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最後方盈還是讓人把東廂簡單收拾了,鋪好床鋪給紀延朗住。
安頓好這位祖宗,方盈一面往正房走一面吩咐立春她們,記得明日找些帳幔出來,給東廂掛上。
杏娘有些驚疑,小聲問:“不是暫且住一晚嗎?怎麼還要……”
“既然住下了就不可能只是一晚。”方盈乾脆趁此時機說清楚,“夫人說了,等將軍回府,再擇吉日補上合巹禮,你們別跟着瞎操心。”
眾侍女聽說夫人有安排,齊聲應是,方盈又點名讓一個叫細柳的侍女,帶個小丫頭去東廂值夜。
這下連立春都有些疑惑,等方盈寬衣躺下了,趁着放帳子的時候,低聲道:“娘子叫細柳去值夜,是不是有些……”
話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細柳的聲音:“娘子睡下了嗎?”
方盈示意立春去答話,立春去了一會兒,回來稟道:“郎君問他在夫人那裏換下來的衣裳,說是要記得拿回來,漿洗完了,不許丟掉,要好好收着。奴婢回說已經帶回來了,請郎君放心。”
“那等洗完,你記得給他送到東廂去,要當著他面。對了,新衣裳改了嗎?”
“改好兩件了。奴婢帶回來,就是為了比量尺寸的,不過那衣裳雖舊,針腳卻細細密密,做得很是精心,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做的。”
方盈看她一眼,“不該我們操心的事,少操心,也別多嘴。”
“是。但細柳……”細柳是院裏長得最好看的侍女,郎君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才從窮山惡水之地回來,萬一……。
“真有什麼才省心呢……”方盈打個哈欠,“我困了,你也吹了燈去睡吧。”
立春勸不動這個自小就有主見的主子,只好擔著心出去,但這一晚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踏實的了。
想不到早上醒來,郎君已經在院裏練拳腳,立春只當是自己起晚了,慌忙進去裏間叫醒娘子,“娘子該起了。”
方盈沒太睡醒,迷迷糊糊看一眼天色,問:“什麼時辰啊?”
“奴婢沒看,怕是晚了,郎君在院裏練拳呢。”
方盈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郎君是誰,她不情不願地從溫暖的被窩裏出來,讓立春服侍着穿上襖裙,準備洗臉了,才知道時辰跟她昨日起來時差不多。
“他打他的拳,你也不看看時辰就急着把我叫起來做甚?”沒睡醒就被叫起來,天還冷,方盈滿心不高興。
立春老實認錯,杏娘打圓場:“今日比昨日還冷,娘子要不先吃一碗糖水雞蛋墊墊?不然等會兒空腹出門,更禁不住冷風吹。”
方盈聽見說吃的,臉色終於好了些,點頭道:“我要兩個蛋。”
“哎。”杏娘笑着答應一聲,又往院裏看了一眼,“那郎君……”
多這麼個人,平添許多麻煩,方盈皺眉:“你問問他吃不吃,吃就多煮一份。”
杏娘應聲出去,方盈梳洗打扮好了,院裏那位才終於練完拳腳,進門道:“她們說你兩餐都和我娘一同吃?”
“是,兩個人吃飯,總比一個人吃得香。”
看見紀延朗額上竟然有汗,方盈轉頭跟侍女要絹帕,紀延朗卻說不用,直接打水來洗洗就行。
方盈讓細柳去服侍,紀延朗還是不用,自己洗了臉,一邊擦乾一邊問:“那你還要先吃一碗糖水雞蛋?吃完去我娘那兒,還吃得下飯嗎?”
“……我飯量還行。”方盈說完,自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補一句,“主要是為了禦寒。”
紀延朗驚訝地看她一眼——他認識的官宦人家女眷,一碗糖水雞蛋就吃飽的也不在少數,她居然說是為了禦寒、不耽誤吃飯。
“你這飯量,可快比得上那些整日勞作的女子了。”紀延朗一邊說一邊走到妝枱前坐下,等人給他梳頭。
方盈房裏梳頭手藝最好的,是李氏給的侍女秀竹,她叫人去找秀竹,自己坐在一旁,笑問:“你現在都知道整日勞作的女子一頓吃多少飯了?”
紀延朗從鏡子裏看向她,兩人目光相撞,都想起點兒不愉快的舊事。
“是啊,我現在知道了。”他淡淡道。
方盈想起他昨日席上並沒說這三年是怎麼過的,此時無事,就順口問:“你這三年是一直在那漁民家裏嗎?他家裏可還有什麼親人?”
“沒有,後來我同他一起被征入交趾一個將軍麾下。”
紀延朗就答了這麼一句,方盈看他不願多說,也懶得看他的冷臉,就不再問,看着秀竹來了,自己起身出去,先把那碗糖水雞蛋吃了。
她吃完又坐了一會兒,紀延朗才梳完頭、穿戴好了出來,方盈跟在他身後出門,就這麼隔着大約一步遠的距離,一路去了李氏院裏。
李氏看見兩人一前一後進來,極是歡喜,問了幾句睡得好不好之類的話,就叫傳飯。
早飯是包子和蛋餅,包子有葷有素,蛋餅煎的金黃,上面點綴着翠綠色的蔥花,切成正可一口吃下的小塊,看着極有食慾。另還有一鍋粳米粥,配了四樣小菜。
紀延朗一早起來練過拳腳,這時已經餓得狠了,坐下一口氣吃了四個肉包子,喝完一碗粥,讓侍女添時,正好看見方盈又夾起一個包子。
“你這是第幾個了?”他問。
方盈把包子放下,剛要回話,李氏先罵兒子道:“你管人家吃幾個做甚?又沒搶你的?夠你吃的。”
紀延朗笑道:“我不是怕不夠,但我看她這好像是第三個了,她平日都這麼能吃嗎?”
“你這人討不討嫌?”李氏接着罵他,“還盯着人家吃多少飯。盈兒別理他,吃飽為止。”
方盈本來也沒把紀延朗的話當回事,聞言只笑一笑,就低頭咬了一口肉包子——滿嘴流油,真香!
紀延朗跟李氏討饒,夾了一筷子蛋餅給她,說:“您也不能只吃素,多少吃點兒蛋。”
李氏道:“我跟菩薩發了願的,還沒到日子,到了時候再吃。你吃吧。”她雖然照舊吃素,但今日飯桌上兒子兒媳婦都吃得香,她便也跟着多吃了一些。
吃過飯,紀延壽、岳青娥夫婦先帶着孩子過來了,昨日忙亂,也沒顧上,這會兒才想起叫孩子們見過六叔。
紀延朗摸摸靜兒發頂,笑道:“都長這麼大了,我走的時候,靜兒和她妹妹現在差不多大吧?”
“還要小一些。”岳青娥回頭看看乳母懷裏抱着的小女兒,“是靜兒長得快,一樣的月份,她都顯得大一些。”
說這些紀延朗就不知道怎麼接了,只看着孩子笑,李氏見狀,作勢看一眼窗外,道:“時候不早了,面聖還是該早些去宮城候着,你這就去吧。”
紀延朗答應一聲,紀延壽道:“我同你一道。”
他如今以虞部員外郎充戶部巡官一職,戶部司衙門就在宮城南邊,兩兄弟倒順路。
送走了他們倆,李氏先吩咐方盈:“你打發個人回娘家一趟,就說六郎平安回來了,問問親家哪日得空,你和六郎回去拜見。”
方盈答應了,李氏又叮囑岳青娥準備去相國寺還願要用的東西,等把這些事辦完,李氏才單獨叫過方盈,問她昨晚紀延朗回去之後,有沒有欺負她、又給她臉色看。
“沒有,只談了這幾年家裏的事……”方盈把紀延朗問她的話、她又是怎麼答的,跟李氏學了一遍,最後道,“他非要宿在東廂,兒拗不過……”
“不用管他。愛住廂房就住,等你爹回來,自有人收拾他。”
方盈捧場地笑了笑,她說這些,也不是想讓李氏管紀延朗,只是讓她知道有這麼件事,而且是紀延朗非要住廂房,不是自己佔了正房、委屈了他,此時目的達到,就不再多言。
另一邊和幼弟並騎往宮城去的紀延壽,也在問紀延朗:“後來沒再給六弟妹臉色看吧?我還當你經一回大事,能長大不任性了呢,你就說說這事,怎麼能怪得着人家六弟妹?還當著娘和我們大家的面,擺臉色給人家看。幸虧六弟妹剛強,但凡是個柔弱些的女子都受不住。”
“換了別人,我還真就不這樣了。”
紀延朗在最初得知家裏因所謂陸天師之言,就給他娶了一房妻子的時候,雖覺荒誕,但人都娶回家了,又為他守了兩年,想必侍奉父母這些事都沒少做,對這個“妻子”本人是真的沒有反感,甚至還覺得她怪可憐的。
因為從常理推斷,“妻子”本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是自願的。
他原本是真的做好準備,要好好待這位“妻子”的,哪怕見了之後確實不喜歡,至少也會給予該有的尊重,但紀延朗萬萬沒想到,家裏給他娶的人,竟然是方盈,而且她還口口聲聲說傾慕於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非得弄清楚了不可。
“娘跟我說,當初陸天師只給了八字,選人是自己選的,二哥你還記得是怎麼選到方盈的嗎?”
紀延壽回想一下,答道:“我記得那時娘心急,說從外面尋,一則不知底細,二來怕太慢了,不如還是從蜀中舊識里去問,當時託了幾家相熟的夫人打聽……”
以紀家在新朝的權勢,他家要選兒媳婦,本來該是令各家趨之若鶩的,可沖喜——雖然明面上不是這麼說,但人人都知道就是這麼回事——要不是實在過不下去的,一般人家還真不願背這個名聲。
再者當時蜀中舊臣都在風傳紀家嫡支接連出事,紀光庭可能會藉機與蜀中徹底撇清關係,扶持三郎繼承家業,這時候把好好的女兒嫁給一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紀六郎,那真是問誰家,誰家都說自己女兒八字不夠貴重。
這年頭,真守寡了還能改嫁,最怕這種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萬一守個十年,人還沒回來,紀府又換了人掌事,再想改嫁,花信年華都錯過了,哪還有那麼容易?
“是以開頭尋到的人,多少都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紀延壽是厚道人,話也說得婉轉,“但娘和我們都認定你沒事,早晚會回來,哪肯將就?”
紀延朗聽到這裏已經氣炸了:“說瘋話的都是誰?不盡人意是哪裏不盡人意?”
“過去的事了,為這些再生氣,不值得。”紀延壽望着前方隱隱可見的宮城城牆,釋然一笑,“現在不是都好起來了嗎?你回家了,六弟妹又是個再賢惠不過的,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他雖性情溫和,但不想說的事,也絕對問不出來,紀延朗暫且按下,“二哥你還沒說怎麼選到她的呢。”
“啊,是親家聽說了這事來問我,我想着爹曾誇過方判官是個極謹慎可靠的人,你二嫂也說,方家一直感念娘曾經把六弟妹接到府里照顧的事,就實說了。當時親家聽了若有所思,但並沒提及六弟妹的生辰,是又過了幾日,才透過娘請託的范夫人傳話過來。”
“哪個范夫人?”
“就是原金州刺史范為朋的夫人。你問這麼細做什麼?”
紀延朗略一猶豫,覺得這話不跟二哥說,也沒別人能說了,就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道:“我懷疑她別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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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會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