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越接近事情的真相時,厲戎反而越冷靜。他虛扶住有些顫抖的甘棠,安撫她道:“往下看,說不定會有什麼苦衷。”

能有什麼苦衷呢,甘棠苦笑。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能成為偷盜國寶的理由。

更何況,是一名自詡願為文物考古事業奉獻終生的人。

多麼諷刺。

為什麼要去偷遊仙枕,李菀之恐怕自己都說不清楚,就像她在信中寫的一樣——

“我當時可能真是鬼迷心竅了。”

鬼迷心竅,這個詞用的真是最恰當無比。

厲戎接着往下看去,幾乎是一目三行的速度。突然他目光一凝,信中的四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遊仙為禍。

*******

李菀之在信中寫到:“我原以為遊仙枕真如記載的那樣,枕上便可夢及五湖四海……”

可她忘了,世上還有另一個詞,叫禍福相生。

若遊仙枕真的如野史上寫的那麼神奇,那唐玄宗在得到龜茲國的進貢后,為何會轉手就將它賜予了別人?

“我們都被那些冠冕堂皇的史官給騙了。”

厲戎用手指了指信中的後面幾段,轉頭對甘棠說。

甘棠聞言皺眉,低頭看向他手指向的地方。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七日,宜安縣沈豐庄村民報告發現一座古墓。

經勘測,初步判定墓葬為唐墓,具體年代不可考……”

******

那座唐墓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既不是帝王將相,甚至連墓葬主人的姓氏都無處可尋。

在數次盜墓賊的光顧下,連陪葬品都少的可憐。我們只能通過遺留下來的半卷銘文判斷,墓穴主人的身份應該是位將軍,但生卒年月均已不可考證。

這次工作不出意外的話原本可以圓滿結束的。

但人世間最怕的一個詞,可能就是“原本”了。

洛陽的八月末的天氣很奇怪,像小孩兒的臉一樣多變,明明前幾天還是艷陽高照的,後幾天卻始終雨水不斷。連續幾天的大雨衝垮了墓葬邊的土堆,一處密封在甬道里的暗格也因此得以重見天日。

成壁的金銀珠寶,還有各式各樣的唐三彩,但引起我注意的卻是另一樣不起眼的東西。

一個盛放在鏤空木盒中的碎片。

碎片不大,有稜角。十幾厘米左右長,色如瑪瑙,溫潤如玉,表面沒有花紋,十分樸素的模樣。

我研究唐史幾十年,對於遊仙枕這件瑰寶的描述可謂記憶深刻。

五代的王仁裕,宋代的劉克莊,元代的張可久等一系列史官文人都對它有過多多少少的描述。

野史記載它“色若瑪瑙,光潤似玉,樣樸素,底部篆刻‘遊仙’。”

雖這只是一部分碎片,卻與描述的如出一轍,尤其是碎片的一端同樣刻了“遊仙”二字。

我對它的真實性深信不疑。

我甚至想,若是能證明這就是傳說中的寶物遊仙枕的話,那中國史學乃至考古圈必將向前邁進一大步。

可命運來了個突如其來的轉折,由不得我反應。

那天我熬夜清理剛出土的文物,相伴的還有幾個剛進所的小年輕,其中有個小夥子我印象最深刻。

他叫李言,戴副金絲眼睛,清清秀秀的模樣。雖看着一身書卷氣,但平時下墓幹活卻是毫不含糊。

我常跟他開玩笑說:“小李,咱倆都姓李,是本家呢。”

他在我身後清理暗格中剩下的文物,同樣的,也是他先發現了遊仙枕的碎片。

“李姐,這兒出土了個單獨的木盒,有點兒奇怪啊,其他全是成對的。”李言一邊用小刷子清理表面浮灰,一邊轉頭對我喊。

我沒在意。

清掃很費時間,當我把我那一堆全部弄完時已近凌晨,村莊裏其他地方都滅了燈,只有考古隊圈的這裏還燈火通明。

我站起來活動了活動肩膀,四下掃了一圈,其餘人都還在孜孜不倦的忙碌着。

那時還沒發現什麼問題。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才無意中聽到隊裏的一個小姑娘悄悄問旁邊人:“誒,李言去哪了?”

“他好像去上面打電話了?還沒回來嗎?”

“沒啊,都好久了。”

我頓時覺得有些不妙,李言這小夥子敬業得很,絕不可能一聲不吭的離開一兩個小時。

我跟剩下的幾個人打了招呼,帶着那個小姑娘和另一個小夥子去找李言。

離圈起來的施工現場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土坡,我剛一上去就藉著燈光在那上面瞥見了李言的身影。

他背對我們,舉着電話,像在說些什麼。

身旁的小姑娘舒了一口氣說:“誒呦,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出什麼事兒了呢,結果還是在打電話啊。”

跟着我們上來的那個叫范啟的男生笑着罵了李言一句,轉頭對我說:“李姐,我去叫叫他,烏漆墨黑的,總感覺不安全。”

我揮揮手,讓他快去。

******

“我怎麼覺得這要變驚悚片了呢?”甘棠搓了搓胳膊,輕撞了一下厲戎說:“你接着往下看,然後跟我講講下來發生了什麼,那個李言沒出什麼事兒吧。”

厲戎聞言又往後看了兩行,搖搖頭說:“李言沒事。”

甘棠剛拍了拍胸,想舒口氣時,就聽厲戎接著說了一句。

“他只是瘋了。”

聽到這句話,甘棠胳膊上細碎的絨毛一下子立了起來,伴隨着夜晚的涼風,她心裏忽然覺得有點兒發毛。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呢喃道,“怎麼會……突然瘋了呢?”

厲戎沒立刻接話,又讀了幾段接下來的內容,才解釋道:“上面說范啟去叫李言,然後就發現他好像不太對勁兒。”

******

怎麼個不對勁兒法呢。

這樣說吧。

你見沒見過一個人舉着關着機的手機,嘴裏一直重複着同一句話。

不,準確的說是一句詩。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范啟推了他幾下,李言沒有任何反應,仍是至始至終念着那十四個字。

他像是得了癔症,雙目圓瞪,目視着空中的某一點,眼睛睜得甚至不可控制的留下了眼淚。

我聽見范啟的喊聲后,慌裏慌張地跑了上去,身邊的小姑娘急得快哭了出來。

李言就這樣一直舉着手機,一直念着同一句話,我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但估計時間應該也不會短了。

因為他胳膊上的青筋畢露,嘴巴幹得起了皮。

最讓人心驚的是,他說的每一句話語調和音量幾乎一模一樣,毫無偏差,如同一台僵硬的機器。

後來救護車將他拉倒了最近的醫院,醫生們用了能用的所有辦法,都查不出李言他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最後建議我們把他送到專門的精神病院去治療。

甚至在轉院前,主治醫師還偷偷拉着我,暗示我說:“你們是考古的,可能遇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吧。”

我笑笑,忍住沒去反駁他。

李言辦了休職,我去看過他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還是之前的老樣子,消瘦了不少,眼眶深陷,嘴裏不停呢喃。

我給他送了些水果,坐了會兒準備離開,就在我起身準備走之前,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

“什麼事?”甘棠追問。

厲戎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面色凝重。

“李言他突然叫住了你外婆。

*******

他說。

“李姐。”

“小心,遊仙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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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識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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