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十回 落雲霄生死難改
文武百官,聞言懼驚,又交頭接耳,讚歎不絕道:“好啊,這好啊。”“真是英雄啊,了不起。”不僅文武百官為之震撼,就連奉乾帝自己都十分激動,龍顏大悅,不顧自己身體抱恙,便站起身來,一揮袍袖,連連讚歎道:“好!尹卿斬將刈旗,揚我大姜威風於漠北,真是鎮守邊關第一功吶!”
百官聞聽此言,皆知接下來皇帝就要封賞尹溫烈,故而一齊附和道:“聖上英明。”大纛旗並非尋常兵將旗幟,此乃三軍統帥立於中軍,乃是北族兵魁威嚴與尊貴的重要象徵。每次出征應戰,都要由心腹做執旗官,跟隨在盧參戎身旁。若是能於亂軍從中將其斬斷繳獲,不僅會大大折損敵軍士氣,震攝敵軍,更是能揚大姜國威,使姜兵銳氣大盛,故而意義非凡。
可正當此時,那吏部尚書王耕卻又站出身來質疑道:“啟稟陛下,斬將刈旗,雖是功勛。但微薄功勞,豈能抵罪?更何況臣下見尹將軍竟將敵軍的大纛旗纏裹於胸前,穿在鎧甲之下,莫不是心繫北族,暗藏反意?”
王耕畢竟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且在朝中黨羽眾多,見他站出身來與尹溫烈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要置尹溫烈於死地。位高權重者不欲得罪王耕,亦看不起尹溫烈,故而明哲保身,絕不摻和此事。位卑職小者懼怕王耕淫威,故而也不敢為尹溫烈開脫。
至於那些王耕,狄挽鳳之流的黨羽,或是想藉此事巴結討好王耕者,則也見風使舵,左右搖擺,站出身來,進言勸諫道:“陛下,尹溫烈分明造反,其心可誅!請陛下明察!”“陛下,尹溫烈定是暗中與兵魁勾結,欲裏應外合,圖我大姜社稷!請陛下早做決斷,以免大禍將至!”他們語速極快,一個接着一個,根本不給尹溫烈合奉乾帝喘息和思考的機會,誓要將尹溫烈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時間朝堂之上,除了未開口表態者,竟都是一邊倒,進言奉乾帝降罪於尹溫烈者,使得奉乾帝左右為難,萬般無奈。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直忍氣吞聲的尹溫烈終於忍耐不住,攥緊了拳頭,仰着頭為自己辯解起來,“請陛下明鑒,臣若欲造反,何須只帶八百人馬班師回朝?又為何敢孤身一人上殿面聖?”
此時便有人說道:“哼,或許是你與兵魁合謀,故意演戲,欺瞞聖上,也不無可能!”尹溫烈本想此行哪怕是自己身死也要不惜為全軍將士爭一個清白名聲,不想竟落入這般境地,進退維谷,左右為難,連自家清白都保不住,他還有甚麼臉面存活於世?一時氣憤,竟然站起身來,欲上前對奉乾帝據理力爭。
奉乾帝見他靠近,又聽聞百官如此言語,嚇得直往後腿。孟克見狀,右手按住寶劍,望着尹溫烈的背影,厲聲呵斥他道:“尹溫烈,你好大膽!速速退下,不得無禮!”一直微閉雙眼,高高在上,緘口不言的曹庚終於開口,悠悠說道:“鎮北將軍尹溫烈,仰視天子,目無禮法,罪同造反,理當處死。”
原有些不肯摻和此事的官員見宰輔曹庚也開口針對尹溫烈,便紛紛表態支持,尹溫烈腹背受敵,無言以對,一時間手足無措,又跪倒在朝堂當中。“夠了!咳咳咳......”奉乾帝心亂如麻,腦中混亂一片,耳畔充斥着繁雜的進言,又咳嗽不止。仇宗業慌忙將拂塵一揮,又呵肅靜,文武百官,這才消停。
“陛下莫不是忘了王大人之計。”上前攙扶皇帝的仇宗業輕聲說道,“老奴以為陛下準備妥當,只等陛下旨意。”奉乾帝這才反應過來王耕的一舉兩得,一石二鳥之計,故而坐直了身子,撫了撫胸口,理順了氣息,才繼續說道:“朕自有決斷,眾卿不必爭吵。來人吶,宣旨。”
仇宗業接過旨意,先取出第一份封賞的聖旨,展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北將軍尹溫烈,鎮守貪狼關整十年,收復失地千餘里,奪城克寨十餘座,戰功赫赫,理當封賞。朕察其功德,現命尹溫烈任關右安邦侯,領右將軍,賜封邑五千戶,賞錢十萬貫,良馬百匹,以彰其功。欽此。”
百官聞言,各懷心思。雖多有不服者,但見王耕一言不發,又是天子聖意,故而也只得忍氣吞聲,緘口不言。再說那王耕,見狀心中竊喜,他之所以對此事沒有異議,乃是因為此計分明出自他手,一切皆在計劃之中,只看尹溫烈如何決斷。
果不其然,一切都在王耕意料之中。尹溫烈聞言大驚,先前百官還要進言,請聖上降罪於他,誰知奉乾帝不罰反賞,賜金封侯,連升三級,叫他如何敢受?更何況尹溫烈此行本是為了麾下將士,如今卻只得一人富貴,那他寧願不受,免得將士心寒。故而回絕道:“臣罪孽深重,有負聖上重託。聖上英明廣大,仁德非常,今尹溫烈有罪在身,不乏反賞,如此,臣實不敢受。”
此言一出,震驚朝野。有人覺得尹溫烈是沽名釣譽,假裝如此。也有人說他是欲擒故縱,野心吞天。更有人說他是不知好歹。可只有王耕,面帶微笑,抬起眉眼,觀察着奉乾帝的反應。尹溫烈已如他預料般落入陷阱,此時的奉乾帝心中慌張無措,已然斷定尹溫烈心存反意,欲儘早除之,以免後患。
只見他眉頭輕輕顫動,左手不自然的抓住袖口,不停摩梭着。右手撫須,良久才開口說道:“既然如此......仇公公,再宣旨罷。”仇宗業領命的同時,恰巧與王耕相視一眼,趁無人在意,以極小的幅度點了點頭,便取出第二道聖旨,當眾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將尹溫烈,鎮守邊塞整十年,雖有功績,難辭其咎。與北族相持於貪狼關,守成未改,不思進取。損兵折將,空耗錢糧。朕秉聖德,察軍民之心,還太平長安,欲與北族罷兵言和,以修盟好。本該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但念在尹溫烈無有功勞,亦有苦勞,現收回尹溫烈所有兵權,削去軍職,抄奪家產,貶為庶民。未經調令,永不返京。欽此。”
尹溫烈聞言如遭雷擊,猛然抬頭,默默流淚,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結局。只是他最壞的打算,乃是被處死,不想僥倖留下一條性命,已是萬幸。可對於他這種勵志報國的將軍來說,唯一的價值就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如今奪兵權,貶軍職,對他而言,簡直比五馬分屍還要痛苦萬分。但他又不得不接受這一切,故而垂下頭去,五體投地,叩拜謝恩道:“草民尹溫烈......謝主隆恩......”
“尹溫烈,如今你已並非朝廷命官,現命你離開承天府,未得詔令,永不返京!你明白么!”兵部尚書裘容厲聲呵斥道。尹溫烈則是俯首稱是,毫無骨氣。王耕見狀,便率先行大禮參拜奉乾帝,高聲喊道:“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在王耕的帶領下一齊跪拜行禮。
唯有一人,屹立不跪,不肯屈膝。眾人一齊望去,原來是那不知死活的六品參事郎裴元。“裴子端,我等皆拜伏於聖恩之下,你不過是六品參事郎,竟不行禮,莫非你眼中沒有天子么?!”說話者乃是年近七旬,鬚髮皆白的老臣陳庸。
誰知那裴元聞言竟仰天大笑,指着陳庸怒斥道:“皓首匹夫,蒼髯老賊,你休要信口雌黃,污人清白,胡亂將罪責蓋在他人頭上!吾心中有天子,眼裏存君臣。哪像汝等奸佞讒臣,禽獸朽木!嘴上迎奉天子,心裏卻暗地壞我大姜大好河山吶!汝等匹夫,真該自懸於正陽門上,以謝天下!”
“匹夫,口出狂言,莫非你也要造反么?!”左將軍魯玄怒斥道。
“你們誣陷他人造反易,帶兵抵抗豺狼難啊!”裴元尚不知收手住口,環顧群臣,居高臨下,似要將滿腹怨怒盡皆吐出,不僅要為尹溫烈鳴不平,更是要痛斥奸佞,方解心中之恨,只是尹溫烈卻沒能有任何回應。
裴元接着苦笑道:“你們這些屈膝讒佞,禍亂朝綱之臣,累我等忠肝義膽,碧血丹心之輩!十年前,北族南下,邊關失守,飲馬中原,山河破碎!幸得天降尹將軍於我大姜,克複失地,還我河山,拒收貪狼關整十年,致使北族難以前進半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如今你們卻要殘害如此重臣,就不怕,就不怕我大姜先帝英靈在天,降下天火雷劫,叫你們死無全屍么!”
“此人口出狂言,出言不遜。多半是瘋癲病犯了。快快將其拿下!”大將軍孟克站起身來,劍指裴元,命令殿前侍衛,上前擒住裴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