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無人值守終有價
雙木分局一號會議室里,艾新好打開手機免提,電話那端,馬明空將情況向麥局長作了彙報,最後道:“諦聽既已入侵了警用AR眼鏡,只怕計劃並不能奏效,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沒有感到威脅,諦聽似乎沒有很強的惡意,也不會主動發起攻擊。”
麥局長自是明白馬明空所說之意,但僅憑這三言兩語,如何能說服取消當前的計劃?他沉吟片刻,道:“你有什麼具體建議?”
“等待,”馬明空答道:“至少,這不會使現在的局勢惡化,在等待中尋找機會。”
他略一停頓,又道:“如果那飛洛所言是真,諦聽所依賴的,是天眼和木星兩個系統帶來的強大計算網絡,如果逐步減少算力,溫水煮青蛙,也許可以困住它。”
麥局長掛斷電話,向艾新好問道:“你覺得老馬說的,能不能行得通?”未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語道:“只是,誰能等得起呢?”
在得知警用AR眼鏡亦被感染之前,麥局長並不是很緊張,使用電磁脈衝炮只是計劃的一部分,僅用在深眸企業總部園區上空,另一部分計劃是艾新好所沒有聽到的,周局長所領導的應急小組中,已經有專家破解了清理程序,雖然仍沒搞清楚為什麼只能上傳99%,但已成功提取出了清理程序的內核,確定這是一段可以抵抗諦聽入侵的免疫程序,應急小組亦迅速組建了一支來自其他廠家的無人機編隊,準備在今晚8點鐘,釋放這支注射了免疫程序的無人機編隊升空,去搜捕和迎戰空中殘留的木衛無人機,但現在,如果警用AR眼鏡系統也被入侵,那麼很有可能,鐵騎僚機也難以倖免,它們和警用AR眼鏡雖不是一套系統,但都是木星系統的“眼睛”,想到這些,麥局長的心情愈發沉重。
窗外天色已黑,一輪新的明月升起,比中秋節那天的更大更圓更紅,剛剛從警察宿舍趕回來的顏樂春立在窗前,向外張望着,但見一排排無人機從圓月表面飛過,似一條條細長黑線在切割着這白玉盤,“該不會是去增援的吧,不知道老馬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她在心中悵然自語。
麥局長剛剛出去給周局長打了個電話,此刻,他亦來到窗前,知道那是加載了免疫程序的新的無人機編隊,“它們要提前行動了”,麥局長心道,它們不光要和老木衛們作戰,還要替代癱瘓了的天眼執行監控任務,一些政府部門和公司的無人機已經被徵用,全城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親眼目睹這一奇異的景色,“希望不會造成市民恐慌”,麥局長在心中默默念叨。
“麥局長,我可能有一個辦法。”
會議室里,響起了艾新好顫抖的聲音,麥局長回過身,驚訝的看着他,只見他佈滿血絲的雙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接着是異常害怕、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事物的眼神,最後,定格在一種堅定的表情中,那是一種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神色,麥局長只在很少人的臉上看到過。
艾新好和麥局長隔着長長的會議桌,緩緩說道:“但我要獨立執行,不管成敗,過後誰也不能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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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來勇站在樓前,舉目向空中看去,高聲喊到:“它們都飛走了!”他朝大廳內用力揮了揮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一輛救護車停在大廳門口,馬明空扶着那飛洛走出大廳,道:“先送你去醫院。”那飛洛走了幾步,回過頭,失魂落魄的看着空無一人的大廳,說道:“我想最後看一眼我自己的大樓。”
馬明空略一猶豫,便和來勇扶着他,走到大樓前的一塊空地上,那飛洛雙手插在衣兜里,仰頭看着面前的深謀企業總部大廈,忽然笑道:“你們知道嗎?其實大樓的貸款到現在都沒還清,”他頓了一頓,面如死灰,又沉聲道:“為了木星,為了諦聽,我賭上一生,以後你們有機會見到你們的英雄,替我問問他,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空地上一片銀白,分不清是月光還是燈光,三面旗幟在三根旗杆上微微蕩漾,那飛洛後退幾步,瘦長的身形顯得格外落寞,幾根白髮竟也閃出光亮,四下里一片寂靜,只有秋蟲忽遠忽近的嗚咽,馬明空正要帶他離去,忽聽空中隱隱傳來嗡嗡聲,急忙拉住那飛洛,一邊叫道:“快跑!”
冷不防一個踉蹌,卻是那飛洛發力推開二人,拼盡餘力向遠處的公交站台跑去,邊跑邊張開雙臂,向空中大聲呼喝:“來呀,來吧,到爸爸這裏來,爸爸在這裏!”
數只弩箭射在那飛洛身上,他晃了一晃,仍掙扎着向前跑去,又是幾隻箭射中,他雙膝一軟,終於撲倒在地。
“砰砰”幾聲槍響,馬明空拔槍擊落兩架無人機,來勇也跟着舉槍跑來,剩下的一架無人機一個盤旋,遠遠的飛走了。
“是飛鷹。”來勇說道。
馬明空心中大是懊惱,剛才在樓里那麼久,竟也沒再去問這飛鷹無人機又是怎麼一回事,跑過去扶起那飛洛,那飛洛忽地舉起雙手,拚命扯動臉上的繃帶,馬明空心有不忍,握住他雙手,道:“你不要動。”
說罷,抱着他向救護車奔去,及至跟前,早有醫生將擔架侯在車外,接過那飛洛放在擔架上,正待將擔架推進車內,那飛洛卻一把抓住馬明空,叫喊着:“記住,諦聽還有副本存世,不要因為它的輔助功能仇恨它,它是你們警察的希望,你們要聽它指揮!”言畢,頭一歪,倒在擔架上,再也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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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蕙在顏樂春的宿舍里已呆了些時日,顏樂春多半時不在,她對這種一個人的生活頗為習慣,只是身邊少了小黑,一些事免不得要親力親為,幸而除了吃飯睡覺,她要收拾的並不多,此刻,她剛鋪好床被,歪在小沙發上看着無聊的電視,門開了,顏樂春領着馬明空和蘭靈走了進來,她不覺心中一沉,關掉電視,靜靜的坐在那裏。
“不用關,”蘭靈開口道:“看電視也是排解寂寞的方式。”
“我一個人慣了,不管在哪裏,”楚蕙冷冷的說道:“寂寞就是我的朋友。”
“不是有小黑一直陪着你嗎?”
楚蕙沒有說話,眼裏只露出恨恨之色,蘭靈卻似乎視而不見,說道:“小黑在實驗室里,免不了要受刀伐之苦,”她找了個椅子坐下,又道:“柯先生的罹難,絕非結案所言,小黑被解剖,就是要查明真相,倘若你直接說出來,它自然就沒有再被查證的必要。”
“蕙姐,你恐怕還不知道,那飛洛已經承認他有參與制造柯先生罹難假象,柯先生墜樓一案,警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要重新立案審查,既已重啟,總歸有水落石出之時。”
顏樂春誠懇的說著,她抓住楚蕙的手,用力搖了搖,又道:“你更加想不到的是,那飛洛也已經承認,山小康是冤枉的,過不了兩天,他就會被無罪釋放了。”
楚蕙眼裏閃過一絲烈火一般的光亮,旋即又熄滅,她低下頭,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如果你們能把小黑還給我,我願意配合警方,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小黑,如果要我去坐牢,我也要它陪着我。”
“這樣很好,但我不能保證什麼。”馬明空面無表情的說道。
楚蕙抬起頭,眼裏露出錯愕的神色,半響才小聲道:“監控視頻是假的,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柯先生...”
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柯先生是小黑推下去的。”說完,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響,幾近嚎啕。
她哭了好一會兒,哭聲漸弱,顏樂春問道:“玻璃自爆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楚蕙抽泣道:“我推開柯先生,他又要撲過來,小黑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迎面就把他推了出去,也許是扔出去的,柯先生就撞到落地窗上,玻璃碎開了,他飛了出去,一隻手抓住了一塊玻璃,然後他就大聲呼救,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想走過去,可小黑一把拉住我,我就這麼看着他掉下去,一切都太快了,我來不及救他,他留給我的最後一面,就剩他絕望的眼神,可我根本不想他死!都是我害的,是我天天在小黑面前說他壞話!”她又大聲哭喊起來。
顏樂春心裏難受極了,可還是忍住沒有上前安慰她,蘭靈想了想,卻道:“楚女士,你是否還能回憶清楚,玻璃是在柯先生撞到之前還是之後碎開的?”
“我記不清了,不過,”楚蕙咬了咬牙,慢慢的止住了哭泣,似是下了什麼決心,說道:“小黑讓我買過一台超聲波發生器,那件事發生后,我自己也疑惑過,我查過資料,好像是可以.....”她雙手掩面,又小聲的嗚咽起來。
顏樂春暗暗嘆息了一聲,如果最後查證屬實,不知道楚蕙算不算幫凶,隔了一會,蘭靈又問道:“你平時和小黑經常聊天吧,我是說談心事的聊天,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黑剛來不久,我就感覺出它和其它機械人不一樣,它做完家務來向我彙報,然後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裏,我不讓它離開,它就這麼一直站着,開始我還不以為然,後來就發現它是有意的,我在書房它就來書房,我在卧室它就來卧室,它一直在偷偷的看着我,它沒有眼睛,可我能感覺到的,我開始害怕起來,想讓柯先生把它退掉,柯先生卻笑話我,還說我就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沒事就和它聊聊天吧,我知道有情感機械人,就央柯先生再買一個,可他就不高興了,我知道為什麼,他以為小黑只是一個家政機械人,根本不會聊天,可他錯了,大錯特錯。”
“一開始,都是我說,小黑就在一旁靜靜的聽,我向它說了很多,什麼都和它說,說出來,心裏就好受多了,直到有一天,我挨了柯先生的打,它突然開口說,你不要自憐自艾的哭泣了,你討厭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你恨自己當初為什麼接受他,為什麼和他結婚,你想用挨打來懲罰自己,可是心靈上的創傷,是肉體上的懲罰所彌補不了的,這是小黑在家務之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嚇了一跳,可仔細一想,它說的,全然是對的。”
楚蕙說著,突然笑了起來,道:“其實柯先生也沒錯,小黑它真的不會聊天,它只是不停的在和我講道理,就像一個婆婆媽媽的人生哲學家,有一天,它突然就和我說,你們兩個人,必然要有一個人消亡,才能徹底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係,我當時以為它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它自己最終付諸了實施。”
“在別墅我們遭遇無人機襲擊的那晚,你在房間裏和誰說話?”顏樂春打斷了沉浸在往日回憶中的楚蕙,問道。
楚蕙的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說道:“我不知道它是誰,在江帆大廈的時候,不止一次,我看到小黑對着電視屏幕在喃喃自語,等我想走近點,它就住口不言了,後來我忍不住問它,它一開始不承認,可它畢竟只是個機械人,不知道我可以偷偷的錄音,等它下次被我抓個現形,我放出錄音,它只好承認,電視裏有個能幫助我的朋友,它們在商量怎麼幫我。”
“錄音還在嗎?”顏樂春急急問道。
“早扔了,我聽過,完全聽不懂,小黑的語速很快,我嘗試過慢速播放,不知道是哪國的語言,”楚蕙皺眉道:“感覺就像鳥叫。”
“它們是在對話嗎?”蘭靈斟酌道:“電視有沒有說話?或者,屏幕上有沒有文字顯示?”
“我猜它們是在對話,因為錄音里,小黑的說話是不連續的,它說一會停一會,電視沒有說話,不過,”楚蕙又低下頭道:“在別墅那晚,我正在看電視,電視裏突然放出一段文字,要我燒了小黑。”
蘭靈暗想,定是諦聽入侵了楚蕙家的電視,只是它和小黑到底如何第一次建立起聯繫,又是如何交流,隨着諦聽的消失和小黑的自毀,也許永遠也解不開這個謎了。
“它說你們兩人必然有一人要消亡,它說這話的日期你還記得嗎?”蘭靈問道。
楚蕙面現迷茫之色,說道:“去年年底,具體哪一天我不記得了,可它說的話,我清楚的記着。”
“小黑在自毀后,為何又突然醒過來了?”顏樂春問道,一想起這事,她還心有餘悸。
“你看我像知道答案的樣子嗎?”楚蕙苦笑道:“我和你一樣,那晚差點就沒命了,”她嘆了口氣,幽幽的道:“也許那晚死在小黑手下,倒是我們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蘭靈沖顏樂春擺了擺手,她知道楚蕙應該沒有說謊,楚蕙並不知道諦聽的存在,也許,那晚楚蕙沒有答應燒毀小黑,於是諦聽便想入侵控制小黑,蘭靈一直有個奇怪的感覺,小黑並沒有徹底的自毀,而是殘留了一部分內核,最終正是它殘留的內核發揮了作用,在和諦聽入侵的鬥爭中喚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