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周日下午,寧京雀來琴行上兩小時的課。
“你姐沒來?”周雪塵往門口看了眼,寧京雀身後空蕩蕩,沒有尾巴。
學生上樓,回了句:“她有事。”
有事的蕭小津快五點的時候過來了,在一樓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一聲不哼。
今天的一樓不明原因地比平日熱鬧,好幾個孩子在嬉戲。
學古箏的小女孩坐在蕭小津的對面,安安靜靜看琴行的童話書。
那個通風報信的小男孩跟其他人追逐打鬧,奔跑如疾風,摔了一跤后差點撞上玻璃櫃枱。
蕭小津抬眼撞見那一幕,心臟抽了抽,忍不住開聲:“都別跑了,再跑我叫周老師下來。”
她語氣很嚴肅,小男孩笑嘻嘻的不當回事,他鑽進玻璃櫃枱,翻出一袋手指餅跑到小女孩身邊,遞給她。
小女孩不吃。
小男孩抓了把往嘴裏塞,說:“我學了一首新詩,你要不要聽?”
小女孩軟糯地拒絕:“不聽。”
“聽吧聽吧,很好玩的。”小男孩接着就念:“春眠不洗澡,處處蚊子咬。夜來風雨聲,臭得不得了。”
才念完,他和幾個孩子哈哈大笑。
小女孩也樂了,捂着嘴笑,露出來的眼睛彎成新月,很可愛。
蕭小津托着腮看他們,面無表情。
“無聊。低俗。”
兩聲掃興的評價從門口傳來,一個個子高一些,穿白襯衫黑西褲的男孩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年紀大幾歲,小表情有些驕傲與沉穩,是個老成的小帥哥。
小女孩聽見他的話,收住笑容放下手,臉蛋通紅。
小男孩就很不爽,懟回去:“關你什麼事,誰念給你聽?你偷聽不要臉。”
小帥哥:“誰偷聽?你叫這麼大聲,在我家都能聽見。”
“那你捂住耳朵別聽。”
“你捂住嘴巴別說。”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互懟,蕭小津:“……”
小帥哥坐了過來,看了眼蕭小津,又看了眼小女孩,他皺起鼻子說:“你身上很臭,能不能坐遠點?”
小女孩本來就通紅的臉蛋,更紅了。
小男孩馬上反駁:“臭你個頭!她家的榴槤是全市場最香的!”
小帥哥:“我不覺得香,那是臭,就是臭。”
小女孩羞窘地埋下頭,連耳朵都紅透了,童話書也不看了。
蕭小津看不過眼,說那小帥哥:“小同學,這叫榴槤味懂不懂?我們覺得挺香的。”
“對啊對啊。”蕭小津是現場唯一的大人,她表了態,小男孩後背更硬,聲音更響亮。
小帥哥面不改容:“那是你們的事,我就嫌臭,臭死了。”
蕭小津呵呵:“那你可以坐遠點。我們早在這裏坐了,憑什麼遷就後來的你?”
小男孩:“對對對,你坐遠點!”
小帥哥終於面露窘色,但死活不動,小男孩賣力地在旁邊趕他走,僵持着,小女孩緩緩站了起來,用蚊子聲說:“我上去練琴了。”
低着腦袋默默上二樓,背影孤單落寞。
蕭小津看在眼裏堵在心裏,指責小帥哥:“你看你,把人家小女孩氣走了,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他不是!他才不是!”小男孩跟着數落。
小帥哥看了眼樓梯,可能坐不住了,也起身上二樓。
周雪塵剛從琴房出來,見一個兩個低着頭黑着臉上來,與他碰面也不打招呼,他皺眉,走到樓梯往下發話,追究原因。
目光冷不丁掃到蕭小津,他神情一松,直接下樓。
小男孩急不及待告狀:“王子駿又說榴槤妹臭,我說最臭的是他的嘴巴,幸虧講你壞話的姐姐把他罵了。”
蕭小津:“……”
這種功勞她一點都不想領,另外提起她時,定語換一個謝謝。
周雪塵踢着人字拖過來,沒收了小男孩手中那袋手指餅,“上樓練琴去,休息時間早過了。你們也是。快。”
小男孩仰着脖子還想告幾句狀,周雪塵眯起眼看他。小男孩秒懂,縮回脖子帶着其他小孩撤上樓。
周雪塵叼上一根手指餅,拉開椅子坐到蕭小津對面,打量她,“小津姐,誰得罪你了?”
人還是那個人,弔帶熱褲也沒錯,只是她臉上沒表情,連個假笑都懶得擺,跟以往的作風有出入。
蕭小津說:“周老師,我絕對比你年輕,麻煩剔去‘姐’字,受不起。”
直接叫“小津”怪親密的,周雪塵笑了笑:“那叫蕭老師?”
“隨便。”
周雪塵指指樓上:“都是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別跟他們太較真。”
不跟小孩子較真,那跟他這個大人較真,蕭小津說:“小孩子又怎樣,我看那個穿襯衫的年紀不算小,他那樣說話,古箏小妹妹沒被氣哭已經很堅強了。”
“王子駿向來這樣……”
“起名叫王子就真以為自己是王子,可以高高在上不顧別人感受?都在這裏學琴的,算師兄師妹吧,怎麼不互相愛護互相尊重?你作為他們的老師,不管教育只管和稀泥?”
蕭小津搶了話頭,坐直腰噼里啪啦說了一通,周雪塵叼着手指餅蠶食,安靜聽完了才悠悠道:“蕭老師今天火氣很大。”
蕭小津不置可否,消沉地靠進椅背,望向別處沒好氣地從鼻孔哼聲。
今天她原本不打算過來,要去店鋪現場監看裝修進度的。
她在市區旺地租了四個相連的鋪位,開辦小型瑜伽學校。第一次做老闆,對前程雄心壯志,每天必定去裝修現場親自監工,生怕裝修師傅偷工減料,浪費她的一分一毫。
裝修師傅都是一群大老男人,說他們色吧,又不是拿色就能換免費做事,說他們正經吧,又經常有意無意輕薄,噁心當幽默,總之不好對付。
工頭還鍾情於坐地起價,不是這材料貴了,就是那工人返鄉了,中途不遺餘力地漲價三次。
與工頭在店鋪門口就第四次漲價問題打拉鋸戰時,余哲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小津。”他深情的呼喚,在悶熱的五月初跟冷風過境沒兩樣,蕭小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余哲看了看店內環境,感慨地說:“你的瑜伽學校終於要辦了,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蕭小津冷道:“多謝了,沒有。”
她冷言冷臉,沒看他一眼,他心塞,愧疚說:“我以前答應過打本給你開學校,現在兌現不晚吧。”
他轉而問工頭:“裝修費一共多少?我付。”
說著提起西裝衣襟,從內袋拿出支票本與鋼筆。
工頭雙眼發亮,不管三七二一報了個數。
余哲手起筆落簽了張支票,撕下遞給工頭,又遞去一張名片:“費用有變動的話,隨時聯繫我。”
名片上寫着“余氏商業總經理”。
蕭小津伸手搶支票,罵余哲:“你有病?誰要你錢?”
“我要。”工頭眼明手快,把支票穩穩揣好說:“行了蕭老闆,剩下的進度保證幫你做得漂漂亮亮。”
他進去吩咐工人,蕭小津追上去,被余哲扣住手臂。
“小津,沒多少錢,算了吧。”
蕭小津甩開他:“多少錢我都付得起,哪用你施捨?”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
“小津,我們……”
“唉你別煩我了!”
蕭小津扔下他,進店找工頭要回那支票。她不可能收余哲的錢,一刀兩斷的兩個人,何必再牽扯。
工頭哪會配合,還笑嘻嘻調侃:“有男人心甘情願幫你買單,應得的呀,蕭老闆別撐了。”
說話間流里流氣的目光在她胸前輪了圈,惹得其他工人也拿同樣的眼神笑話她。
蕭小津氣無可言,余哲又跟了進來,全是自以為是的臭男人,和他們呼吸同一片空氣都感覺反胃,她轉身走人,誰叫都不留。
周雪塵歪着腦袋看了她有一分鐘。她生悶氣的樣子挺下飯,讓他不知不覺幹掉幾根手指餅。
一樓就他和她兩個人,隔着桌子無言對坐,店外的馬路滿地陽光,顯得店內光線低暗,她那個角落尤其黯然。
周雪塵忽爾無聲一笑,往前傾身伸臂,指間夾着一根手指餅朝她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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