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0章 奪命狂奔與放線釣魚(四)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90章 奪命狂奔與放線釣魚(四)

嵬名巴丹趁着沙陀剛短促慌亂,搶了一匹備乘馬,衝著來八個項羌蠻子東來的方向就狂奔而去。

沙陀剛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一直留意着突圍蠻子的逃奔的方向,至此,心中更加篤定了原先猜測。沙陀剛冷笑一聲,連吹三聲長短不一的唿哨,率隊向西邊的肖氏地盤快速撤退。

元貞利帶着元好元善兩位貼身扈從繞了一大圈趕到時,沙陀剛向西撤,項羌蠻子向南逃竄,室韋部的騎兵自東向西氣勢洶洶追來。

元貞利在心中不禁叫好,這個項羌蠻子真有兩把刷子,同樣的把戲,先後耍了元氏和肖氏,現在又戲耍肖氏和室韋氏。一招鮮吃遍天?

嵬名巴丹本來打算出其不意衝擊一下室韋氏的騎兵隊伍,如果得逞,肖氏和室韋氏的死結再休想解開。可當他看清楚室韋氏騎卒的帶頭將領頜下銀色長須在暮色中閃着亮光隨風飄曵時,立刻領着他的八名蠻子扈從真正奪命狂奔。

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做了壞事的外甥,遇着脾氣暴躁而且目光如炬的舅舅,除了夾着尾巴逃跑,好像沒別的辦法。

嵬名巴丹心中一邊叫苦不迭,嘴上一邊扯着嗓門誇那八個運氣好的大舅哥:“你們運氣真好,眼光真准,室韋部那麼大的地盤,讓你們放線釣魚,第一桿就拽上這麼個碩大的千年老王八。”

八個項羌蠻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聽誇獎,個個喘着氣憨笑。

嵬名巴丹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室韋部咬鉤的居然是室韋長青這個老東西。

嵬名巴丹如果現在還是穿着北庭衣飾,此刻恐怕就會老老實實打馬向室韋長青迎去,低眉順眼地叫一聲老舅,然後遞上根馬鞭,讓老頭子結實抽一頓。

可是嵬名巴丹現在剃髮編辮,一身李夏項羌人的皮袍子,去叫一聲老舅,得到的一定是迎面斬來的彎刀。

已經年近八旬的室韋長青,年長而輩低,的確是耶律南望的老娘舅,是他親額娘的堂兄。

在耶律南望草原戰神的名號未叫響之前,室韋長青是北庭公認的第一號武將,本身騎射功夫了得,馬戰步戰號稱草原東線第一,將兵有方,麾下勇士人人願意為其蹈死。傳聞他年輕時混入南朝中土冒充讀書士子四處遊學,在蜀中青城山做了三年道士,練了三年太極劍法。二十年前北庭大頌東線起衝突時,就是這個室韋長青調兵遣將與大頌東線邊軍對峙十個月,然後單槍匹馬入呼延軍帳中,與當時小他一輪的南朝東線主將呼延猛赤手空拳打了一架,之後兩人臉青鼻腫喝了一頓酒,共同化解了東線危機。

元貞利看着那一把隨風飄揚的雪白鬍子,轉過頭來,向緊隨身後的二位扈從笑道上:“好叔善叔,咱們賭一把……”

“不賭!”元好元善同聲拒絕。

元貞利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幾個蠻子,一定會插到室韋部腹地,不攪出一點風雨,不會輕易撒手。”

元貞利想到的,嵬名巴丹當然也會想得到。已經十餘年不視事只做潛水老王八的室韋長青,這次被抬了出來,看來室韋部內部紛爭是久拖不決,只好希冀家族裏最德高望重的老東西一輩子近百年的歲月風雨積攢,能給部族來個一錘定音。

所以嵬名巴丹必須得去室韋部的腹地,好好給室韋氏添一把火,好讓室韋長青這一鎚子落得更加生猛有力,更加鎮服人心。

縱使室韋長青想要趁夜追擊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子,可身邊的親衛打死不同意,三四個肩負老傢伙安全的親衛,齊刷刷地跪在室韋長青的馬頭,攔住了老頭子的去路。這把老骨頭萬一有個閃失,室韋氏失了主心骨,恐怕就會步強盛一時而一朝覆滅的靺鞨部的後塵。

有心追賊的室韋長青,只好長嘆一口氣,下令就地宿營。曾經叱吒四方風雲瞪眼威服諸部的第一人,變成了一個需要人照顧需要人可憐的老邁無用的老東西。

月黑雁飛高,輕騎逐單于,彷彿還是昨夜的事。

室韋長青夜不成眠,還是心有不甘。復出之後第一仗,便出師不利,邊幾個毛賊蠻子都沒有拿住。只是跪在馬頭的,都是鬚髮花白的老兄弟,手中的馬鞭,實在是抽不下去。

朝陽升起,室韋長青率隊東歸室韋部的根本虎圖澤。室韋氏柄權的年輕後輩,未經風沙血火,被肖氏三言兩語就唬得丟了魂,把自已這個老家抬出來了,還不肯好好聽話,兩三個月了,天天都在耳邊呱噪得讓人心煩,出來散心了大半個月,是時候回去拾綴拾綴那班不成器的兔崽子了。

一段平緩的山谷,本來南逃的嵬名巴丹卻率着八名項羌蠻子,此刻正立馬在室韋部東歸之路的左側坡頂上。室韋部無精打采拉得長長的騎軍前頭剛出山谷,嵬名巴丹抽出彎刀向下一指,用北庭正話大聲叫囂道:“姓室韋的娘們,今天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李夏國銳騎鑿陣。”

嵬名巴丹一馬當先,從坡上直衝下來,身後八騎舉刀飛舞,排成緊湊的小小錐形,緊跟其後,向室韋氏三百多精銳騎兵攔腰截去。九人的小小騎隊,竟然蹄聲如雷,響徹山谷,生生弄出了萬馬奔騰的氣勢,令匍伏在另一側坡頂的元貞利嘆為觀止,心生佩服。

室韋氏的騎軍被突如其來的偷襲弄笑了。昨晚還被追得像兔子一樣的逃的幾個蠻子,轉眼就敢胡亂叫囂以卵擊石?項羌人的腦子什麼時候集體被驢踢了?

室韋氏的騎兵馬上就笑不出來了。九個蠻子居高臨下,挾着千鈞之勢直衝而下,一眨眼就鑿穿了室韋氏騎隊,並藉著沖勢,一鼓作氣衝上右側坡頂,然後稍稍駐足,耀武揚威吹幾聲唿哨,就呼嘯東去。

室韋長青調轉馬頭回到剛被鑿陣的地方,仔細詢問了被偷襲經過,察看了騎士的傷勢,氣得雪白的鬍鬚亂顫。這才幾年,室韋氏當年那支威壓東線的騎軍,就這麼不堪一擊?

五六個倒霉的騎卒被蠻子的刀鋒割傷了腰和背,傷口不深。看得出,這班蠻子意在騷擾而非傷人。

元貞利看見那位領頭的蠻子,在坡頂駐足極為短促時間裏,抽空瞄向自已,還勾起嘴角拋過來一個笑臉。元貞利拿不準對方的心思,面無表情裝作不見。

元貞利只好和元好元善躍上馬背,向西逃竄,與蠻子們背道而馳。早知道蠻子招惹的是室韋長青這個老鬼,說什麼也不過來看這個熱鬧。元氏沒有本錢承受這個老鬼的怒火。

室韋長青看到蠻子們向東逃竄,便揮手止住麾下追擊。幾個蠻子的心思,已經明擺在桌子。這個時候,就該沉住氣,一點一點與蠻子們小心周旋,抽絲剝繭,不怕扒不出真相。抓住幾個蠻子,不請他們嘗嘗長青大爺的拿手好戲,長青二字往後躺着寫。

九個蠻子跑一陣歇一陣,就在室韋長青視野內不緊不慢逛盪着。

遛魚!

在南朝中土四處遊盪過的室韋長青心中一笑,只是不知誰在遛誰。

室韋長青的騎卒,隔三差五有幾個掉隊脫隊的,等到遠離前面蠻子的視線,卻快馬加鞭繞了一大圈,趕到各處張網結陣,等着蠻子自投羅網。魚溜得差不多了,就要用抄網起魚。

追了兩日,室韋長青麾下騎卒已經撒出去四成,但室韋長青用了一個非常巧妙的辦法,使得整支騎隊看來起氣勢和人數絲毫沒有變化。

離室韋部老巢虎圖澤還有三百里路程,走得順當,就兩天腳程。已經見到許多冬季成群結隊東遷虎圖澤的牧民和牛馬羊群。

嵬名巴丹決定當晚偷襲室韋長青的宿營地,然後向南撤去。否則,進入室韋部人口密集聚居之地,室韋長青這老東西,一聲令下,要想在全民皆兵的室韋部地盤安然脫身就難如登天了。

英難所見略同,室韋長青這老鬼也算準這兩晚會被劫營,營地安排得外松內緊,還利用相互映掩的營帳設了幾個口袋,專等蠻子們自投羅網。

室韋長青想不到足有二百斤重的魁梧蠻子,居然能身輕如燕,藉著夜色不聲不響就潛入了營地核心大帳,更想不到自已的麾下居然出了叛徒。

嵬名巴丹在心中把這位不要臉的老娘舅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個遍,依然無法脫困。因為他被壓在七八重牛皮帳下,牛皮帳上面還壓着數十個精壯悍卒,嵬名巴丹被壓得動彈不得,拚命想伸手去拔小腿上綁着小尖刀都做不到。

人到老了,就會睡得少起夜多,室韋長青起夜屙尿回來,看到自已的帳中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閃動,當機立斷斬了架帳的柱子,厚牛皮製作能防風防雪的牛皮大帳一下倒塌下去,立即就有十幾位力氣過人的壯漢,兩兩一組,各自拖着厚牛皮營帳,重重覆蓋在上面。

嵬名巴丹算是反應靈敏,一刀撩起只割穿了三重皮帳,第二刀剛收起還未撩出,頭頂上就有連二接三的沉重身體砸下,饒是雄壯如嵬名巴丹者,也抗不住迭成小山的數十人大好幾千斤的重壓,被一座肉山按在地上,碾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嵬名巴丹不僅罵了不要臉的老娘舅,還罵了豬玀一樣實誠呆板的八位大舅哥,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夥伴摸進敵營老半天,然後一片喧鬧,就該想到夥伴暴露了,這時就該放火鼓噪,為夥伴製造逃脫機會。

可這八位蠻子,只是躺在離室韋行軍帳營二百步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燦爛的天河發獃。

嵬名巴丹腦袋越來越昏沉,劫數難逃地時候,另有其人救了他。

最先撲向牛皮營帳的七八位悍卒,已經做好了被帳下捅出的尖刀刺入身體各處流血而死的準備。但身上的同袍們卻沒有與他們一般視死如歸的覺悟,當四周營帳火起,坐騎軍馬被驚憂四處逃散衝撞營帳的時候,那些迭在肉山最上邊的年輕兵卒,驚恐慌張,爭先恐後逃竄而去。

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室韋長青,看着自已麾下全亂了套的年輕人,像一群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四處碰壁,心中悲嘆一聲,向身邊幾個咬着牙關繃著臉的老兄弟一揮手,各自拉起倒在牛皮帳上起不了身的七八個兵卒,也不管牛皮下的蠻子是死是活,攏起幾匹逃跑不得其路的坐騎,灰頭土臉地走了。

嵬名巴丹從厚重的牛皮帳子中掙扎出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稍稍平息了胸中氣息后,運足丹田力氣,朝室韋長青撤退的東邊方向,用北庭正話呼喝道:“長青老舅,保重身體,恕不遠送……”

聲音遙遙傳來,室韋長青氣得鬚髮倒豎,就要撥轉馬頭回去跟人干架,被身邊寥寥無幾的親衛捨命攔着,喟嘆一聲,只好作罷。半夜裏,藉著星光,一腳深一腳淺,狼狽東歸。

嵬名巴丹看着八個蠻子搜括室韋部營帳找出來的東西,表面沉默無言,心中卻百感交集。剛才被壓在牛皮帳下,目雖然不能看,但耳力遠超常人的嵬名巴丹,把牛皮營帳外發生的事,聽了個七八成。

想不到十年前還威壓草原東線,不用兵也能把粟水靺鞨逼得遠避他鄉的室韋部騎兵,就墮落成這般模樣。一支隨時流血掉腦袋的的騎兵隊伍,倉惶逃命遺留下的物什,居然全是些黃金白玉製成的淫巧物件。

嵬名巴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室韋部已經糜爛不堪,縱使是室韋長青復出掌兵,也於事無補,倒不倒向肖氏,已經沒有多大的實質意義了。

鬧騰了半宿,東方露白。嵬名巴丹下令蠻子們收拾好值錢物什,攏起逃散的馬匹,準備換裝西歸。

一個人,一匹馬,在朦朧的晨光中,緩緩走向嵬名巴丹。

來人對着訝異的嵬名巴丹道:“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去替我殺一個人,還我一命,就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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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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