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號盒子〈九〉夢與現實
尼諾一驚,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你……你怎麼知道?”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李朝後面喊了一聲:“你可以進來了。
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
尼諾被剝掉身份,送進了監獄。
罪名是“欺詐罪”。
這份“欺詐罪”,成功的剝奪了尼諾所有的榮譽。
四周都是高牆,尼諾一閉眼,滿腦都是唐哲的聲音。
“……當時來B區旅遊,一下車就被偷了錢包。我的錢、我的手機、連我的身份證都沒留下。我當時還奇怪,偷身份證幹什麼,原來……”
唐哲一指尼諾,臉上滿是嘲弄:“原來,是被你這個半甲人盜用了。”
尼諾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為什麼?”他聽到自己掉入寒冰的聲音。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手銬。
尼諾在監獄裏,已經呆了三個月。
他的罪狀,已經發到司法機關進行審查,不日就會有結果。
坐牢期間,老李來看過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
尼諾不說話。
“你這樣拒絕交流,我不知道怎麼幫你。
尼諾突然抬起頭,雙目赤紅:“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是不是……”
他的聲音突然沙啞了,“因為我是半甲人,我不是人類,所以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這四年來,我為防渡局出生入死,幾次差點沒命。我身上的彈孔,我所得到的勳章,最後都成為置我於死地的催眠符?”
老李沉默了。
“五個月前,我去執行任務,立了大功。局長,我記得當時你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子,好好乾,等幹完這一次,你就熬出來了。我和上面說好了,就近給你分一套房子。這樣你小子就不用辛辛苦苦還房貸了!’”
尼諾的眼睛濕了,聲音也帶着哽咽:"局長,您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嗎?我不是高興那個房子,我是高興我有家了。我長這麼大,住過無數的地方,卻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被稱為‘家’!”
老李盯着尼諾,企圖從這張人類的面龐上,找出一點不屬於人類的東西。
但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他放棄了。
“你的榮譽和勳章……我會和上面反映,盡量給你保留。至於你的罪行,我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會給你按最低標準處罰。十五年,十五年你就出來了!到時候你也才三十多歲,也還年輕,你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老李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但尼諾早已背過身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
後來,唐哲也來看過他。
“為什麼?”尼諾問。
“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唐哲笑嘻嘻的回答,臉上沒有絲毫愧疚:“我早就說過了,我是一個人渣,你不要奢求人渣的心腸有多好。
“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麼要把身份借給我?你說你想當個好人,想幫助我——”
“憑什麼?”
唐哲平靜的反問:“我幫助的是一個叫尼諾的半甲人。他可憐,他卑微,他受盡歧視和侮辱。”
“可你呢?你是誰?你是唐哲!你是B區的英雄,是防渡局的棟樑之才,是前途光明的英才俊傑!你用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卻變成了一個人人尊敬的英雄。”
“我呢?我他媽的是個垃圾,是連我父母都嫌棄的廢物!”
唐哲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質問:“我才是唐哲!我他媽的才是真正的唐哲!”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嗎?”
唐哲走後,尼諾開始絕食。
絕食第三天,老李不知道從哪裏收到了消息,給他寫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不是一個身份。
尼諾開始進食。
十五年,很快,不是嗎?
尼諾微笑着閉上眼。
隨後的歲月,就像按下了快進鍵,一晃而過。
十五年,不期而至。
尼諾拿着行李離開的那天,心頭生出一種恍惚感。
怎麼這麼快?坐牢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怎麼一眨眼,自己就出獄了呢?
獄卒遞過行李:“你自由了。”
尼諾怔怔的結果行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就這麼,結束?
外面的天空,湛藍如洗,太陽暖洋洋的掛在天邊。
幾個小孩笑着跑過,腳下的足球失了準頭,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尼諾的腳邊。
尼諾撿起足球。
遠方的小孩朝他大喊:“叔叔,把球踢過來!”
尼諾笑着把球踢了過去。
“謝謝!”
小孩們笑着跑開。
尼諾感覺鼻頭一酸,他趕緊擦了一把眼睛,把即將湧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這個世界,美好的讓人想流淚啊。
突然,天暗了下來,雲被壓得極低,摩擦着頭頂的房檐。
不知源頭的風,滾滾襲來,將兩旁的行道樹吹得東倒西歪。
飛沙走石間,尼諾被迷了眼。
很久以後,當他重新張開眼時,發現天邊有一道藍綠相間的霞光,正氣勢洶洶的朝這裏襲來!
異常光波輻射!
尼諾心如擂鼓,血肉沸騰。
他不怕,反正他現在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半甲人,還有什麼情況會比現在更差嗎?
但是,但是前面那幾個正在玩耍的孩子,他們是無辜的!
他們不該像他這樣,擁有可悲的人生!
身體已經先于思想而動了。
當尼諾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撲到了那幾個孩子身上,用自己的身體鑄成圍牆,將他們緊緊地護在懷裏。
哭聲一片。
“別怕,別怕……不痛,不痛的,叔叔會保護你你們,叔叔會保護你們……”
光波緩緩移進,慢慢掃過尼諾的身體。
他突然想笑。
還是,還是見義勇為了啊……
老李,你看見了嗎?
我是好人,我真的、真的是個好人啊。
想像中的痛苦並未到來。
相反,他感覺自己浸泡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里。
像泡溫泉,又像泡在母親的身體裏。
剎那間,溫度撤去。
光波消失了,烏雲消散,陽光再次普照大地。
尼諾顫抖着睜開眼,挪開自己僵硬的胳膊,身下的孩子們哭着跑開了。
尼諾先是摸摸自己的臉,皮膚細膩光滑,不似甲殼人鱗甲的粗糙。
他又依次摸向自己的手掌、脊背,皆無異樣。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摸向自己的尾巴。
那根陪伴了他三十八年的尾巴,也悄然消失。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尼諾抬頭望向天邊,一滴眼淚順着眼眶滑落……
……
啪嗒。
一滴淚從尼諾的眼眶落下,“啪嗒”一聲落進身邊的營養液里。
頭頂的水晶燈像一輪太陽,將整個大廳都烤的暖意盎然,與門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鮮明的對比。
來自各地的遊客、記着共聚一堂,一起參加這次甲殼人展覽大會。
大廳寬敞明亮,兩步皆擺滿了一人高的玻璃缸。
缸里漂浮着各式各樣的甲殼人,他們皆雙目緊閉,嘴唇微張,彷彿陷入了一個美妙的夢裏。
頭頂的喇叭響了,是這次展覽會的主辦人:“歡迎大家來參觀鄙人的展覽會。希望這次的展覽會,能給大家帶來愉快的體驗。”
“正如大家所見,鄙人是一個狂熱的甲殼人收集者。這麼多年來,鄙人收集了超過一萬個甲殼人,他們都是我的珍寶。”
“現在,請大家挪步到001號展台。”
眾人聞言來到了001號展台。
之見玻璃缸里,漂浮着一個金髮女子。她身材婀娜誘人,僅頸部和腹部有少許的鱗甲。
“她是我十年前在烏克蘭找到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被她的美貌震驚了。天使的面龐,魔鬼的身材。”
“她身上為數不多的鱗甲,更像寶石一樣美麗。當她赤果着身體,在陽光下跳舞的時候,這些鱗甲也會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眾人都被這美麗的女子吸引了。
遊客中有不少是小孩,他們對玻璃缸里的生物好奇多於欣賞。
“那些管子是什麼呀?”他指的是那些從甲殼人身體延伸出去的管子。
“那些是營養管,專門為他們輸送營養液的。”
主辦人回答,“大家一定以為他們都死了吧?不,其實他們並沒有死。這些液體不是福爾馬林,而是營養液。這些液體通過輸送管進入他們的體內,維持着他們基本的生理需求。”
孩子們“哇”的張大了嘴。
隨後,孩子們又好奇的問了許多問題,比如“他們到底是人還是蟲子”,“他們能活多久”等等。
主辦人都一一耐心解答。
大家繼續欣賞。
每到一處,他們都會被眼前的展品震驚。
雖然,現在大家對甲殼人的恐懼減少了不少,但在普通人眼裏,甲殼人依舊是可怕的,很少有人能欣賞到他們的美。
但在這裏,甲殼人變成了藝術品。
他們美麗,迷人。
連代表邪惡和骯髒的鱗甲,也變成了美麗的象徵。
主辦人耐着性子,給大家講述每個甲殼人背後的故事。
這個時候,有人注意到,大廳角落玻璃缸里的那個甲殼人。
不同於別人的優美大方,他像一個害羞的小孩。
他抱住雙腿,把臉埋進了膝蓋里,整個人呈半蹲的動作。
他的身後還有一條超過半米長的尾巴,藍綠色,像蛇一樣把自己環繞其中。
孩子們拍打玻璃缸,他像是睡醒似的動動腦袋,然後側臉放在膝蓋上。
他的嘴角還噙着一個笑,似乎陷入了美麗的夢裏。
玻璃缸下方有一個人物簡介:
尼諾,男,半甲人,生於2081年的B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