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0章 狹路又相逢
清絕樓老鷹與謝千眼在儀隆至劍閣這一路爭鬥,未到中局應意外落了幕,雖然沒有死人,但清絕樓可謂損失慘重。老鷹聽到紫絹落入謝千眼手裏,未經與梁大先生商量,就緊急發出信息,把清絕樓在蜀中的所有分號都撤了,人都分批冒險或從礱江南下滇地大理再迂迴荊楚,或沿大江東下到江南,來不及走脫的,就地散入山林市井。總之,棄財保命。
不過,想到謝千眼那吃癟的樣子,老鷹還是忍不住笑起來。謝千眼此番對呂公子護道不力,回到大梁城,有得他一番費儘力氣去解釋,如果呂公子心中有怨氣,給他來個落井下石,他謝千眼就得改名謝瞎眼了。
楊六郎與呂公子之間的秘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呂公子無法說,楊六郎說不得,只能這樣了唄。如果他呂公子日後真有運氣,沉痾拔除后因禍得福,是找楊六郎尋仇呢,還是請酒呢,伸手接着就是了,此時不是庸人自擾的時候。
因為半路殺出個謝千眼,又出了呂公子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耽誤了些時日和行程,楊六郎面上風輕雲淡,其實心裏已經心急如焚。時日逝如水,說好的只爭朝夕,成了一句空話,三年的時光,已經過了大半,離那個真相,雖然愈來愈近,但究終還是差了一步才摸得着,刀還未砍在仇人頸上。
幹人命買賣的,哪個不是笑裏藏刀兩面三刀,況且與謝千眼先出劍閣的打賭還未了結,就謝千眼那個無賴性子,不從老鷹這裏再扳回點場子,恐怕寢食不安,也不好向背後的大佬交差,十有八九,還會重新安排後手阻止他們出蜀,或者,至少會下些絆子,讓他們不痛快。所以,老鷹着實擔心謝千眼殺個回馬槍。
楊六郎一心北上,無暇護送他們三人向東返回大梁,老鷹青蛇再加上一位紫絹,也只好跟着楊六郎一路北上,希望到了漢中之後,能找到清絕樓分號,再通過秘密渠道返回大梁城。
謝千眼這次入蜀,算是鎩羽而歸。死了彭雪虎,走了黃澤,傷了呂公子,擒拿了一個紫絹,最後還是乖乖放了回去。一無所獲的的謝千眼,一路上鐵青着臉。無花很識趣,該住宿住宿,該吃飯吃飯,該趕路趕路,絕對沒有廢話半句。
回到恭州時,謝千眼一行三人,棄了陸路走水路。跨上船后,謝千眼回身望了一眼西邊的山嶺,長舒了一口氣,沉重地嘆息一聲。
“一路上應該很好奇我沒有佈置後手對付老鷹,對吧?”謝千眼換了副臉色,柔聲對呂公子道。
呂公子默然盤腿坐在船尾,看着兩岸青山向眼前緩緩退去,神遊萬里,對謝千眼的說話置若罔聞。
謝千眼訕訕坐下,似是自言自語:“還有一個瘋狗仇錢,夠老鷹他們喝一壺的,搞得好,瘋狗就能在劍閣前,要了他們一兩個人的命。”
呂公子稍稍轉過頭來,斜了謝千眼一眼,復低頭看着舷外江水悠悠東流,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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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仇錢鑽出山洞,山洞裏的黑熊屍體,已經被他啃剩一堆骨頭和內臟,還有皮毛。
仇錢心滿意足,傷勢完全復原,用一把舊刀,換了楊六郎一把好刀,賺了不少。
與楊六郎互換一刀,仇錢的確受傷不輕,躲在狗熊洞裏整整十日才能冒頭,但也受益匪淺。楊六郎那凜冽決絕的一刀,能進入仇錢眼中的刀招前十,足以讓仇錢臨摹一年。
時日不短,仇錢以為老鷹一行縱使未趕到劍閣,也該差不多了,所以一路不舍晝夜追趕。至於老鷹一行是否會被謝千眼收拾抹殺,仇錢根本不用動腦子想,因為他直覺楊六郎不會死得那麼快。
仇錢的直覺,往往比大多數人絞盡腦汁算計還要準確。這是一項了不得的天賦,自幼成為孤兒一無所有的仇錢,就憑着這項天賦,在艱難險惡的世道里,不僅活了下來,還練成了不錯的刀法。
卻不想一路追過頭了,把老鷹幾人甩在了身後。仇錢也不氣惱,終究要來的,不如以逸待勞,等着楊大個子自投羅網。
仇錢尋了一處山中獵戶,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後去驛路邊找棵大樹,躥上樹頂的濃密枝杈間睡起大覺。楊大個子從樹下經過時,正好從樹上躍下,給他當頭一刀。
楊六郎並未讓仇錢久等。
第二天傍晚時分,楊六郎就正好就從仇錢的樹下經過。仇錢果然就按他預想的那樣,從高高的樹上一躍而下,帶着一道鋥亮的刀華,自上而下斬向楊六郎。
如果說仇錢的刀華是天外墜流星,那麼楊六郎手中刀光就平地起炸雷,在離楊六郎頭頂不到二尺的地方砰然碰撞,發出刺耳的震響。
仇錢站在楊六郎對面十步遠的路中,提着那把原是彭雪虎的好刀,虎口流血到雪亮的刀面上,像一條鮮紅的蜈蚣爬在刀上。仇錢皺着眉頭,盯着楊六郎手中的半截短刃,冷冷道:“記住了,我叫仇錢,在我刀法大成之前,你千萬別死,否則,我殺你全家。”
仇錢說完,躍到樹上,幾下兔起鶻落就不見了蹤影。
楊六郎站着目送仇錢遠去,才緩緩就地坐下。老鷹和青蛇大驚失色,急忙向前要察看楊六郎的傷勢,被楊六郎擺手制止了。
楊六郎手中的短手刀就是隨便在市坊間買的,但握在楊六郎的手裏,要誰一刀斬斷了,也是極不容易。仇錢不僅斬斷了楊六郎的手刀,還順勢斬在楊六郎右肩上,勁力傳入楊六郎身體,楊六郎只感覺到一陣天搖地動神魂震顫不止。
仇錢手臂流血,其實就是被勁力反彈震裂了手掌虎口造成。
楊六郎默念着仇錢二字,心中殺意陡然升起。自青楊鎮羊角山攻匪之後,除了西北戰場上那位被譽為北庭戰神的耶律南望之外,還沒有人能讓楊六郎生出如此濃烈的警惕心。
蜀中道路多艱險,少有馬車通行,但不是沒有,就在半天前,仇錢就攔了一輛,把那位隨車作護花使者的面目英俊眼高於頂的紈絝公子一刀揮作兩段。
現在日頭西落時分,又攔一輛。在車外騎着匹高頭大馬的公子哥兒,生着一張最是令仇錢討厭的油頭粉面狐媚臉,不男不女,最讓人噁心。
那公子哥兒一看到仇錢手中刀,本來已經粉白的臉上,更是慘無人色,慌忙撥轉馬頭就逃。趕車的小老頭,跳下車轅,在路邊縮得像個鵪鶉。
仇錢伸出刀,撥開車廂上的布帘子,裏面有張熟悉的臉,衝著他詭然一笑。
一隻物件從車廂里砸向仇錢的面門,仇錢下意識地一刀揮出,格向那隻物件。那隻物件就在仇錢的刀刃上砰然炸開,一大蓬粉塵把仇錢籠罩起來。
“仇錢,刀法練到大成了沒有?”楊六郎沙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剛才還窩囊怕死的車夫小老頭,無聲無息的把一支軟劍伸到仇錢的肋邊。
仇錢毫不遲疑把手中刀一扔,雙膝一軟,當即跪在路中,砰砰猛磕頭:“好漢饒命,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不到十歲的妹妹……”
“去你娘!”七十歲的老娘才生下妹妹,青蛇被氣得不輕,伸腳就踹向雙眼已經被迷住了的仇錢。
“別——”老鷹話聲未落,青蛇就被仇錢抄起踹出的那條腳,仇錢身體順勢一擰,青蛇整個人被掄了起來砸向老鷹。
老鷹不得不收劍退步讓開。
仇錢就地一滾,還不忘撈起地上的刀子,在身前橫掃一招夜戰八方,整個人彈了起來,躍到路邊的樹上,輾轉騰挪如同靈猿,幾下子后就不見蹤影了。
楊六郎斬出的一刀還是慢了一點點,加上他個子高大,仇錢又是滾在地上,刀子只夠得着一點,在仇錢背上劃開了一條口子而已。
一陣山風,仇錢的聲音遠遠傳來:“清絕樓的,好好記住,大爺仇錢不把你們串起來吊在大梁城城門,我割了下面去你們那裏賣屁股。”
老鷹身形暴起,直追過去。青蛇也剛要起步追出,被楊六郎一把拉住了。楊六郎搖搖頭,道:“不用了,老鷹也追不到那小子。”
老鷹果然空手而回。
那位面止狐媚的公子哥也回來了,原來是紫絹女扮男裝。
老鷹依然做車夫,楊六郎坐車廂里,青蛇則坐在車頂上,紫絹依然做她的紈絝公子騎大馬。
青蛇在車頂上吊著兩條腿晃蕩着,對着趕車的老鷹問:“老鷹,說說怎麼回事,竟然追不着那隻中了我五步倒迷香和石灰粉的兔崽子。”
老鷹心情糟糕,沒好氣地回應道:“你他娘的把麵粉當五步倒了吧,老子追過去,那兔崽子已經不知逃到哪了。”
老鷹輕身功夫在清絕樓是最強的,可以在樹梢上奔跑如履平地。但遁着聲音追過去時,根本就見不着那兔崽子的影子和氣息,整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青蛇敲敲車蓬頂,問車內的楊六郎:“大象,你是怎麼知道老鷹追不着那兔崽子的?”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善守者,藏於九泉之下。”楊六郎胡說八道就想敷衍了事。
“說人話!”青蛇氣咻咻道。
“仇錢藏水裏了。那邊有條瀑布,有瀑布就有水潭溪澗。”楊六郎道。
“你再說說,我那五步倒為何弄不倒那兔崽子?”青蛇這次是誠心誠意。
“忘了第一次見謝千眼時,是誰發現你暗中下迷香了么?”老鷹猛抽了一鞭子拉車的馬屁股,還是沒好態度。馬吃痛往前一衝,青蛇在車頂上差點兒就被甩了下來。
月光下,仇錢站在半腰的水中,兩隻眼睛揉得通紅,視野依舊模糊。
“狗日的玩意兒,沒一點風度,我日你清絕樓全家仙人板板,居然撒生石灰……”仇錢破口大罵,握着刀把水潭裏的水斬得轟然飛濺,浪高三尺,湧上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