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真兇伏法后,阮雲鶴平安出來,最開心的莫過於二老。
一開始聽說出事,即便有阮雲今三番兩次地說是為了抓出幕後主使的誘捕計劃,可到底是進監獄,說出去也不好聽。
不過老人家後來也想明白了,家裏的名聲因為阮建輝早就敗了個五體投地,還有名聲好聽做什麼。
到底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最重要。
一家人,可家已經快沒了。
阮雲今不好意思在姑姑家住太久,雖然姑父從未說過什麼並且一直在為阮家的事操勞着,可等家門口來討薪的人少了后,已經嚴重影響到姑父一家生活,他們還是商量着搬回家住。
回家的頭一天,法律文書又送到阮建輝手頭上。
近期他的確是安分了許多,但也不代表短時期的安分能終結他之前犯下的過錯。
破產的公司,欠下的債務,員工的薪資,這一個一個的數字都足以讓人情緒奔潰。
阮雲今姐弟倆近期一直在跑法律諮詢的事。
他們也不是沒有去諮詢過打官司,然律師明確告知勝算並不大。
名字是阮建輝欠下的,沒有被迫,心甘情願,只怪他之前不長眼,將糞土當成了黃金,可只要上了法庭就咬死被騙,畢竟死去的卓勇無法回來翻案,事情或許便有轉機。
討薪的人沒過兩天,聽到阮家人重新回來住又開始上門嚷嚷了。
二老身體本來就不好,況且爺爺被外頭那些聲音一嚷嚷,頭就開始疼。
阮建輝還總躲在家裏當縮頭烏龜,可兩個子女都不在,他只得挨着頭皮出門,勸說那些討薪者去找卓勇。
勸說中少不了爭執和推搡。
阮建輝雙拳難敵四手,一開始認命地挨了打,好在這一片區域的動靜引起警方注意。
阮建輝跑到警方面前哭訴,痛斥那些人擾人安寧,后又苦苦哀求着他們去找最初的肇事者,一副受騙者的姿態做得足足。
可卓勇已經死了。
這件事所有討薪者都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找上只代理了公司不到十天的阮建輝這個替死鬼。
他們都看得清楚,可惜當初被公司騙着拖着,工資一月拖過一月,如今拖到公司換了人,又破了產。
不找阮建輝找誰?
阮建輝臉色變幻幾瞬,搶先一步道:“大家都是受害者,我跟你們其實都一樣,都是給卓用打工的,我也很無辜,我現在被他連累還攤上一大筆債呢,雖然這人已經死了,但卓勇的家人還在啊,無論怎樣,我都會與你們同在。”
他的痛哭流涕,他的悲愴哀傷,他站出來,將自己擺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這種方法很顯然對分流怨恨起到一定的作用。
討薪者信以為真,與之一起走在涌去醫院的途中。
·······
就算證明是受卓勇的騙,可人已經死了,他家現在破破爛爛,一對靠以撿垃圾為生的清貧父母,一個患重症的小孩,在以死者為大的人情社會裏,誰會真拿他們怎麼辦?誰也沒有辦法拿他們怎麼辦?
事情彷彿已經走到了死局。
阮建輝原以為憑這一招能讓大部分矛盾轉移,卻不想他的自以為是反倒給別人帶去生機。
討薪的人的確是憑着阮建輝給的線索上醫院找了卓勇父母討要說法,可惜卻也給媒體帶來新的熱點。
卓勇小孩身患重病,父親被殺,母親早年離家,不知所蹤,照料身邊的卻是一對以撿垃圾為生的祖父母。
這些詞彙一個一個看似不起眼,可全都湊齊起來,就是一個大爆的熱點話題。
就只隔了一天,阮建輝看着新聞上,網絡上,甚至連短視頻平台都有為卓勇小孩的捐款的連結,氣得半死。
傳銷,詐騙,欠薪,卓勇一個沒少過,現在人死了個清凈,錢不用還也就算了,還有人自覺給他家送錢。
“這都什麼世道,該報的不報,不該報的瞎報。”
阮建輝忿忿不平,他現在之所以會負那麼一大筆債,都是卓勇設計陷害他的,要不然他也不會被家裏人埋怨,還得看自己親生兒女的臉色過日子。
“這些媒體記者到底調沒調查過就一通亂說,什麼小孩可憐,我看那就是報應,報應他爸做的那些破事,他活該短命。”
阮雲今心口悶得難受,聽到他口中源源不斷地蹦出那些咒罵小孩的話時,眉心終是一擰。
“你也可以學他。”
學他?學什麼?
阮建輝一時晃神,神色略有不解。
可醒悟過來后,當即想到卓勇一死,才讓卓家轉了運。
她這是也想讓他死?
這還是從自己親閨女口中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阮建輝怒不可抑。
他這段日子看人臉色真是看夠了,憑什麼要因為自己的一次錯誤就將他踩得連狗屎都不如。
歸根究底,他也是被人騙的。
自己的親兒女不想着跟自己同氣連枝也就算了,竟還盼着自己去死。
阮建輝咬緊牙關,心中恨意難填,“別以為你之前給老子還的那一筆債尾巴就能翹到天上去,那是理所應當的,我生你養你,供你讀書,你有今天都得靠我。”
阮雲今扯了扯嘴,簡直對他無語至極。
當初是誰勸自己去申報哪什麼助學貸款?
要不是阮雲今嫌辦理那些手續麻煩,後來自己不僅能靠畫漫畫賺錢,就從未跟家裏要過一分生活費。
他難道還真以為這筆錢是從他口袋裏掏的?
“我一天是你爸,你一天就得養我,這是孝道。至於那一筆錢......”
他指着阮雲今,又看向一旁的阮雲鶴:“你們姐弟倆都給我聽好了,那筆錢不還,我那是被騙的,沒人能拿我們怎麼辦。”
“他們要是想告那就去告,打官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就不信了,他們還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半晌無話的阮雲鶴忽然開口:“他們找來門口怎麼辦?”
阮建輝:“堵門口就堵門口,反正這裏就要拆遷了,我們拿了拆遷款就搬走。”
說起那一筆拆遷款,阮建輝精神頭好了許多,“趕明兒你們去問問,到底什麼時候能領到這一筆錢。”
看向滿心眼只剩下錢的身影,阮雲今扯了扯薄唇,哂笑出聲。
阮雲鶴看了身邊的姐姐一眼,似乎從對方無聲的嘴唇里讀出來些什麼。
蠢貨。
是挺愚蠢的,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還就原樣,一般說來,向來歷經過巨變的人,總會認清自己的錯誤,改正後重新做人。
他是怎麼做到原封不動的?
浪子回頭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老話中有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關於這一點他倒是認可的。
阮雲鶴認命了他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唏噓一嘆。
阮雲今不明所以。
阮雲鶴清了清嗓子后道:“他要是知道房本上換了我的名字該怎麼辦?”
阮雲今不以為然地聳了下肩:“什麼怎麼辦,你還怕他不成?又不是個皇位,事已成定居了,房本已經在你手上了,他沒道理非要搶。”
“那你之前為什麼一定要讓我......”
這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語氣聽得她牙疼。
阮雲今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掀了他一白眼。
“我早就預料到他今後會鬧出更大的麻煩,當初堅持讓爺爺把房本換到你的名下,就是擔心爺爺要是有個萬一,他成了第一順位繼承人。“
“如今他成了被告,那些討薪的人要真擰成一股繩去告他了,那這棟房子就得被法院收了去,拿去拍賣償還那些欠款。”
“可如今房本在你手上我就不擔心了,法律上沒規定父債子償。”
阮雲鶴眉心擰了擰,不安地說道:“我們真不還錢?”
阮雲今閉了下眼,纖長的睫毛掩下眸中繁複思緒:“想想爺爺奶奶,要真拿拆遷款還了那一筆欠款,你讓二老去哪裏住?”
“法律沒規定,可是道義上......”
阮雲今:“......”
要不是這是自己的親弟弟,她真像讓裴嘉彧過來敲醒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只不過說起裴嘉彧,她好像都有一陣時間沒見過人了。
一開始是和他在言語上鬧了矛盾,她又不是那種會主動後退說抱歉的女生,更別提裴嘉彧天生強勢。
阮雲今知道自己是挺不負責任的,所以她再怎麼想要養貓養狗,都十分努力地去克制那種衝動。
養動物都要極負責,不僅供養三餐,還得陪玩陪遛彎,更何況養人呢。
她當初一時衝動說出的那句話,現在卻將人氣得好幾天沒搭理自己。
阮雲今心底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那裏墜着,胸口悶得提不起來什麼勁。
她或許可以退讓一步。
畢竟,就看在他將那真兇抓回來的份上。
就是如此,阮雲今尋到了可以不用道歉還能與裴嘉彧重歸於好的機會。
她當晚就主動打通了裴嘉彧的手機,一方面直勾勾地盯着窗檯對面。
原以為對方那麼驕傲的性子少說也該別上那麼一陣,那還真自己一打過去電話就接了。
阮雲今心中那股彆扭的傲嬌勁又開始犯了。
她這是幹着什麼急,以後這死孩子指不定會仗着這回事尾巴翹上天呢。
不過尾巴翹上天暫時是看不了的,她在見到對方奄奄一息地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本就以為生病孱弱的臉色越發白皙,曾經還被她當作藝術品誇讚的高挺鼻樑此刻正進氣多出氣少時,她就跪了。
輕手輕腳地上前,最後卻因恐懼,雙膝發軟而直接摔在沙發前。
不應該啊,照理說這人死了,房間裏應該有味道。
何況先前還能接電話呢。
這屋子裏除了他還能有誰有本事能摁下那個接聽鍵。
阮雲今先前對這個房子本來就有陰影,可有些事情要做,她無法後退必須克服,過去有裴嘉彧在,他的聲音和氣息存在,可靠又讓人無限度地依賴。
現在裴嘉彧躺在這裏,身體僵直地躺着,怎麼叫也叫不醒,怎麼推也不起來,那股無邊的恐懼又如潮水蔓延上來,她聽見動脈在兩邊太陽穴里如同兩隻鐵鎚似地打着,胸中出來的氣也好像是來自山洞的風聲。
“行這麼大一禮。”
突兀的寒氣迎面殺來,他的聲音慢、低、啞,吐出來的字像砸出來的冰凌。
“反倒讓我受之有愧。”
阮雲今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埋怨也有、羞惱也有、暗自偷偷的竊喜也罷,眼眶不自覺酸澀,期期艾艾地出聲。
“你沒死躺什麼屍啊?”
那人似是無力地抬起眼皮,覷了她一眼后又重新閉上,胸腔隨着呼吸微微拂動,卻比之前有力多了。
阮雲今不受控制地抬手,試探性地,想要碰碰他的手臂,卻因為想到他潔癖嚴重,反倒是畏手畏腳地收回所有動作。
“你,你這是怎麼了?”
她輕聲說著,就怕將這紙片似的人給吹走了。
“餓。”
“?”
裴嘉彧眸光蘊怒,沉聲道:“阮雲今,我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