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甘棠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忽然間覺得頭頂明晃晃的燈光,都顯得可怖起來。

“信上說,李言在說這句話時像是突然變了一副樣子似的。眼白上翻,露出一抹奇奇怪怪的笑容,整個臉部猙獰得嚇人。而且他一改發瘋時機械般的語調,聲音突然放的很低,像是怕人聽見一樣。”

厲戎皺着眉頭接着往下看去。

甘棠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問到:“他說完以後呢?”

“沒了,”厲戎搖了搖頭,“後來他就又恢復了之前發瘋時的樣子。”

之前說的那句話,就像是李菀之憑空做的一場夢一樣,瞬間了無蹤跡。

******

夜風透過紗窗,打在甘棠半露的胳膊上,冷颼颼的,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信只剩下了最後兩段。

用厲戎的話來說,這是很奇怪的兩段,相比於前文來說,顯得語句不通,邏輯也不順。

像是倉促所作。

簡而言之,李菀之描述一下她如何“鬼迷心竅”般的順走了遊仙枕的碎片。

“那伙走私犯其實沒有偷走遊仙枕,是我在上報失竊文物時刻意加上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像是不受控制,心安理得的對自己說:等我研究透了就再還回去,我一定會還的,一定。”

厲戎看到這兒時忍不住嗤笑了聲,顧及着身邊的甘棠才沒有脫口而出一句:冠冕堂皇。

甘棠緊抿着唇低頭看信,沒說話。從厲戎的角度來看,只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和被暖黃色燈光映襯得有些蒼白的側臉。

他接着往下讀了下去。

“我所了解的資料實在太少了,根本無法解開遊仙枕的謎團。就我目前所掌握的而言,遊仙枕應該因某些不明的原因被人為摔成了碎片,並不是我曾以為的意外損毀。”

從這裏開始,後面的語言突然變得凌亂起來。

“我錯了,我罪大惡極……饒了我,饒了我吧。”

“八仙格,找到它,找到它!”

信到這裏就突然戛然而止,最底端用紅筆寫了四個潦草的大字,與李言說的那句話如出一轍——

遊仙,為禍!

******

屋裏安靜得有些嚇人,幾乎針落可聞。

厲戎穩了下神,將信紙重新折起后塞進信封,短短的一瞬間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事情看起來要比想像中複雜得多。

李言的突然發瘋,李菀之語無倫次的信件,還有那句不知所云的“遊仙為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着莫名的緊密聯繫。

曾經以為只要找到李菀之就能解決的事情,現在卻又陷入了更多更難的謎題,尤其是……

“怎麼哭了?”厲戎難得出現了幾分無措。

甘棠揉了揉眼睛,背過身,說:“沒哭,迷住眼睛了而已。”

語氣正常極了,如果不是厲戎剛才無意一瞥看見她通紅的眼眶的話,可能也會相信她這被迷了眼的鬼話。

也不怪她,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本來就承受了親人離世的痛苦,結果現在還被親口告知,曾經心中那個無比善良無比信賴的外婆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

突然有種末日崩塌的毀滅感。

“甘棠,”厲戎頓了頓,思考着怎麼盡量委婉的表達,“你考慮過接下來該怎麼辦嗎?”

她沒轉身,也沒說話。

纖瘦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一掃之前在飯店趾高氣昂,滿臉倨傲的樣子。

厲戎繼續往下說:“你外婆在臨終前也對你說了,希望你能幫她贖罪,所以……”

他還沒說完,就被甘棠打斷。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會把她偷的這片遊仙枕碎片上交的,剩下的我也會努力去找。這是我外婆的犯下的罪過,也是她的心愿,我理應為她實現。”

她不知何時轉過了身,抬頭望着厲戎,眼睛裏還殘存着沒擦乾淨的淚花,神色卻堅定無比,在厲戎看來竟隱隱有種視死如歸的勇氣。

厲戎愣了一下,心中難得有了幾分猶豫。

毫無疑問甘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通透又明事理,而且她又是李菀之的外孫女,肯定會對尋找遊仙枕的下落起到幫助,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名文物修復師,對文物歷史方面的了解肯定不少,可能只是她偶然的一句提及,就能找到什麼重要的線索。

甘棠這姑娘哪哪都挺好,唯一的弱點就是她的外婆。所以厲戎剛才的話其實是刻意起了一個引導作用,暗示她答應去找遊仙枕。

可是真看到她強忍着淚的模樣,厲戎心裏又有幾分不忍,他沒立即接話,心裏在想到底怎麼辦才好。

沒想到甘棠反而又接着開了口,“你呢,厲戎?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厲戎說:“繼續找,這也是我母親的遺願。”

甘棠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那剛好,我們可以搭個伙,多一個人也算多一份力。”

厲戎能孤身找到這裏,就說明在這兒事上是費了心思的,而且他手裏掌握的線索肯定要比自己多得多。

“行。”

厲戎點點頭,同意了。

他不是那麼容易陷於糾結的人,既然她自己都這樣說了,別人也沒資格去干涉什麼。就像甘棠所說的那樣,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這隻會讓整個過程變得更簡單,何樂而不為呢。

******

兩人站的有些累了,隨意從旁邊書櫃中翻出兩張報紙墊在地上,席地而坐。

甘棠腦海里一直像在過電影一樣過剛才信里的內容,突然她似想到什麼般看向厲戎,“你還記得李言在瘋了的時候嘴裏說著什麼嗎?”

一句古詩。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厲戎眸光緊了緊,心中一動。

這是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中的一句。

甘棠見厲戎已經想到了后,接著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我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李言的突然發瘋和遊仙枕有關,那麼他口中一直重複的這句詩呢?是不是也會和遊仙枕有所關聯,或者說不是詩,而是寫這首詩的詩人呢?”

被後世之人冠以“詩仙”稱號的李白,向來以詩作奇幻瑰麗而著稱,尤其是他的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更是遊仙詩中的代表作。

歷史學家和文學家在研究這首詩的時候,通常會將關注的目光放在最後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上,甚至連學生的考試重點都只出這一句詩。

大家通常認為這首詩更多表現的是李白不卑不亢,蔑視權貴的清高風骨。但是有沒有人想過,如果這首詩作,是寫實的呢?

厲戎又像之前那樣,從兜里掏出了他的那盒煙,擺到了桌面上。

甘棠這回學聰明了,一聲不吭的看着他接下來的動作。

他抽出一根煙,放到了靠上的位置,說:“我們先把心裏的疑問都一個一個說出來,然後再看看它們相互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那第一個問題,就是李白和遊仙枕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甘棠托着下巴,一臉認真,“可以先假設兩者有關係,比如說,李白他曾經枕過遊仙枕,然後寫下了夢中所見之景,也就是李言吟的那首詩。”

厲戎點點頭表示贊同,又拿出了一根煙擺在上一支的下面,說:“第二個問題,李言和李菀之都說過一句話叫做‘遊仙為禍’,按照字面意思來解釋的話,就是遊仙枕會招致禍患。”

“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李言會發瘋,因為是他最先接觸了遊仙枕的碎片,所以才為他召來了災禍?”

“可以這樣假設。”

“接下來是第三個問題,”厲戎擺上了第三支煙,轉頭問正在沉思的甘棠,“你外婆信中最後提到了一個東西,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她提起過。”

甘棠疑惑:“什麼?”

“她說,‘八仙格,找到它。’我們暫且不論這個‘它’指的具體是什麼,那八仙格呢,八仙格又是什麼?”

八仙格?

甘棠默念了兩遍,顯得有些迷茫,在她的印象中好像沒聽過什麼八仙格啊。

她腦子飛快地思考着,八……跟八有關的東西有沒有呢?好像……

“我記得好像在我外婆老家的屋裏有個老式的立櫃,七八層的樣子,具體我也記不太清了。但我印象中隱約記得上面有一層的櫃面上刻了一個人物,應該是倒騎毛驢的張果老,我小時候經常摸着它玩,但是那個是不是八仙格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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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識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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