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天選者們-17
“之後呢……?”
突然間就不打算說下去的安比和已經聽得入了迷的齋藤裕二,兩個人此時都有些累了。
“我不是說了嗎,這個故事我已經不打算再說下去了,這也是我所知道的所有關於這個夏天的故事了。”
“但是,故事總得有個結局吧……”
“誰知道呢,不是什麼故事都有結局的,爛尾的電影和電視劇又不是沒有。”
“爛尾也好,出彩也好,結尾這樣的東西總是要有的吧。”
“無聊——反正我不在意,你也只是一個來這白聽故事的,這一些事情和你說了也沒什麼用。”
“……看來是因為有過什麼吧,在那之後?”
“不知道!我要吃飯了,你趕緊走吧,這一天都要過去了。”
齋藤裕二這才想起來,他甚至沒有可以看時間的東西。
“現在……幾點了?”
“晚上5點多了。”
“這……”
再怎麼說也已經過了太久了。
“雖然沒有辦法聽到結局,不過還是感謝你今天願意給我講了這麼多事。”
“我也只是閑着沒事幹而已,而且好久沒人過來這邊了,就當做是對話的練習吧。”
相比於早上剛剛見面的時候,至少這個時候安比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麼抵觸齋藤裕二了。
“你要回到姐姐身邊了嗎?”
“這麼說起來,她好像也沒告訴我從你這出去之後要回哪啊……”
“……你還真是隨便啊。”
安比看起來是在手機上操作了一些什麼,然後又再次抬起頭來。
“給你訂了家酒店了,出去的時候記得看看一樓的入口電腦上的顯示屏。”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
“我覺得你看起來倒還挺好意思的呀。”
沐浴着從天花板的汪洋中折射過來的灰色光線,齋藤裕二和他的意識徹底地被凈化了,到現在為止一直都懷揣着某些無法言明的理由的他,偏偏在這個時候以他的本來面目,直視了不該看的東西。
……差點忘記了來這裏的目的,安提原本說的是類似交換條件一樣的東西,而本來的凝聚在心頭的想要幫助余秋源的想法,也因為某些早已忘卻的理由,一下子被沖走了。
“趕緊走吧,以後不想看到你了。”
“和你姐姐之間已經沒有辦法和好了嗎?”
“我們才沒有吵架呢,只是單純地不想看到對方而已。”
水波搖曳,照進來的灰色光束左右晃動,從那個位於水庫下方的地下室里,帶着紗帳的床上,傳來這樣美妙的聲音,完美至極,與世隔絕的空間,乾淨純潔的空氣,在這將一些醜陋的東西都隔絕於外的房屋的中間,理所當然的——
“因為他……就那樣,在京都……”
“我知道的,你不用說了。”
最終,不知道因為什麼樣的理由,齋藤裕二還是想起來了。
商嚴所給予的那個關於“者”組織內部資料的U盤中,涉及到那場京都的“鬼”引發的事件,大多數描述的都是那個“鬼”——騫形川本身的信息,而在那場事件中的受害者只是寥寥數筆就帶過了,他有什麼樣的經歷,他有什麼樣的過去,一切都已經是埋入土中的,跟後世的、現實的人都毫無關係的東西了。
所以至今為止,齋藤裕二唯一能記得住的,就是在那場和“鬼”的鬥爭中,唯一死去的一名“者”的名字。
“是啊……”
再怎麼說,故事的主角是已經死去了這件事,一旦知道了的話,就很難再把這個故事的過程聽下去了,無論這個故事再怎麼精彩也好——
關於那個故事的夏季之前——
總之,就先找個人來揍一頓吧!
對方不管是誰都可以,最好還是那種揍完也不會有罪惡感的傢伙。
場所要在沒有人的地方,一來得避免受法律處分,二來也不習慣引人注目。
在考慮了一個禮拜之後,男人決定好了對手與場所。
對手是無所事事的街頭混混,以前曾經在路上瞪過自己一眼的金髮男性。
場所決定在他常出入的遊戲中心附近,那傢伙每周都會對不認識的客人施加暴力,因為他很在意遊戲的勝敗,會去揍打贏自己的對手。
當然他不會在遊戲中心裏動手,有點小聰明的他,都在對手離開時將其叫住,然後強拉到巷弄里去發泄他的屈辱。
因為那是沒有人看到的暴力事件,所以也沒有人找他問罪。
對於自己來說,這是非常適合的條件。
“——弱者無聊啊。”
在和那位女性鼓起勇氣告白之後,對方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確實,從出生起都沒有跟人打過架。
表面上是說自己對那種事沒有興趣,但是並沒有去跟人鬥毆的勇氣和主見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自己便是弱者。
為了擺脫這份軟弱,只有去揍人,這不單是能最快證明實力的方法,而且對揍人這個行為自己也頗感興趣,因為活了這麼多年,要說還沒做過的事,也只剩這一類的事而已。
就這樣,把他引了出來。
在晚上前往遊戲中心,利用自己強大的預測天賦,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嘗到敗績。
而踏出店門的時候,他一邊瞪着贏了自己的男人,一邊把這名勝者弄到了巷弄里。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憤怒,因為他至今以來都是先用談話引人上鉤,而今天卻一句也沒說就直接動手。
……但是這樣一來就放心了,雖然他的確常常揍人,但是今天之前還是有一股自己濫用暴力的罪惡感。
所以現在這個問題就解決了,既然他打算揍自己的話,那麼自己還手也沒有什麼是非錯誤,罪過與責罰的問題了。
出着力氣的手,把男人不斷往巷弄內部拖去。
“喂!”他隨即轉過頭來。
在那之前,手裏的東西便朝他的頭打了下去。
“鏗”的一聲,他倒地不起。
這種無情且無力的倒地方式,看起來跟人偶很像。
倒下去的他,頭顱正不停地湧出血來。
“——哈?”
令人難以置信。
僅僅用一手能握住的木頭敲了一下,竟然這麼簡單地就能殺死他。
“怎麼回事?”
不禁這樣抱怨着。
難道不是嗎?這完全是意外,是沒有惡意或殺意的殺人事件,明明不打算這麼做的。
“——我真的不知道……”
沒錯,的確是不知道,沒想到人類這種東西竟然是這麼脆弱,而且容易死亡。
但,這些明明都是他們平常一直在做的事,為什麼只有自己殺死了人?
總是對別人施暴的他們,還有僅施暴這一次的自己……
可是殺了人的卻只有自己而已。
不明白。
是自己太倒霉,還是他們很幸運呢?
毆打的對手死去,只是因為某一方運氣不好嗎?
實在不明白。
實在搞不懂。
實在不清楚。
連這種差異,連等待自己的未來,連殺了他是否有罪,連這下該怎麼辦,這些其實都不明白。
不過,實際上還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說殺了人的人,會以殺人犯的身份被警察逮捕,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
沒錯,即使本身一點罪過也沒有。
“——這樣是不行的,明明我一點都沒有錯,錯因為我沒錯,所以不該被警察逮捕。”
嗯,這種思考模式沒錯。
所以必須要隱藏起這樁殺人事件才行。
幸好現在並沒有目擊者,只要把這個屍體藏起來,就能夠繼續過着平常的生活了。
但是該怎麼做?
不但沒有可以掩埋的地方,火化也遲早會露出馬腳,在現代社會中要完美處理屍體,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惡!如果說這裏是森林或深山,動物就會自然地把屍體吃掉了。
很自然地吃掉……………………?
“對的,只要吃掉不就好了嗎?”
當想到這個過於簡單的答案時,不禁樂得想跳起舞來,今晚怎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聰明,沒錯,用這方法不就可以簡單地處理掉屍體嗎?
但要怎麼做,到頭來當成肉吃還是太大塊,不可能在明天早上前就一個人吃掉這麼多肉。
那麼至少把血喝掉吧。
於是將自己的嘴湊上那人頭部的傷口,開始喝起血來。
粘稠的液體一下子充塞了整個喉嚨。
喝了一陣子后,突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不行,實在喝不完,血液這東西會黏在喉嚨里,沒辦法像水一樣不停地喝下去,弄不好還可能會因此嗆死。
那麼究竟要怎麼辦?肉吃不完,連血也喝不盡。
抱着頭緊咬着牙關。
現在的自己,只能夠不停地發抖了。
……殺了人。
……連隱藏這件事都做不到。
……殺了人。
……於是自己的人生就要在這裏結束了。
陷入混亂,連出口都找不到。
“——為什麼不喝到最後呢?”
從男人的背後傳來這樣一陣聲音。
轉過頭去,看見一位人近中年的男性。
他的身材瘦長,筋骨結實,好像在煩惱什麼般,臉上的表情很苦悶。
“你難道是被人的道德感所束縛嗎?”
他完全沒有去看屍體,只是盯着男人看。
“……道德?”
說完后,男人產生了思考。
這麼說來——為什麼自己會想到要吃掉這具屍體,喝血的時候也不覺得厭惡,竟然不會覺得把嘴湊到爛掉的傷口上很噁心,到底是怎麼了自己?
吃人……不是一件比殺人更不能做的事嗎?不管怎樣兇惡的殺人犯也不會去吃人,這種恐怖的事,他們連想都不會去想。
——因為,吃人這件事是種很明顯的異常行為。
“不過,我認為那樣做是很自然的。”
“是嗎?那是因為你是特別的——達到殺人這種極限狀態時,並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大多數的人格都會在那時刻選擇逃離自己的罪孽,但你用你獨有的方法去面對,就算從常識看來那是不正常的事,你也不認為那是罪孽。”
男子向自己走近了一步。
比起被看到殺人現場的恐怖,卻更感覺像是被選上一般興奮。
“——我是,特別的?”
“沒錯,常識已經不在你身上了,在名為常識的世界裏異常者並沒有罪,因為異常者做出違反常理的事是理所當然,不能用常識來判斷善惡。”
他更加走近,將手放到了男人的臉上。
異常“者”,變態,心不在焉。
自己不是那種人,不是那種脫離常軌的人。
但——如果真的自己已經瘋了,就算是去殺人,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是嗎?
“我很奇怪……我、並不普通……”
對方無言地點點頭,開口道。
“是的,你並不正常,你瘋了對吧?既然這樣——”
那就瘋得更徹底吧。
不知道為何,對方的聲音令人感到舒服地滲入了男人整個身體。
嗯,就是這樣。
這是為什麼呢?光只是接受這件事,身體的顫抖,還有對未來的不安,全都轉化成很舒服的爽快感。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完全看不到東西。
喉嚨感到乾渴,連呻吟都發不出來。
從體內燃燒起的痛苦,比至今試過的任何藥物都要痛快。
沒錯,這種爽快,就算全身靜脈都注射了那美妙的藥物也無法達到。
毫無由來地被對方抓着臉孔,一邊有生以來第一次痛哭着,感覺好炙熱,好高興,感動到讓人想大叫出來。
所以,選擇在這裏變成瘋狂。
最終花了一個小時吃了這人的屍體。
沒有使用任何道具,僅靠自己的牙齒和嘴巴,把比自己還大的生物整個吃掉了。
人的肉感覺不出美味或難吃,他只不過在耗費體力去把它咬碎而已。
“一個小時嗎?可算是優秀了。”
這是身後那個男人的評價。
轉過頭去,嘴上都是鮮血,那不是吃人沾上的血,只是因為不停咬碎筋肉與骨頭,讓他自己的顎骨碎裂,肌肉破爛而已。
就算這樣,他還是一刻不停地吃着屍體,最後那具屍體完全從這巷弄里消失了。
“當然還是有限度的,覺醒出了自己的本質到這種地步……還是需要變成現實的。”
一臉茫然地聽着對方說話。
“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被常識所困,被當做是個吃人的瘋子,就這樣結束你的人生,但那不可能是你所期望的結局,你想不想擁有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的超越‘者’能力,還有超出常規生命的特別性?”
他的聲音不像是聲音,而像是文字。
那東西猶如直接烙印在已經麻痹的思考中,帶着強烈暗示性的咒語。
被自己的血所沾濕喉嚨,有如對伸出援手的神祈禱般,上下晃動着頭顱。
“那麼你就是起始了,預測與粉碎。”
點點頭,伸出右手。
在他之前,他問了唯一的一個問題。
“你是什麼人?”
那男人眉毛動也不動地回答,那句話語非常地沉重苦悶,像是神諭般迴響在巷弄里。
“末日的主宰——肉體的話,就叫騫形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