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號盒子〈一〉天圓地方
當你出生的時候,冬天的雪剛剛融化。
我看向屋外,白茫茫的世界,似乎是一切的起點,又是一切的終點。
我知道,又一個四季的輪迴將要開始了。
我看向襁褓中的你,想的卻不是你的臉蛋和眼睛,為什麼如同星空一般美麗。
我在嘆息,因為一個生命的誕生,必然是另一個生命的逝去。
在你四歲那年,我們一同去看過輪坑,當你看到深不見底的坑洞時,害怕地抱緊了我的大腿。
當時的你,只感覺到面對遠超自己見識事物的恐懼。
當時的國民,對於輪坑,有着一種天然的依戀,這是對於天地同樣的依戀。
要說這種情感的來源,或許因為當時的宇宙模型,你或許聽說過。
那是一種透着神秘與浪漫的模型。
當時的我們都認為,天與地本就是一體,世界是一個球體。
而我們生活在球體的內壁之上,當我們抬起頭,所看見的天其實是另一塊陸地。
球體的正中央是一個罪人,相傳他曾試圖摧毀整個文明。
最後,被神禁錮在世界的中心,賦予他工作讓他贖罪。
他將世界的所有人的精力,集中起來,化作太陽,照耀整個世界。
當他休息的時候,人的精力便化為星星,這便是白天與黑夜的由來。
這個宇宙模型,是人們對於自身所處世界的最初猜想,它讓我們都化作了太陽,化成了星星,化成了天與地。
於是,對於大地的研究,就相當於對於天的研究。
人們對於帶有科研與祭祀性質的輪坑發掘,抱有巨大的熱情。
當時的我,便在輪坑工作。
只是做點無關緊要的活,去送點沙土。
在我十三歲時,輪坑的發掘,已經接近尾聲。
整個輪坑,也已經有了它震人心魄的樣子,直徑達到四公里,唯一能將它填平的方法,就是搬來一座大山。
輪坑一層層的掘進,形成一圈圍着一圈的大輪盤,由上到下每一圈的直徑逐漸減少,最後形成一個大體上圓錐體樣子的階梯。
記得有一天,輪坑中終於發掘出了寶物。
而一件寶物的出現,便說明還會有更多的寶物。
負責的官員連忙上報。
所有人將發掘的地方,圍得水泄不通,都想見見那寶物是什麼樣子。
而這時,人群中突然爆發了騷亂,人推攘着人,他們驚恐地大叫着,恐慌的氣氛,驅使着人們四處逃亡。
大多數人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卻被恐懼所逼迫着,一些人在這場騷亂中被踩死。
後來,我們才知道。
那天,有三等人試圖破壞寶物,他們混在人群中。
當看到護送寶物的人時,便拔出藏起的刀,悍不畏死地沖了上去。
犯人全被殺死,寶物也被破壞殆盡。
那些人,或許一開始就不打算活着離開。
據說,這是一個***的極端組織所為,因為這件事,不少三等人在政府的清洗中喪命。
輪坑終於竣工了,第一次的寶物雖然被破壞,但後來,發掘的寶物得到了嚴密的看管。
你第一次交女朋友的時候,是在你十歲那年,你或許認為自藏的很好,可是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你喜形於色,之後又鬱鬱寡歡,各種感情在你的世界中交織出現。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在情感的世界中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我是在十五歲時,與你的母親初次相遇的。
當時,她正在學校發表露天的演講,我偶然路過,便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着站在講台上卻一點不怯場的三等人,台下的人並不多。
她站在台上,聲音圓潤而厚重,對着台下為數不多的人說:“現階段的宇宙模型,完全是一種不可理喻的錯誤。”
這句話對於你來說,或許並沒有什麼不對。
但是在那個人們相信神的年代,卻是驚世駭俗的一句話。
頓時,台下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
我驚訝地注視着她,是何種勇氣,讓她敢於在公共場合發表這樣的言論!
她似乎並不在意台下的人的反應,甚至表情都沒有發生任何變換,冷靜地繼續說:“每一種理論,必然能做出相應的推論或者預言,假如我們生活在球殼的內部,就說明我們的大地是有弧度的。”
“在平常的生活中,我們感受不到這個弧度,可是在大海上,我們卻應該感受得到這個弧度。”
“按照這個理論,如果我們觀察大海,海平面就會就會如同巨大的海浪一般彎曲,如同是一個圓筒一般,海的極遠處,應該遠高於陸地。”
“如果我們平視海洋,那麼海平面的切線方向,應該與陸地是垂直的,想一想,這將是多麼波瀾壯闊的景象。”
“甚至不用去看海,去看看長河,也應該有類似的景象。但在我們實際的觀察中,卻並不是這樣的。”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遠處的大海如同是從天之中垂下來一般,我們只見到天與海相交於遠處,我們極力眺望也無法看到更遠方。”
沒有什麼人,對一個三等人的話感興趣,更不用說,是這麼瘋狂的言論。
人們逐漸散開。
我看着台上的她,對於這一切她看在眼中,但不以為意。
“從我的觀察來看,天圓地方說,更符合邏輯。”
我慢慢地走上前去。
“如何驗證呢?”我思索一會兒,說。
她看着我,似乎對於我的態度感到驚訝。
對於那些人的冷漠她不在意,卻在意一個人的態度。
有一次,你上完課,跑回來問我,為什麼班裏的一些同學咒罵你為“罪人”。
我曾竭盡全力,想讓你逃脫世間的種種枷鎖,但事實證明,思想上的枷鎖,是最為堅固的。
那時,當我問完這個問題,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再也不是演講時候的冷漠。
“謝謝你,你或許是唯一聽我瘋言瘋語的人。這樣就夠了。”她走下講台。
來到我的面前:“我想,地如果是方的,那麼就會有一個邊界,只要朝着一個地方前進,總有一天會到達邊界。”
“我們真的可以到達那個邊界嗎?"我淡淡地說。
“現在我們進行一個思維實驗,假設世界是有邊界的,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發現。我們有歷史的記載,大約是在七千年前,以這個時間,作為我們文明的探索邊界的時間。”
“第一,不同的文明,誕生於不同的地方。文明猶如神隨手撒下的種子。第二,文明之間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進行擴張。第三,經過七千年的時間。”
她默默地思索着我說的話,之後,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你說的有道理,文明誕生地或許不具有隨機性,但是會誕生於不同地。”
“如果世界真的有邊界,那麼一定有的離得近,有的離得遠,所以不管世界有多大,一定會有某一個文明最容易發現邊界。”
“因為文明不停擴張的特性,經過漫長的時間,依舊沒能發現邊界的存在,我們確實得懷疑,它是否存在。”
她嘆了口氣,抬頭看着天,喃喃自語着什麼。
之後,我和你母親的交流,便更加密切了。
我們那時如同是拿着泥巴的小孩子,肆意捏造着這個世界的樣子,談論一個個猜想,但又一次次將他們拋棄。
我們從未想過,真相其實那麼簡單,但又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我們幾乎將所有錯誤的路,都走過了,但是真正的正確答案,卻始終沒人說起。
因為我們一開始就將它捨棄了。
我從沒有對你說起你母親的事情。
孩子,請原諒我,我不是不想和你說,只是我不想在你的面前流淚。
你的母親很偉大,她是新世界的英雄。
就算現在還不是,以後一定是的,世界的任何東西,都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
但她一定會和這個世界一同存在,也一同消亡。
在我四十歲時,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和她在一起了。
我被她驚人的毅力,和聰慧的頭腦所驚艷。
在一起后,我才逐漸了解她的身世,她是一個一等人官員的孩子,所以她過着富足的生活,但也受盡家裏人的白眼。
那時,我在天地學已經有頗多成就。
這些不全是我的,應該是我和你母親的。
但受限於你母親的身份,所有的榮譽,都堆到了我的身上。
隨後,三等人的極端組織,刺殺總統,一等人和三等人的矛盾,終於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內戰爆發了。
我從來不曾懷疑過內部矛盾的存在,也不曾懷疑過它總有一天會爆發,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以這麼激進的方式開始。
就在內戰爆發的第二晚,她將我叫到房裏,將燈熄滅。
我看向窗外,想找一點點亮光,卻發現屋外是一片漆黑。
她緩緩開口,我似乎回到了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她站在台上,冷靜地看着台下。
“這場刺殺與我有關。”我想起了她當時的眼神,是一種漠視,我早該察覺到的。
“我馬上就會離開這裏,到三等人管轄區,對不起。”她一口氣說完,似乎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