難:“我不是說了嗎?我與他們不是太熟,接觸不多,也不好說什麼。真要讓我說,我也只是對余天海稍微了解一點,畢竟他是我朋友的男友。余天海這個人很斯文,特別喜歡古代文學,唐詩宋詞,可以倒背如流,丹妙娟最喜歡的就是他出口成章這一點。”
“好,算是打攪你了。”謝祺祥既然與林茂三他們不熟,只怕也說不出什麼,蘇畫齡也懶得問下去,客氣地說了一句。
“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先回我哥哥那邊去了。”謝祺祥同樣客氣。蘇畫齡點點頭,謝祺祥轉身向謝天賜走去。
靈妖語在舞廳里喝了好幾杯酒,喝得頭暈暈的。今晚她心情不大好,特別想醉一場,睡一覺。信哥走到跟前遞給她一封信。她拆開看了一下內容,然後將信撕碎。信哥看她表情凝重,笑道:“靈妖語小姐,你沒事吧?瞧你不是很開心呢!”
“你管不着。”靈妖語站起來推開信哥,遞給他一把錢結賬,然後大步離去。她走出舞廳,看了一眼前面停滯待客的黃包車,其中一位皮膚黝黑的車夫正向她招手。靈妖語走上前說:“狗老大派你來的?”車夫點點頭,靈妖語上車。
車夫拉着靈妖語來到一間飯館門前說:“狗老大就在裏邊,你慢走。”靈妖語扔給車夫一塊大洋,然後下車。飯館裏面沒多少人,狗老大獨自一人喝着悶酒,見靈妖語出現,急忙起來迎接:“姐,你來了。”
靈妖語醉眼矇矓,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她說:“找我什麼事?”
“嘿,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記曾經叮囑我去調查的事了嗎?承你厚愛,借你福氣,你讓我辦的事,都辦好了。”狗老大揚揚得意地說。靈妖語眯眼想了想,酒喝多了,頭沉沉的,有些東西都快記不起來了。狗老大恭敬地給她倒了一杯酒說:“讓我給周摩西下毒的人,有個綽號,還挺洋氣,叫什麼‘墮天使’。”
“墮天使?”靈妖語不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下去。”
“這個墮天使是男是女,長啥樣子,我暫時還不知道,但我打探清楚了,這傢伙的手底下養着一幫厲害角色,全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狗老大說到這,靈妖語無趣地打斷他:“這還用得着你說嗎?”狗老大頓了頓,笑道:“墮天使組織了一個名為逆十字的俱樂部,與俱樂部往來的人,大多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比如糧食工會的會長周本富,大同服裝的馬老闆,《冬日新報》總編輯吳才智,還有碼頭船幫的大老闆柯四海等等。”
“你說的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全是狗漢奸,你確定他們都是逆十字俱樂部的成員嗎?”靈妖語整個人清醒起來,因為狗老大所念到的這些名字,清一色的親日派,也就是大家口誅筆伐的漢奸走狗。如果狗老大沒有說錯,這家逆十字俱樂部應該藏着不少貓膩。俱樂部的領袖竟然是指使逆十字殺手到處殺人的墮天使,事情就更加明朗了。狗老大見靈妖語懷疑自己,他拍着胸脯說:“這些事,我都打聽清楚了,絕無欺瞞,也無造假。”
“好,狗老大,看來你本事不小,我沒看錯你,該給你的錢明天找人送給你。”靈妖語大方地說。狗老大嘻嘻笑道:“比較可惜的是我沒能查出這個墮天使的真身。不瞞你說,這個墮天使狡猾得很,據說他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俱樂部中的上層人物也沒有見過他的真實面目。我費盡心思,想盡辦法,依舊沒有見到墮天使的真面目。”
“既然知道這麼多,看樣子你已經找到他們的巢穴了。”靈妖語說完,狗老大站起來在她耳邊輕聲地將俱樂部的巢穴地址告訴她。她聽完后淡淡一笑。狗老大說:“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一定將墮天使的真實身份找出來交給你。”他躊躇滿志,似乎已經準備好方案。靈妖語見他信心十足,笑道:“你要是能找出墮天使的真身,我再給你加錢。”對付狗老大這種下三流的人,唯有金錢與美色。聽說加錢,狗老大樂開了花,端起酒壺就給靈妖語倒滿酒。
靈妖語卻沒有再喝的意思,她站起來說:“我得走了。”
“這個……你慢走。”狗老大見靈妖語長得漂亮,本想留下她陪自己多喝幾杯,但他吃過虧,因此不敢亂來。
靈妖語走出飯館,抬頭望着暗淡的天空,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已經調查到逆十字俱樂部的地址,但她的心情卻一點也美麗不起來。
蘇畫齡大搖大擺地走進兇殺現場,鍾二筒已經派人將死者包裹起來。這一次,死的是一名竊陰師。所謂竊陰師,對蘇畫齡來說無非是一群裝模作樣的道士,他們自稱為“三清上人,竊陰貫陽道”,說是茅山道法的旁系,修的是神秘莫測的竊陰法。騙子總能給自己想出各樣式的名堂,這是蘇畫齡對竊陰師的理解。因是上海灘最近湧現的一幫偽道士,他們替人辦法事時特別賣力,因此深受一些人喜歡。
被殺的這位竊陰法師,名叫趙玄天,道號“玄天子”,年紀四十來歲,個子偏瘦,膚色黧黑。他在替一戶徐姓人家辦喪事時嘔血猝死。徐家的人見趙玄天死法離奇,因此報了案。
鍾二筒來得早,趙玄天的屍體,已檢查清楚。蘇畫齡到時,屍體已被清理走,他有些悶悶不樂。
“你求我一聲,我便告訴你死者的情況。”鍾二筒故意賣關子。
蘇畫齡呵呵一笑,知道鍾二筒這是故意刁難自己。他故作獻媚狀,將身子倚在鍾二筒胸口眨着媚眼嬌聲嬌氣地說:“二筒叔叔,快告訴我死者的情況嘛!快點,快點。”這話讓鍾二筒聽得頭皮發麻,他將蘇畫齡推開罵道:“平時知道你不要臉,沒想到你這麼不要臉。好了,我老實跟你說就是了。”蘇畫齡恢復原形嚴肅道:“多謝鍾大隊長。”鍾二筒叱道:“少來了,我告訴你,這次兇殺事件與血菩薩有着極大的關係。”
“血菩薩?”蘇畫齡怔了怔,血菩薩有一陣子沒有作案了。
“不錯,鳳凰泣血,菩薩斷喉。趙玄天的死狀與綠綺、沙寶生差不多,胸口畫著火鳳凰,喉間塞着血玉地藏王,死法離奇,兇手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趙玄天是外地人,他與綠綺、沙寶生他們好像面都沒見過。這該死的血菩薩,你說他是為了什麼而殺人?”
“你去問問血菩薩唄!”蘇畫齡說完,長舒一口氣,他和鍾二筒一樣不明白血菩薩的殺人緣由。鍾二筒問:“難道說這不是人為的而是傳說中那位被人冤枉的雲遊和尚苦行僧……”
“別迷信了,那隻不過是一則小故事罷了。鍾隊長,我聽說你最近找了幾個竊陰師回家看風水,你該不會也被他們騙了吧!我跟你說,這夥人就是一個詐騙團體,邪惡組織。別他們說什麼,你都信。他們真有那麼厲害,趙玄天也不會死得那麼慘。”
“蘇畫齡,老子喜歡做什麼用得着你管嗎?你給我好好查案子,別整天只顧着查探別人的私房事。”鍾二筒生氣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也是為你好。”
“得了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調查什麼。我說你沒事去調查艾心法醫做什麼?她和血菩薩有關係?和逆十字殺手有關係?還是和奪命織女有關係?你說你把心思都放哪兒去了?你小子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也好,一個弔兒郎當馬馬虎虎的顢頇警探,一個邋邋遢遢裝神弄鬼的神婆法醫,你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鍾二筒早就察覺了蘇畫齡跟蹤調查靈妖語的事情。面對鍾二筒的質問,蘇畫齡沒有回答,他一向喜歡沉默是金。鍾二筒見他不回答,埋怨道:“說來也奇怪,聽說艾心這個女人離開法醫研究所了。”
蘇畫齡只是微微一笑,這個世上,只怕也只有他清楚艾心與靈妖語之間的秘密。他當面拆穿她的身份,看樣子她這是要抽身離開法醫研究所了。他想了想,對鍾二筒說:“我敬愛的大隊長,你還不是一個鳥樣,沒事打探人家離開法醫研究所做什麼?別把心思老放在那個艾心身上,回來好好查案子吧!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把趙玄天徹底地查一遍。”他反唇相譏,鍾二筒怒不可言,指着蘇畫齡說:“你小子又來命令我,你……”
“還有,查查逆十字俱樂部,我懷疑這個俱樂部與日本人有關。”蘇畫齡重點提醒道。在看到張良棟的筆記封面上寫着“救國詩社”四個字后,他特意回去翻看了一遍被逆十字殺手所殺的受害者資料。看完后,他的思路清晰了不少,除了張良棟,其他人不是某些愛國救亡組織的負責人就是宣稱過抵制日本、排斥東洋。這些受害者之間唯一的聯繫即是他們對日本人都不大感興趣,而且極為討厭日本人,同時屬於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鍾二筒愕然說道:“怎麼跟日本人扯上關係了?這事不好辦呢。”
“大隊長,為了案子,這事還得辛苦你走一趟。”蘇畫齡笑道。
鍾二筒搖搖頭說:“別指望我了。”
“你別小看自己,你的老同學,念軍校時經常欺負你的那個鄧日波,人稱‘老刀’的鄧日波,你應該還記得吧?嘿嘿!我聽說他最近在替秘密機關藍衣社辦事。藍衣社的手段,你應該比我清楚,他們也不大喜歡日本人,你找鄧日波查一查逆十字俱樂部,或許有線索。”
提起過往之事,鍾二筒滿臉迷惘。藍衣社是由一幫黃埔軍校出來的青年組織起來的社團。這幫青年聯合起來,宣稱救黨救國,抵禦外敵,近年來勢頭不小,聲勢浩大的他們已然與國民黨政學系、中央俱樂部並駕齊驅。鍾二筒的老同學鄧日波的確在替藍衣社辦事,但他不怎麼喜歡鄧日波這種人,說要調查逆十字俱樂部,真心不知如何向鄧日波開口。蘇畫齡見他在回顧過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說:“你怕什麼?老鄧這個人是陰險狡詐了點,但對你沒有惡意。如果有他幫忙,我們肯定能將逆十字俱樂部挖個底朝天,哪怕他們有日本人撐腰。”
“我想想吧!”鍾二筒猶豫不決。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蘇畫齡捂嘴笑道。他聽說過不少鄧日波與鍾二筒之間的事情,如果不是鄧日波,鍾二筒早已追隨大潮加入人見人敬畏的藍衣社,而不是到淞滬警察廳任職。讓鍾二筒立馬做決定去見鄧日波,這可有點為難他了。畢竟,他對鄧日波是有心理陰影的。
謝天賜三天都沒有進一粒米,除了喝酒,還是喝酒,家也不回,天天頹廢地待在辦公室。他無法理解謝天成的行為,從小到大,他們兄弟倆一向和睦,連口角都沒有。這道坎,無論是誰來安慰,他都難以跨過去。儘管飯店最近的生意有所好轉,但他還是提不起神。財叔其實挺心疼他的,關於飯店的事務,財叔自己能處理的都處理了。
喝完最後一瓶酒,謝天賜把酒瓶子扔到一邊,想着躺在椅子上睡一覺。這時,曇舞提着一籃子飯菜走進來。見到是她,謝天賜瘋子一般罵道:“滾出去,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為什麼要纏着我不放?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不敢面對你,不敢看你,不敢與你說話。你明知道我不愛你,你為何要留下?你這個蠢女人,你別裝了,快給我走吧!我實在不想傷你的心。”
他撒酒瘋,能扔的扔,能砸的砸,罵人的話也是不經腦子。謝天賜如此劣行,曇舞卻毫不在乎,她平靜地將飯菜放在辦公桌上。謝天賜哈哈大笑,嘴裏還不乾不淨地罵著:“你想和我結婚,你別想了,永遠也不要想。我不愛你,永遠不會愛你。你有本事別賴着不走。你給我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見到你,永遠不想見到你。”
這些話,他似乎憋在心裏很久了,說出后如同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謝天賜!”曇舞突然大喊一聲。
謝天賜呵呵笑道:“怎麼了?”
“照顧好自己。”曇舞說完轉身徐徐而去。
“傻婆娘,呵呵,傻婆娘。”看着曇舞離去的背影,謝天賜傻笑不已。
這一幕,站在門外的財叔全看在眼裏,他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安慰道:“少爺。”
“財叔,別說了,我和曇舞完了。”謝天賜似乎已經冷靜下來,“有些話說出來也許很傷人,但不說出來,很傷自己不說,甚至更傷別人。”
“我不是為了曇舞小姐的事找你。”財叔和藹地說。
“怎麼了?”謝天賜問。
財叔說:“東川株式會社的會長東川能又來電話了,說如果你不答應把飯店交給他們管理,他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恐怖。”
“不管他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樣。”謝天賜冷笑道。
“咱們還是小心點為好。”財叔提醒道。
謝天賜點點頭。門外走進一個邋遢的身影,財叔識相地走開了。謝天賜冷然對着大步走向自己的艾心說:“你怎麼來了?”
“我來向你告別。”艾心低着頭輕聲說。
“告別?什麼告別?”謝天賜不明白地問。
“我不做法醫了,或許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艾心吞吞吐吐地說。
“不見面最好,反正每次見到你,總是沒有好事情。”謝天賜不以為然地說。
“那麼,告辭吧!”艾心朝謝天賜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跑了。
謝天賜有點莫名其妙,他實在弄不懂艾心這是啥意思,但他也懶得去猜。
蘇畫齡拿着“春天讀書會”成員的黑白集體照和屍體照片仔細比對,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中的丹妙娟活潑可愛,笑靨生花,十分討人喜歡。被殺死的丹妙娟卻滿頭白髮,一臉皺紋,明明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看着卻像是遲暮的老婆婆。他有點搞不懂這一年的時間,丹妙娟怎麼會從一個青春洋溢的女青年變成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婆?
一年前,毛有丙、余天海被殺了,還被兇手用繡花針紮成刺蝟。蘇畫齡調查這個案子的時候,丹妙娟失蹤了,一直沒有找到她。那時,他本以為丹妙娟能給自己提供幫助。沒想到,一年過去,他見到了杳然無蹤的丹妙娟。此時,她已經死了,死時同樣被繡花針紮成刺蝟。一年前突然失蹤,丹妙娟固然被懷疑為“奪命織女”,現在看來,她顯然只是獵物。丹妙娟淪為了刺蝟,一身的繡花針把她扎得嚴嚴實實,這已經是第四隻刺蝟了。蘇畫齡又看了一眼讀書會成員的合照,只怕奪命織女的下一個目標仍在其中。
“鍾隊長,查過其他人了嗎?”蘇畫齡收起照片問旁邊忙着詢問報案人的鐘二筒。
鍾二筒說:“大部分會員已經離開上海去往各地,查起來比較困難。”
“有人回到過上海嗎?”
“不清楚,一年前,毛有丙和余天海被害后,讀書會的成員人心惶惶,能跑的都跑了,誰都害怕惹禍上身。對了,謝家大小姐不也是會員之一嗎?你問過她了嗎?”
“問過了,她根本不知情。”蘇畫齡如實回答。
鍾二筒突然想到什麼,說:“有個叫招振強的男學生,你還記得嗎?”
“招振強?好像記得。”蘇畫齡在腦子裏搜尋了一下。一年前,他的確見過看上去如同一隻病雞的招振強。此人也是春天讀書會的成員。在他的印象里,這個招振強沉默寡言,半邊臉還被燒傷了,留有很大一塊疤痕。他性格有點自卑,似乎也不大喜歡與人交往。聽說他能加入讀書會,還是跪着求余天海答應的。讀書會的成員都不怎麼喜歡這個人,背地裏沒少欺負他,還給他取了個“野豬皮”的愚蠢綽號。當年,為了查案,蘇畫齡詢問過招振強,對方支支吾吾,交代的情況沒帶來任何幫助。鍾二筒重新提起這個人,蘇畫齡挺意外,於是問道:“那個招振強,他怎麼了?”
“這小子看着不起眼,本事還挺大。你看《華娛周刊》了嗎?有一篇專訪專門寫他。他現在可是上海灘炙手可熱的電影編劇,這一年來,他寫了三部電影,部部大賣,深受那些電影公司老闆的熱捧。”鍾二筒沒事倒也喜歡看些八卦刊物。
“人不可貌相。”蘇畫齡感慨道。
“看到這篇文章,我翻看了一下織女殺人事件的記錄。我們當初給讀書會成員錄口供時忽略了一個細節。成員孟澤在口供里提到一件事,說的是招振強的一個怪癖。”
“怪癖?”蘇畫齡遽然問道。
“不錯,孟澤與招振強曾經同住一個宿舍,他說招振強喜歡在半夜三更起來對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繡花。”鍾二筒細細地回憶着。
“招振強竟然有午夜繡花的怪癖?為何不早說?”蘇畫齡責怪道。
“當年我與你急着去尋找失蹤的丹妙娟,孟澤的這份口供忘記看了。”鍾二筒說。
蘇畫齡摸着下巴說:“看來這個招振強嫌疑最大。”
“嫌疑是大,但說他是殺人兇手也不合理。他既然殺了毛有丙和余天海,我們又沒抓到他,他應該逃走才對,為什麼留在上海灘做編劇呢?沉寂了一年,現在大紅大紫,總不能出手殺了林茂三和丹妙娟自毀前程。”
“他在哪個電影公司做編劇?”蘇畫齡問。
“光華明星公司。”
“好,我這就去拜訪他。每個人的陰暗面,也只有自己知道,表面的光鮮總會讓人的雙眼蒙蔽。招振強,這小子只怕沒那麼簡單。”蘇畫齡說完單槍匹馬往光華明星公司而去。
等他來到光華明星公司,公司的人告訴他,招振強為了宣傳自己編劇的電影《粉紅羔羊》,剛剛與導演、主演們一同坐火車去了南京。
蘇畫齡有點失望,離開光華明星公司,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來往的人群,想起自己正在辦的幾個案子,心中泛起一絲涼意。忍不住哼起一句詩歌:人生如蜉蝣,繁華似春夢。眾生,卑微如塵埃,令人憐惜。
靈妖語來到狗老大所說的地址,然而只是一棟空房子。房子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物品。她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惱怒不已,心想是不是被狗老大給騙了。她在屋內檢查了一遍,發現地板上有不少划痕,牆壁上同樣也留有不少痕迹,牆邊還有一些水漬。看樣子俱樂部被轉移走了。她伸手揉了揉臉,思忖着,有人突然叫了一聲:“小心!”一條人影飛身撲向她,將她抱住滾到了牆角。嗖嗖嗖,三支利箭從門外射進來,射穿了靈妖語所站位置的地板。她心中一駭,推開抱着自己的人,一看是蘇畫齡,忍不住罵道:“奶奶的,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會在這兒?”蘇畫齡反問一句。
靈妖語怒道:“你是不是跟蹤我?你這個跟蹤狂,信不信我宰了你喂狗?”
“別說了,先活命吧!”蘇畫齡說完,嗖嗖嗖,幾支利箭又飛射進來,險些射中他們。靈妖語抬頭看了一眼門外,什麼也看不到,但她很清楚,這是俱樂部的主人墮天使留下的箭客,對方似乎察覺到她會來這兒。摸不清箭客的所在位置,靈妖語有些為難,箭客不停地發箭,這對她來說極為不利,一不小心就會被射中。
“你身法好,學兔子蹦蹦跳,我來找箭客的位置。”蘇畫齡從身上摸出一把手槍對匍匐於地的靈妖語說。
靈妖語伸手要槍:“你來學兔子蹦蹦跳,我來殺箭客。”
“大姐,生死攸關,你跟我爭什麼?箭客都快奪走你的命了。”蘇畫齡調侃道。
靈妖語罵道:“我說你一個大男人,你怎麼能讓我一個女人去當誘餌?”
“槍是我的,你愛跳不跳,我對你的槍法不信任,再說了,我身法可沒有你那麼靈活,萬一……”
“萬一個屁,快把槍給我,你別幼稚了,好不好?”靈妖語破口大罵,蘇畫齡想還嘴,嗖的一聲,一支箭颯然從他胯下穿過去,差點讓他斷子絕孫。他氣極,將手槍扔給靈妖語說:“你要是不能一槍斃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完身子一縱衝到屋子中間學着兔子跳來跳去吸引箭客的注意力。靈妖語飛身拿住蘇畫齡丟過來的手槍,瞅準時機,朝着箭客射箭的方向嘭嘭嘭開了幾槍。靈妖語拿槍的那一刻,箭客看準突然冒頭的蘇畫齡,連射出五支箭。還好蘇畫齡身手敏捷,五支長箭均是擦身而過。然則,靈妖語也不錯,看準飛箭的方向找准箭客的位置,子彈如同流星般飛出,門外傳來一聲慘叫,接着窸窣幾下,箭客負傷逃離了。靈妖語回頭看了一眼蘇畫齡,蘇畫齡嬉皮笑臉地盯着她說:“槍法不錯。”
“你也不錯。”靈妖語將手槍扔還給蘇畫齡。
蘇畫齡問:“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呢?”
“山人自有妙計,以你的智商,我說的話,你也不見得明白。”靈妖語揶揄蘇畫齡。
“算了,總之,逆十字俱樂部算是徹底隱藏起來了,咱們再想找到它,只怕沒有那麼容易。”蘇畫齡苦惱地說,為了查出俱樂部的地址,他苦口婆心說服隊長鍾二筒去見鄧日波。鄧日波倒也沒令他失望,沒多久便託人給他帶來俱樂部所在地址。但沒有想到的是,趕到這裏時,俱樂部已經被挪走,一根毛也沒有留下。
靈妖語冷笑道:“只怕墮天使的消息比我們更靈通。不過,只要他還在,俱樂部就還在,不怕找不到他們。”
“聽你這話,我信心倍增。你有沒有興趣聯手呢?咱們聯手一起查這個俱樂部。就好像剛剛一起退敵,配合起來倒也默契。”蘇畫齡向靈妖語發出邀請。
靈妖語哈哈大笑道:“我需要和你聯手嗎?除非我瞎了眼。”
“你說你脾氣怎麼這麼壞?才這麼一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蘇畫齡顯得情緒有些低落,“好了,想找出墮天使,打垮逆十字俱樂部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有他們的一份秘密情報,你要是聽了,一定會很感興趣。”
“什麼狗屁情報?哪裏撿來的?”靈妖語問道。
“墮天使帶着成員正在策劃進行一項名為‘櫻吹雪行動’的暗殺計劃,他們想要暗殺的名單,我已經拿到手了。”蘇畫齡說完從褲兜里拿出一張紙,這正是鄧日波派人交給他的。他特別理解鄧日波的做法。藍衣社和他們一樣,都在追查以墮天使為首的逆十字俱樂部,這份“櫻吹雪行動”的名單是他們好不容易才獲取的。本來鄧日波不想交給蘇畫齡,但是鍾二筒的出現使得他改變主意,他想利用蘇畫齡這幫警察廳的人處理墮天使與他那逆十字暗殺組織。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借刀殺人更好玩更令人自滿的事情了。雖說蘇畫齡知道鄧日波心裏的想法,但也非常樂意去當這把“尖刀”。有了“櫻吹雪行動”的名單,他就可以反客為主將墮天使一夥玩弄於股掌之中。他說完后,手指一抖,捏於指間的名單飄落於地。他知道靈妖語迫於自尊,不會接受自己的幫助,所以才故意將名單在她面前扔掉。扔掉之後,蘇畫齡冷哼一聲,瀟洒地往外走去。
“有病。”看着蘇畫齡遠去的身影,靈妖語罵了一句。她過去撿起地上的名單,攤開看了一眼,“謝天賜”三字赫然在列,這個名字如同一根針刺在她手上,指尖一顫,名單再次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