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站在江家府門前,看着笑臉相迎的江古道與江夫人,玉桑有些恍然。
上一世,她被姐姐從艷姝摟領回來時,也是他二人親自外出迎接。
從那日起,她便有了新的身份。
眼下與昔日情景微妙的重合,情形卻大不相同。
江古道對太子搭手作拜,誠惶誠恐:“不知公子來此,有失遠迎,還望公子莫怪。”
他並未道明太子身份,玉桑猜測,許是太子來之前就打過招呼,不聲張身份。
幾乎是江古道一開口,一旁的江夫人便瞄了玉桑一眼。
玉桑察覺,心裏也不奇怪,女子對女子總是更為敏感。
太子身份尊貴,她隨侍在旁,又矇著張臉,任誰都會猜測她的身份。
寒暄兩句后,江夫人收回目光,含笑催促江古道迎客人入府。
江古道忙道:“是是是,公子請。”
太子頷首微笑:“有勞。”
江古道領客人入府,江夫人落後一步,問身旁的奴人:“阿慈人呢?”
奴人道:“娘子應當還在房中梳妝。”
得知江慈並未亂跑,江夫人鬆了口氣:“最近讓下人都看着點,別叫娘子衝撞貴客。”
“是。”
進了府內,江夫人讓府奴去取飛鷹和黑狼手上的行李。
玉桑上前一步,代為取過,沖江夫人微微一笑:“還是讓奴來吧。”
江夫人便明白,她只是個婢子。可即便是婢子,也是太子的人,不是等閑人能使喚的。
江夫人猶豫的往太子那頭看了一眼,恰好撞上太子轉過來的目光,連忙道:“院子早已收拾好,公子與諸位一路辛苦,還是先入院歇息吧,若有什麼需要,吩咐府奴一聲即可。”
這本是江夫人的一句客氣話,沒想太子聞言,淡淡道:“此次出門匆忙,貿然登門叨擾已是不該,這是路上隨意添置婢子,什麼都能做,夫人不必忙於張羅安排其他人。”
“隨意”這兩個字,用的就非常靈性了,再結合他的話細細咂摸,意思不止一層。
其一,她是路上添置的,不知他身份來歷,臨時頂用的,或許回宮前就打發了。
其二,他已經安排了隨侍奴人,便無需再安排其他人在院中走動。
江古道與江夫人皆露出一個微妙又瞭然的表情。
玉桑趁人不注意,悄悄白了太子一眼。
玉桑拎着太子的行李,一路隨行前往下榻的院子。
可當她踏着熟悉的小徑,走向江夫人準備的院子時,眼神漸漸變了。
這是……
“鄙府簡陋,唯有這方小院最為清凈無擾,若公子住不慣,府上立馬另行安排。”
太子客氣豎手:“相較一路的簡陋,江大人這裏已經極好,不必再麻煩了。”
江古道夫婦笑了笑,連連作請。
太子負手邁步,目光漫不經心的掃過身旁少女的臉頰。
她痴痴地看着這方院落,都沒看腳下的路,卻走的熟悉穩當,彷彿已走過不下百遍。
面對他時,她多是狡黠冷漠滿腦子心機,如今站在一方小院門口,反倒柔情動容。
這是她的院子啊,玉桑在心中默默地說。
從踏進這裏第一刻起,昔日在這院中生活的三年,倏地在腦子裏鮮活過來。
在玉桑的認知里,這是她的第一個家。
她像正經人家的姑娘一樣,在這裏度過了最快活的三載。
這裏和記憶里沒有太大的差別,黑瓦厚實,白牆潔凈,紅柱光亮。
但也並非完全一樣。至少沒有她最喜歡的鞦韆架,也沒有葡萄架。
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為今時今日,他們迎得不是她,而是這位不請自來的太子殿下。
江古道夫婦將人領進來后,也不敢多打擾,臨走時留了幾個奴僕在院外聽吩咐。
出於對太子的保護,飛鷹與黑狼照例要先檢查房間。
對此,玉桑無可厚非,可當裏面傳出乒鈴乓啷的響聲時,玉桑的心猛地揪起來,竟生出一種自己還是這個院子的主人,正被無禮之徒闖入香閨的錯覺。
這兩個護衛五大三粗的,也不曉得是不是碰壞了什麼。
一轉眼,太子正看着她,兩人目光對上一瞬,太子譏誚道:“你也想進去看看?”
玉桑自然不能對這裏表現出格外不同的感情。
她按住情緒,平聲道:“奴是擔心他們不慎損毀刺史府財物,會令郎君失禮於人前。”
太子滿臉不在乎:“毀了就賠,還能如何?”
別的地方玉桑當然不在乎,可這裏不同。
她存了氣,故意反駁:“郎君曾親口說,自己只是個俸祿微薄的官兒,怎得出門在外,卻不知節儉?”
太子目光輕動,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但凡帶點腦子,都能從江古道及其夫人的態度中看出端倪。
他若真是個俸祿微薄的小官,能在此被奉為座上賓?能一擲千金買她初次又給她贖身?
她分明是門兒清,揣着明白裝糊塗來刺他。
他忽然記起,她從前也時常這樣,叫人覺得單純可愛,心思簡明。
真是怪了,如今一看便知的事情,上一世竟像是被豬油蒙了眼,哪裏都着她的道。
太子心中戾氣作祟,冷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把你賣了自然賠得起。”
你賣,趁早賣!玉桑在心中反駁,手指揪着衣袖。
太子一看她表情就知她心裏沒想好的,又想,她在艷姝樓住了十幾年,都不及高門大戶的三年讓她留戀,果真是人往高處走,只想飛上枝頭,否則江慈也不會選她了。
所以,她埋玉佩的舉動,可能是早就想起了一切,看出端倪,同他演了一場苦肉計。
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蠢到斷自己的求生線索來保全別人?
太子忽然氣惱自己的心軟。
可是,在飛鷹銷毀玉佩那一刻,讓她輾轉於不同人手中受盡皮肉折磨的計劃已經作廢。
他還是把她留在了身邊。
飛鷹與黑狼很快檢查完,房間無異常。
太子平復了情緒,冷着臉進屋,玉桑跟在後頭。
房間的樣式與從前一模一樣,不同之處在於,從前的院子是姐姐親手佈置,無論是帘子的樣式還是枕褥的綉紋都更偏女兒家的風格與喜好。
如今,只是一間普通的客房罷了。
太子進來后,踱步越過屏風去了裏間,直接坐在整潔的床褥上。
玉桑險些跳起來——你衣裳這麼臟,就往人家床上坐!
她又將此處當做自己的閨閣,犯毛病了。
上一世住進來開始,她對這裏就格外愛惜,樑柱桌椅磕碰個印子都心疼。
能進她房間的只有江夫人和姐姐,手腳笨些的婢女她都不會要。
太子把玉桑的表情悉數看在眼裏。
他知道,這是她曾經的閨房。
上一世,他曾不顧病體折磨,來過這裏。
原以為到了這裏,困擾他多時的噩夢能在殘存她余息之地得以緩解,結果卻不遂人願。
能遏扼制噩夢的,只有鮮活存在的她。
他忽然笑了一下,側身靠床,一條腿悠悠抬起,沾了泥的黑靴眼看就要踩上整潔的褥子。
說時遲那時快,玉桑一個箭步上前,捉住那隻腳狠狠一拽,直接將靴子脫掉了。
太子只着白襪的腳終究沒踩上床,而是落在腳踏上,他就這麼看着她。
玉桑反應也快,扔了手裏的,作勢去脫另一隻:“方才江大人說為郎君備了洗塵宴,郎君還是先行沐浴更衣,小憩片刻,稍後赴宴也精神些。”
太子任她脫去靴子,沉默片刻,淡聲道:“備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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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不要穿着臟衣服弄髒人家的床!【超大聲!!!】
太子:【冷漠】我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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