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天選者們-13
入夜後,氣溫有所下降,是個適合外出的夜晚。
頭頂的夜空一片斑駁,月亮不時從佈滿空隙的雲層間探出頭來。
便服警官在街上忙碌地巡邏,因為萬一碰上會很麻煩,今天便選擇走向河灘,被雨打濕的路面反射出路燈的光芒,如蛞蝓的痕迹般閃爍着光澤。
遠方傳來電車的行駛聲。
從車輪隆隆作響的轉動聲,可以聽出電車正接近鐵橋,那座跨越河川的橋樑,應該是供電車而非人類行走的。
——在那裏發現了人影。
搖搖晃晃地緩緩走向鐵橋。
又有一班電車駛過,大概已經是末班車了吧。
與剛才完全不能相比的隆隆巨響響徹四周,彷彿在狹小箱子中塞滿棉絮的沉重音壓,讓人會不知覺地堵住耳朵,電車離去后,鐵橋下方陡然重歸寂靜,這片沒有路燈也沒有月光照射的橋下空間,就像單獨被籠罩在黑暗內一般陰暗。
拜此所賜,即使是現在濡濕河灘的赤紅也顯得黯淡。
這裏成為了下一個殺人現場。
在恣意生長的雜草之間,屍體擺放得宛如花朵。
以頭顱為中心,雙手雙腳就像四片花瓣般散開,與頭顱同樣被砍斷的手腳,自關節處扭曲,越發強調出花的模樣……有點可惜的是,比起花朵,這圖案更像個卍字。
一片人工的花被棄置在草叢中。
飛濺四散的血跡,將花朵染成紅色。
——看來是自己來晚了一步,被人搶先了。
這是單純的感想。
吞了吞口水,發覺自己口渴的厲害,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喉嚨的乾渴甚至變得灼熱起來。
這裏僅僅充斥着死亡。
最終從嘴角揚起一個無聲的笑。
壓抑着心中的狂喜,一直注視着屍體。
因為唯有這一瞬間,才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
因為擔心安提還在生氣,所以我直到太陽下山之前都沒有回去,拜那幾起安提提到的案件所賜,即使時間才到傍晚,路上的行人就已經變得很少。
回到組織安排的宿舍的時候,發現房門沒有關。
我忐忑地推開了房門,不大不小的房間可以以對整個屋子的情況一目了然,所以我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坐在暖桌旁的安提。
本來被安比折磨了一天已經足夠精疲力盡了,隨口打了聲招呼之後,我也將腳放進暖桌里躺了下來。
安提本也將腳伸在暖桌下,為了爭取在狹窄空間裏擱腳,我倆默默地展開一場爭奪戰。
最後實在有些害怕她的生氣程度加重,無處可躺的我只好坐起身。
“……你不是很忙嗎?”
一邊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柑橘邊開口,是啊,安提沒精打采地回答。
“這三個星期就已經有五個人遇害了,當然忙得很,就是因為沒時間回家,我才只能來你這裏休息,再過一小時就得出門了——今天你見到安比了吧,怎麼樣了?”
“被纏着和加納一起在外面逛了一天,剛剛吃完飯回來的,現在她應該去你那邊了吧?”
“誰知道呢,反正我給她留鑰匙了。”
如此說來,今天安提看起來是不打算回去了。
“偵查有進展嗎?”
“零零星星吧,雖然先前找不到任何線索,不過在第五次作案的時候,總算露出了一點狐狸尾巴,不過說起來,那條線索留得也有點刻意——”
說到這裏,安提把頭趴在了暖桌上。
雖然舉止看起來很女孩子,但她的臉上還是極為嚴肅的表情。
“接下來要說的是暫時還沒有向組織上報的機密,因為可能跟接下來我們的計劃有點關係,稍微給你透露一下,我已經跟你講過之前屍體的情況了吧?”
“是。”
於是安提開始說明第二名、第三名被害者遺體的狀況。
……我在內心祈禱全國的警察不會這麼大嘴巴,並側耳聆聽。
第二個人的身體從腦門到下襠被一分為二,犯案兇器不明,被切成兩半的屍體僅有一邊緊貼在牆上。
第三個人是手腳被砍斷之後,手被縫在腳上,腳被縫在手上。
第四個人被切得四分五裂,上頭還留下某種記號。
第五個人也就是最近的一個,據說以頭顱為中心,手腳被擺放成卍字型。
“總而言之,這如果不是‘鬼’的話,就肯定是精神異常的人才能幹得出來了,我倒寧願是‘鬼’呢。”
在想吐之餘說出感想,而看起來安提似乎也對我的想法表示同意。
“就是因為太明顯了,反而有可能是故意這麼做的,你怎麼看?”
“……這個嘛,我認為其實至今為止每件兇案都是由兇器致死的,這個事實也沒什麼意義,除此之外就不清楚了,但是……”
“但是什麼?”
“感覺他的手法越來越老練了,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在外面作案了。”
說的也有道理,安提抱住腦袋回答。
“總之猜不出動機,也找不出規律,雖然目前還是在戶外犯案,但如果這傢伙是會侵入民宅的類型,以後在夜裏找不到外面閑逛的獵物,就會促成這種可能性的發生了,希望那些組織高層的人員能夠對這一點有所覺悟啊……”
接着,安提拉回了正題。
“在最近一次兇案的現場,發現了這個東西。”
她放在暖桌上的東西是某個學園學生的徽章,雖然在這個國家因為可以穿便服上學而通常都會忽略校徽徽章需要佩戴的事實,但是學生上學時其實也是有義務要將勳章佩戴上的,而且這個勳章的來歷也實在過於明顯。
“現在搞不懂的就是究竟他是發案的時候落下的,還是故意留給我們的,不過至少這條線索看起來是有某種意義的,最近可能要安排人到那裏去調查。”
“也就是因為如此,才讓她趕緊從那裏回來的吧?”
“嗯,畢竟我們倆姐妹在某種層面上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精緻的刻字刻在了徽章上——私立清瀞女子學園。
“希望別在那個學校裏面搞出什麼大騷動就好了……”
安提以嚴肅的神情說出了不吉利的台詞。
比起以“鬼”自居,他更願意將自己稱為職業殺手。
【——】
而且跟其他的組合比起來,他的“鬼”一言不發的特點,也很適合他的性格。
至今為止,在西邊的城市裏嘗試的殺人舉動都一一成功,也讓他不再懷疑自己的能力有任何的缺點,兩者搭配之後,他幾乎成了一個無法被找到的,而且可以輕鬆殺死目標對象的無解存在。
近身觸碰,讓對方成為沙子的“撫身成砂”——
可以準確讀取到想要的未來的“測定未來”——
他是個採用完全外包制度的解體專家。
或者說是一個專門接受不可告人之委託,絕無後患的演繹家。
就算他本人沒有這個意思,只要有人期待着看到他的活躍,只要他所創造的舞台能吸引大量的觀眾,那就可以稱之為表演了,雖然大部分觀眾都是一些身穿嚴肅制服的男人,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認真地觀看着他的工作手段和本領,是極其難得的回頭客,比起那些隨處可見的看熱鬧者,他們這些客源當然要忠實好幾倍了。
然後,雖說是職業殺手,但是他所做的工作也不是什麼大規模的事。
“撫身成砂”實際上並不是以殺人作為目的的能力。
但是有人要求他這麼做的話,他也還是會去準備,不過幸運的是,至今為止,他所從事的需要近距離接觸目標對象的殺人活動還沒有被看穿或者被發現過,人們甚至都沒有察覺到目標對象已經死亡,“那僅僅只是一灘沙子而已”,這都是他們最終得出的結論。
“已不再對未來抱有任何期待,當然希望什麼的更是沒有。”
是的,既非誇張也非比喻,他的確是有着可以“遇見”未來的力量。
在很早的時期,他就發現自己的視野能看到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未來的情景作為映象呈現在視野中。
如此的特異的能力,對於改變一個人的一生來說,自然是足夠有餘了。
比如說,眼前這裏有一個要達成的目標。
在學生時代的話,學生之間最普遍的目標似乎應該就是考試的成績了。
他就通過右眼去看自己所期望的理想成績。
與此同時,左眼則呈現出現在為實現該目標而採取的方法。
未來並不是可以去夢想的存在,而應該是憑藉堅牢的意志去創造的東西——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理解到了這一點。
問題就在於——投影在右眼中的映象,可以通過他現在採取的行動而完全確定下來。
自己並不是看到了未來。
投影在右眼中的情景並不是未來,僅僅是五分鐘后、一天後、一個月後的必然結果而已。
自己只不過是提前看到了當前的現實經過不斷重疊后的結果——
這樣的事實,從他身上奪走了一切人類的感情。
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人生中只會發生一些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
對未來沒有任何希望,自己不可能遇到過任何未知的事情。
然後——雖然這是一種逆向的想法——“現在”這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既然知道了如何行動才能達成自己所期望的結果——即使那是充滿心酸的痛苦選擇,他也只能去選擇它,除此以外的選擇都是毫無意義的。
那就像一份寫滿了答案的問卷似的。
一旦看到了結果,取得成功所必須的步驟,就會馬上投影在左眼之中。
只要按照這個指引採取行動,他右眼中的映象就會演變成毫無變動的結果。
“人類的人生啊,就是如此,真是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