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玉桑睡了長長的一覺。

夢裏,似乎有人頻頻翻動她的身體。

她倦意正濃,睜不開眼,迷迷糊糊配合了一下。

少頃,一股舒適的沁涼感在身上蔓延開。

她翻了個身,睡得更香了。

沒多會兒,床鋪忽然變窄,她被擠得難受,胡亂踢了幾腳掃清障礙,終得護衛領土,伸展四肢。

就這樣,一覺醒來的玉桑險些嚇到原地去世。

她做夢都不敢夢見的男人正抱臂靠坐床尾,雙眼低垂,像在沉思,又像一夜未眠,心情陰鬱。

她一醒他便察覺,抬眼望過來,四目相對,他眼波無瀾,她卻見暗潮湧動。

玉桑一個激靈,竟生出些許茫然,我是誰,我在哪?

她伸手揉眼,袖口滑下露出手臂上的點痕,記憶隨之湧進腦海。

對了,她被韓唯的人抓住,還被灌了毒藥。

後來她逃了出來,因受毒發折磨沒了力氣,接着就……

房門被叩響,打斷了玉桑的思緒。

飛鷹動身去開門時,她才察覺房中並非只有她與太子兩人。

門開了,羅媽媽探頭進來,滿臉陪笑,手裏還端着一碗葯。

“桑桑,你醒啦?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當心!”

玉桑聽得雲裏霧裏,被羅媽媽扶起來。

葯碗遞到嘴邊,她下意識縮了一下,是記起被喂毒藥的事。

羅媽媽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躲什麼,這是葯又不是毒,趕緊喝了。”

玉桑眼神輕抬,看了一眼坐在床尾的太子。

痛癢交加的針刺感已經消失,手臂上的疹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紅腫可怖,隱有消退之相。

難不成太子已給她解了毒?

玉桑心中雀躍,壓根沒想過自己身上會不會留疤難堪,含着幾分熱切的感激望向床尾的男人,卻見他剛好移開目光,眼角都蓄滿心事。

不等玉桑琢磨這個眼神,羅媽媽一張笑臉已杵到面前。

她放下尚且燙手的湯藥,叨叨起來:“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外面的東西也敢亂碰,也不知是沾了哪處的臟污,竟發了一身疹子,沒能伺候好郎君不說,還勞他費心,往後去了郎君府上,定要記得今日的恩情,用心伺候……”

玉桑從小聽羅媽媽訓話到大,已經連成一套自動篩選重點的本事。

前面一段,她自己同步釋義——太子自不可能對羅媽媽交代帶她去幹了什麼,她俏生生的出去,亂糟糟的回來,還帶了一身再難侍候人的疹子,一定是要個說法。

原來殿下謊稱是她誤碰了外頭的髒東西發了一身疹子?

這樣一來,他請大夫或照料,在羅媽媽看來反而難得。

可聽到下半段時,少女的眼眸里溢出驚詫之色,猛地抬起盯住媽媽。

什麼叫往後去了郎君府上?哪個郎君?哪裏的府上?

自玉桑昏迷后,事情都是太子的人同羅媽媽交代的。

眼下,羅媽媽一看玉桑的神情就知她未必知曉郎君之意,遂故作嗔態:“你是病傻了不成?你初次掛牌便遇上良人了,郎君已為你贖身,從今日起,你便是他的人了。”

玉桑自小性子倔不服管,羅媽媽怕她挑着這個節點發瘋,不等她回應,話里壓了幾分告誡的意思:“你初次掛牌叫價已高過所有人,本該好好伺候客人,沒想該做的事沒做,卻先惹了一身毛病,郎君非但沒有惱你,還擢人照料伺候,這等人品,百里挑一都難。桑桑,你可要記得郎君的好,日後用心伺候。”

羅媽媽這話不假。

來這裏尋歡作樂的男人,哪個將妓子當正經人看?

換了別人,還未弄歡就先出了毛病,不找麻煩都是好的。

可、可實情並非如此啊!

她到底盡不盡心,又為何弄成這樣,他心裏沒點數嗎!?

玉桑臉上浮起几絲不甘之色。

這與她想的不一樣!

彷彿是看透了她那點心思,太子負手而立,淡聲道:“勞這位媽媽先帶人出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玉桑姑娘說。”

羅媽媽客氣極了,出去時還不忘捏了捏玉桑的手——你好自為之!

飛鷹和黑狼也退出去,這次當真成他二人獨處了。

玉桑顧不上整理昨日的事,滿腦子都想着如何擺脫太子。

他說過,只要她去這一趟,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會答應她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她現在就可以提!

不等玉桑開口,身邊床鋪微微壓陷,是太子坐了過來。

他探身端過溫熱的葯,捏着瓷白小勺隨意攪了攪,轉而遞給她。

是讓她自己喝,並沒有要喂她的意思。

玉桑盯着眼前濃黑的葯,小小聲開口:“我、我中毒了。”

她說的謹慎,像在確認,又像在強調。

太子面無表情的盯着她,輕輕“嗯”了一聲。

玉桑小心試探:“這是解藥嗎?”

又是一聲敷衍的“嗯”。

玉桑心中大石落定,都不用人催促,雙手捧着葯碗一口悶了。

太子眼神更沉,像是在審視一個讀不懂的難題。

昨日經歷那麼多,她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原以為她英勇赴死成了習慣,是不怕的,可解藥在前,她欣喜又積極。

分明也是貪生怕死的。

昔日的江良娣,嬌俏單純,不諳世事,他話重一些她都會惴惴不安的紅了眼圈。

他身為太子,心有抱負,她善解人意,與他同心同德。

這些,都是假的啊。

太子眼底劃過几絲自嘲與譏諷,是對過去的自己,也是對昨夜的自己。

解藥下肚,玉桑渾身上下都踏實了,她準備同太子談一談關於承諾的事。

上等房將外間嘈雜隔去,只剩少女底氣不足的軟聲:“玉桑辦事不利,但也是九死一生,官爺一言九鼎,許諾不可作廢。”

太子看着她,沒有答話。

這種類似默許的態度,給了玉桑極大地勇氣,她暗暗吸一口氣,道:“官爺不騙奴家吧?”

太子終於確定,她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心悸懼怕。

他露出古怪的微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官給出的承諾自然算數……”

玉桑正要鬆一口氣,就聽他接着道:“……你喝下去的不就是?”

她怔住,不解的望向他:“我喝下去的……不是解藥嗎?”

太子臉上的微笑漸深:“這解藥,不就是你求來的嗎?”

玉桑如遭五雷轟頂,半晌吐不出字來:“我……你……”

太子見她艱難,體貼的幫她縷清:“昨夜你毒性發作,痛苦難耐,我將你救下后,你便捏着此前的承諾向我討了解藥……”

玉桑瞠目結舌,這意思是,她將承諾拿來討了解藥?

太子還沒說完:“……得了解藥,你又嚶嚶哭求,道自己容貌損毀再難營生,求我贖了你,哪怕在我身邊做個低賤的洒掃婢女也心甘情願。”

這絕不可能!

玉桑正欲反駁,抬眼卻撞上太子意味深長的眼神。

好似知道她一定會反駁,又做足了準備來反駁她的反駁。

電光火石間,玉桑意識到了他話中的問題所在,一顆心忽然隆隆躁亂。

她喉頭輕滾,心裏明明有個聲音在阻止,卻依然問出口:“官爺……是怎麼找到我的?”

太子眸色沉凝片刻,復又清明,雲淡風輕的扯謊:“忘了?你被抓去后,沿途留下了玉佩刻紋,我沿着線索,在城郊一處荒院找到你,設法將你救了出來。”

玉桑指尖輕顫,想要找點什麼抓在手裏,可迎着他的目光,她動都不敢動。

他在撒謊。

她說不清在那種痛苦難耐下,是以何種心情做出選擇。

但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做的是什麼決定。

若一定要令故事圓滿,他大可謊稱,她出事時他便已察覺,一路跟過去救出她。

可他偏偏選了一個但凡她清醒就知道他在撒謊的說法。

她根本不曾留下任何訊息,他怎麼可能憑這個找到她?

他這番臉不紅心不跳的謊話,像是篤定她不敢反駁……更像在試探她。

太子溫和道:“怎麼,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若搭救她的原因是假的,那前面的事,會不會也是假的?

她已在船上見過韓唯面貌,若真是韓唯抓了她,再遮掩也沒意思。

可從頭到尾,韓唯根本沒有出面審過她。

再者,韓唯知道她的身份,若她是被韓唯抓了又跑了,他定會找來。即便有太子坐鎮於此,羅媽媽也會擔心她在外面招惹了麻煩影響到艷姝樓。

她的態度絕不會像剛才那樣,只有純粹的歡喜。

所以,韓唯沒有找來,抓她的人,不是韓唯,也不會是曹広。

玉桑的心寸寸涼透,面上卻漾出笑來:“怎麼會。昨日毒發時,奴家生不如死,神志不清,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多謝官爺……救命之恩。”

太子撣了撣衣袖,站起身:“若無礙了,便收拾收拾,隨我走吧。”

“官爺!”玉桑情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太子回首垂視,目光一路從袖口移到她臉上。

玉桑縮手,怯怯道:“奴家這般模樣,實在無顏隨侍左右,可否請官爺收回成命……”

太子看她片刻,笑了:“這是知道不會死了,就想不認賬?”

他輕輕點頭:“行啊,你把毒吃回去,就當承諾還在。”

言語間,他竟又摸出個瓷白小瓶遞到她面前。

玉桑一怔,揚起的小臉上滿是無助與錯愕。

她是貪生的。

太子看出她情緒下藏着的渴求,挑唇一笑,竟俯身捉住她的手,將小瓶放進她掌中。

被強行灌藥的記憶浮現腦海,玉桑本能縮手,不妨太子握得更緊,手中瓷瓶往她掌中按了按,是個強調的意思。

他頭一偏,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耳畔,挾着打趣耳語兩句。

玉桑剛被激得縮脖子,他已抽手站好,轉身出去了。

她愣愣的看着身上未消的余痕,纖細的手指慢慢拽緊瓷瓶。

他說的是,外敷,早晚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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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精通茶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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