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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寧坐在沙發上兀自發獃,腦中閃過很多名字,或是圈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或是曾經透露過有司法方面門路的熟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門。蔚寧考慮了很久,羅列了很久,又因為不可靠或是不可信之類的理由一一排除,想到最後,仍舊一籌莫展,倒是電話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先是程溯,電話接通后,語氣嚴肅地告知蔚寧自己已經把他發過來的短訊和圖片交給警方調查,而後交代了一下案件目前的進度和司秦的處境,一本正經地裝了一會兒,很快原形畢露,不着調地開起了玩笑,“你放心,養了這麼多年的律師團可不是吃素的。再不行還能捲鋪蓋跑路嘛。就算最後真的定了罪,別忘了他國籍不在這兒,他爸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在這邊坐牢啊,你說是吧?”
這說的什麼話?蔚寧無語,無奈壓根沒心情指責程溯口無遮攔,加上猜到程溯這麼快聯繫他一定是司秦的意思,只能強迫自己耐下性子跟對方胡扯,扯完發現沉重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地舒緩了不少。
程溯掛斷後,程葭很快撥進,寒暄了幾句,安慰蔚寧不要急,同時詢問他有沒有熟悉法律或是有這方面關係的朋友,列一個名單交給她,讓她去交涉,她人在國內,溝通起來比較方便。
蔚寧以為程葭是來勸他不要輕舉妄動的,意外的是對方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提。怕他病急亂投醫嗎?有。他也的確想過,但是很快打消念頭。他是認識很多人,目前在圈子裏也算說得上一點話,可是蔚寧明白自己手裏那點人脈比起司秦,完全不值一提,很可能忙沒幫上,反而添亂。而司秦猜到他的慌亂和手足無措,情急之下可能會有一些不理智的行為,因此讓程葭來穩住他,並且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沒有強制阻止他做什麼,而是通過這樣委婉的方法提醒他切勿衝動,也不要自己一個人硬扛,身邊還有人可以一起商量。
蔚寧明白司秦的意思,於是拒絕了程葭的提議,表示自己全權信任司秦,由於自己能力有限,因此選擇安心等待結果,只希望她不要阻止自己提前回國,程葭應允。
讓蔚寧沒有想到的是,第三個電話來自黃幼芸,而讓蔚寧更加意外的是黃幼芸一改以往和藹體貼的長輩口吻,並非心存安慰,也無意和他協商什麼,話音之中竟然隱隱包含着一絲敲打的意味。
“不是我說,這孩子簡直失心瘋啊,一回國就讓我把吳彬弄走。吳彬那點破事其實我一直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別人又沒惹他,他倒好,自己先跳出來搞事情,說什麼看人不順眼,結果現在搞成這種樣子,活該!讓他腦子不清醒,該他受一點教訓!”黃幼芸狠狠罵了司秦一通,而後無比自然地將話題扯到蔚寧身上,“你說他奇不奇怪,之前一直好好的,就這兩年,做事完全不過腦子,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寧寧你知道為什麼嗎?是不是吳彬得罪你了?”
蔚寧心裏一個咯噔,來不及深思,被接踵而至的追問打斷。
“算了,吳彬這種人不提也罷。就說樂蓉吧,好歹叫人家爸爸一聲‘世伯’,還有自明……談不上多熱絡吧,一直都客客氣氣的。他怎麼就跟瘋了一樣,一點情面不給呢?我真想不通!”黃幼芸放低聲音試探道:“會不會是拍《墮真》的時候你們合作不愉快,兩口子哪裏惹你生氣了?所以你跟他說了什麼,但是你自己記不起來了?”
“沒、沒有……”蔚寧咽了下口水,篤定道:“我不認識吳彬,沒見過嚴樂蓉,更加不認識什麼崔自明。不管您信不信,我真的什麼都沒說過。”
“那可能真的失心瘋了吧,哈哈……”聽蔚寧語氣突然嚴肅,知道對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黃幼芸調笑着緩和氣氛道:“算了算了,等他出來我找個大師替他看看吧,看是不是被誰下了降頭。再用柚子葉洗洗,去去晦氣。”
蔚寧咬唇。他本應該不認識吳彬,可他不但認識,還過節頗深。司秦也不應該認識,卻在回國的第一時間將吳彬踢走,這樣看來,似乎怨恨一點不比他少,偏偏還要騙他說是對方先一步挑釁。其實不止黃幼芸,對於司秦的所作所為,蔚寧同樣感到匪夷所思。或許這份懷疑早就存在,只是太過零散,因此從來沒有把它們串聯到一起,直到今天。這一切的一切,他只能想到一個原因。他或許知道為什麼。可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吳彬尚有跡可循,完全無關的嚴樂蓉和崔自明又該怎麼解釋呢?
蔚寧兀自走神,黃幼芸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秦秦呢脾氣是硬一點,從小就這樣,也犟,老說不聽。但是做事一直都是比較有分寸的,你說是嗎?”
蔚寧停頓兩秒,鄭重點頭,“是的,我懂。您放心,我真的懂。”
蔚寧掛上電話,莫名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腦子裏亂成一團,按着額頭沉默許久,突然一笑。想那麼多幹什麼?目前最要緊的是司秦平安無事。而相比受司秦囑託致電安慰的其他人,黃幼芸的態度反而讓蔚寧深信事情遠沒有嚴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不然黃幼芸也不會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放着司秦不管,還有閑心來責問他。
蔚寧走進衛生間隨意洗漱了一下,塞了點麵包,一邊打開網頁,訂最近一班機票回國。
***
時值仲夏,陽光刺眼。司秦被律師團簇擁着走出警局,一時無法適應驟然亮起來的光線,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身後的Alice見狀立即上前撐開遮陽傘,帶着人往停車場引。
“上飛機了嗎?幾點到?”司秦抬手看錶,時間還早,如果沒有晚點的話,應該來得及回去收拾一下再去機場接機。
Alice語氣遲疑,“老闆……”
“嗯?”司秦眉頭微皺,見保鏢打開車門,順勢跨進車內,還沒坐穩,猛地被人箍住了腰。
“啊……”司秦一愣,很快反應過來Alice遲疑的緣由,揮手屏退車門外的眾人,半是欣喜半是無奈地拍了拍蔚寧的手背,示意對方鬆手讓自己落座。
“怎麼,做了大明星,連接機的機會都不給我留了?”或許是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司秦語氣輕鬆,甚至開起了玩笑。
蔚寧不說話,縮在座位里側,頭垂得低低的,一手抓着膝蓋,一手攥着司秦的手,肩膀可疑地發著抖。
“怎麼了?”司秦挑眉,還想笑話幾句,見蔚寧埋着頭,肩膀越發抖得厲害,心裏一沉,“別這樣,沒事了。”
司秦抬頭看了前座一眼,老王反應迅速地轉過了後視鏡。
“看看。”司秦側身靠近蔚寧,捏住蔚寧的下巴想抬,無奈試了幾次都被蔚寧蠻橫地躲開,只能放棄,改捏蔚寧的臉頰取笑,“厚臉皮啊,要人哄呢?我在裏面呆了一天,渾身難受,還餓着,是不是應該你哄我?”
蔚寧身體一僵,下意識緊了一下手指。
“好了,不說了,是我說錯話了,別這樣。”司秦喉嚨一緊,突然噎得難受,再也笑不出來,咬牙沉默了一會兒,抬手覆上蔚寧骨節突出的手指一根根展平,而後手臂一彎,將人摟進懷中,安撫對方繃緊的神經和身體。
車輛行至中途,周圍的景色漸漸熟悉,蔚寧終於放鬆下來,靠着司秦喃喃,“好累。”
司秦偏頭,在蔚寧耳邊落下一吻,“不怕,馬上到家。”
“好,回家。”蔚寧抬眼,看着面前無比熟悉的側臉,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還以為哭了呢,原來沒有。司秦移開視線,忍不住“嘖”了一聲,一時不知道心裏究竟是高興還是遺憾。
蔚寧放開司秦,側身坐好,低頭揉了一下因為熬夜而充血腫脹的眼睛,鼻音濃重,“對不起,沒有聽你的話,提前跑回來了。”
“沒關係,你總是不聽話。”司秦拍拍蔚寧,責怪地瞥了一眼,“我也沒指望你聽話。”
蔚寧罕見地沒有頂嘴,反而傻乎乎地笑了一聲,問:“沒事了嗎?”
等話說出口,蔚寧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有多可笑。這人的字典里根本沒有“有事”兩個字,問了也白問。
誠如蔚寧所料,司秦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毫無新意,“沒事了。其實這樣也好,始終是死人保險。鬧了這麼多天,得到這個結果,還算乾淨利落。”
蔚寧抿唇,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你笑什麼?”司秦不解。
蔚寧坦白,“笑我自己,跟你想的一樣。”
“我以為你會說好歹一條人命……”司秦愣了一下,這回是真的有點意外。
蔚寧臉色微變,“為什麼你會這麼想?難道你覺得我會可憐他?他陷害你,我為什麼要可憐他?你當我是什麼,聖母嗎?況且他這種人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有什麼好可憐的?”
“沒有,我沒有這樣想。”雖然的確有過那樣的想法,司秦識相地改口不談,附和道:“你說得對,這種人死有餘辜。反正人已經死了,不用想那麼多,以後也不會再牽連到你了,放心吧。”
蔚寧偏頭,眯眼看着司秦。
無比熟悉的語境,司秦猛地想起什麼,趕緊舉起雙手就地認錯,“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
蔚寧翻了個白眼,算你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