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瞿 4
這一次,玄璣並沒有立刻撥響下一根琴弦,而是靜靜地,等着這段畫面如水霧升騰散去。
忽然,虛空之中傳來了嘈雜人聲,有些耳熟,有些陌生:
“都是你這混賬崽子乾的好事,你說,是不是偷偷跑來攪亂公子的運道??!”
“阿壽哥,不必說了,一定是他知道了公子要去考功名,未來前途無量,自己卻是塊爛木頭,於是心生嫉妒,暗中使計把災禍騰挪到公子身上,公子才會因為風寒沒趕上鄉試的!”
“這災星克完他爹克他娘,還不罷手,現下又要來禍害他親哥了么?”
“這災星活一日,公子就沒舒心過一日,幾年前害得公子被妙光的道士們嫌棄,如今又害得公子考不上功名。喂,你說,你是不是非得把公子也害死才滿意!?”
“阿壽哥,只管揍,就算打死了人也有哥幾個一起擔著。咱們在老爺那頭吃的板子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冤有頭債有主,既是這災星攪的局,就該打死他才爽快,省的再去禍害別人!說不定老爺不旦不會治罪,反倒會嘉獎咱們為民除害呢!”
“叫你跑來鬧事,叫你來害我家公子,看我踢不死你……還敢不敢了,說!”
“裝什麼死啊,臭要飯的,給我打!”
叫罵聲吵的柳浪耳中嗡嗡響,卻在轉瞬之間全部平息,一點人聲都不聞了。
“噔”一聲弦響,比上一個音更加沉重艱澀。
霧氣散去,二人發現身處一間陋室內,屋內擺設有些眼熟,這才想起便是之前他們去過的,瞿無禍的家。
但這時候屋頂上的破洞還是用茅草勉強堵住的,灶台上的灰塵污垢也不似那時頑固,屋子裏也還有些許生氣。
瞿無禍蹲在地上,旁邊用稻草鋪了個床位,蓋着一床單薄棉被,被子和他的衣裳一樣滿是補丁。
他面前的榻上歪歪斜斜躺着一名老婦,面色枯槁憔悴,如同死灰。
她半閉着眼,死氣沉沉,時不時劇烈地咳嗽幾聲,像在證明她還有一口氣在。
瞿無禍將抱在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床上的老婦,那是一隻碎了半邊的瓷瓶,半新不舊,不知是他從什麼地方撿來的。瓷瓶里,插着六七枝含苞待放的紅梅花。
這一瓶生機勃勃的紅梅,和這屋裏任何陳設或是人,都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老婦緩緩睜開眼,看見紅梅時,灰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她在鮮艷奪目的花苞上輕輕捋了捋,沙啞道:“真好看。”
瞿無禍低着頭,一聲不吭。
老婦抬起眼看向他,輕聲說道:“二寶,你把頭抬起來,讓娘看看你。”
瞿無禍的身子顫了顫,僵持片刻,終是一點一點將頭抬了起來——他的右邊臉頰又青又紫,駭人的胎記下皮開肉綻,血跡斑駁。
老婦吃力地伸出手,在瞿無禍腫得老高的臉頰上小心地揉了揉,聲音有些發顫:“你哥……他讓人打你了?”
“不!”瞿無禍急忙開口:“不是哥,是他手下的人!我哥他……什麼都不知道。”
老婦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緩緩道:“罷了……我總歸就是這三五日的光景了……死了就好了,再也不會拖累我兒了……”
“……娘!”瞿無禍的嗓子眼裏發出一聲低吼。
老婦的嘴角露出疲憊的笑,忽然驚天動地得咳了幾聲,似是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瞿無禍趕緊替她拍背,並將放在榻邊的半碗水遞到她嘴邊,道:“娘,你別多想,等春天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婦就着他手裏的碗喝了幾口水,勉強平息下來不再咳了,啞着嗓子輕聲道:“二寶,別傷心。娘啊,很快就能見到你爹了,娘很高興,你也該高興才是。”
瞿無禍眼圈通紅,渾身都在微微發抖。他忍了許久,終是忍受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淌了出來。
“娘……我捨不得你……”他的聲音和嗚咽糾纏着,話說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我不想一個人……”
老婦伸出枯瘦的手掌,輕輕撫摸着瞿無禍的蓬亂的頭髮,溫聲道:“等見到了你爹,娘要告訴他,你是個好孩子,天底下最好的好孩子……十九年前把你留下來,我和你爹沒有做錯……娘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為這事後悔過,一次也沒有。”
她忽然嘆了口氣,微合上眼,喃喃道:“大寶啊……我好想見他一面……最後一面也好啊……”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滾下,不偏不倚地落在瞿無禍的手背上。
沉默片刻,瞿無禍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字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把哥哥找來,無論用什麼法子……我一定讓他來見你!!!”
見此情形,柳浪心中不忍,暗想:去找姜卻邪?……他肯來么?
但不等他細想,又是“嘣”的一聲低沉悶響。
眼前景象與方才所見並未時隔太遠。暮色四合,鵝毛大雪從空中紛揚落下,恰似柳絮經風起。
阿壽提着燈籠站在姜府的石獅子前,他戴着厚實的棉帽子,縮着脖子,半個腦袋都埋在領子裏,生怕一兩片雪花隨風灌進他的衣領。
他面前站着瞿無禍。
瞿無禍依舊穿着單薄的衣衫,比之前僅僅多了一件看不清顏色的小褂,他手腕和腳脖子都露在外面,凍得青紫。
“滾滾滾!”阿壽揮着燈籠罵罵咧咧道,“挨了打還不長記性?你的皮又癢了?”
瞿無禍上下牙磕磕碰碰,結結巴巴道:“求求您了,讓讓我見兄長一一一面吧。這這這是最後一次了,我我發誓!”
阿壽本在暖閣里陪着姜卻邪,舒舒服服暖暖和和的,被叫出來吹西北風已經是心裏窩火了,誰成想這不長記性的災星還在這跟他胡攪蠻纏。
他越想越氣,眼見這災星一時半會還不肯走,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抬起腳就着瞿無禍的胸口就是一踹,直把他踹飛出去三五步,面朝上倒在雪地里。
阿壽以為完事了,翻着白眼啐了一聲,轉身就要走,不料卻邁不開步子。
他一低頭,瞿無禍趴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腳踝,苦苦哀求道:“我我不是來要錢的,是真的有急事……阿娘她快不行了,求求您大發慈悲,讓兄長見她一面罷!”
阿壽氣急敗壞,用另一隻腳去蹬,不料他剛踹下去,瞿無禍手一縮,這腳反倒揣在他自己腳背上,痛得嗷嗷叫不算,還失去重心也摔倒在了雪地里。
“反了你了!”阿壽又氣又惱,跳將起來,顧不得去拍身上的雪,抬腳又要去踹。
瞿無禍任他踹了七八腳,一下也不曾還手,一句痛聲也不喊,只默默受着。待阿壽踢得累了,他如死屍一般蜷縮在地上。
阿壽以為他死了心,自己也沒力氣了,便指着他威脅道:“還不快滾,過年的時候還來搗亂,小心我喊上兄弟幾個把你錘死了扔到山裏喂狗!”
瞿無禍睜開眼睛,片片雪花落到他臉上,遮住了他醜陋的胎記。
他慢慢地、慢慢地爬了起來,就在阿壽一臉戒備地盯着他時,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守丞府的匾額下,“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阿壽道:“幹什麼你!”
瞿無禍沒有答話,他的臉上也沒有表情,或許是凍的。
只見他跪在那裏,然後在阿壽兇狠的注視下,一下、一下、一下地,向著姜府緊閉的朱門磕頭。
“咚、咚、咚、咚、咚——”
一聲聲悶響,是血肉撞擊在石階上的聲音。
聽得柳浪心裏發毛。
“你你你幹什麼!???”阿壽慌了神,他抬頭四處張望了一圈,發現已經有不少百姓停下腳步,對他們指指點點。
他急了,先上去踹了瞿無禍兩腳,見他沒反應,又伸手去拉,豈料這人就像是釘在了地上一般,竟然一絲都拉不動。
“不許看!都散開,散開!”人越聚越多,阿壽跳腳怒罵。
姜府中也有僕從守衛發覺了異常,陸陸續續跑到門邊一探究竟,卻見到門口赫然跪着一個人在給他們咚咚磕頭,個個都嚇的個半死。待他們從阿壽口中得知了原委,不由得義憤填膺,吵嚷起來。
這個罵道:“這混賬崽子,一天不給公子找事就渾身不自在,照我說,直接堵起嘴來照死里打,看他還敢不敢來了!”
那個搖頭道:“沒用的,除非是真的打死了,這種人就算只有一口氣在,都想着要去妨害別人呢!公子真是倒了血霉,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災星,哎呦……”
這個向瞿無禍啐了一口痰,鄙夷道:“咱們誰都別管,由他凍死在外頭,這種沒心肝的東西,死了倒好,就怕閻王老子都不肯收!”
那個撇嘴道:“可不是么,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啊……”
這個皺眉道:“咱們就這麼由着他跪?那麼多人瞧着呢,大過年的,傳出去多晦氣。還是拉他起來,給他些錢讓他走得了,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那個噓聲道:“小點聲小點聲,要是被老爺聽見,你們還要不要命……”
大家這才噤聲不語,面面相覷。
瞿無禍充耳不聞,彷彿世間一切事務與他並無半點瓜葛,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跪在那裏,不停地磕着頭。
阿壽才不管這麼多,他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氣急敗壞,眼裏冒火,在牆角摸到一柄結實竹竿,抄起來就要向瞿無禍身上打過去。
“老爺來了!”
不知院內誰一聲高喊,嚇得一眾奴才烏泱泱跪了一地,阿壽趕緊丟了竹竿,也跪在地上。
圍觀百姓冒着大雪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姜守丞穿着常服,披着紅狐錦裘,從院內快步走了出來,身後有僕役撐着竹傘遮擋風雪。
他皺起眉頭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瞿無禍,又威嚴地掃視了一圈圍觀的百姓,給身邊的小廝遞了個眼色。
小廝即刻會意,帶上三五個人去驅趕那些看戲看得流連忘返的百姓們。
待到圍觀百姓都散的差不多了,守丞清了清嗓子,向地上的少年說道:“你先起來。”
瞿無禍倏然停住,但並未立即站起身,而是還保持着跪拜的姿勢,腦袋緊緊貼在地面上,悶聲道:“求求大人,我想見見哥哥。”
聞言,姜守丞目光冷峻地掃過阿壽,嚇得阿壽渾身抖如篩糠。
姜鴻冷笑道:“去把你主子叫出來,讓他看看他的好弟弟乾的好事。”
阿壽還想替自家主子掙扎一番,但迫於守丞的威嚴,他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腳底抹油跑去喊人。
瞿無禍依舊沒有起身,他的臉貼在地面上,沒有人能看清是個什麼情形。
很快,隨着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等待許久的人,總算出現了。
“父親,我回去了。”
瞿無禍立刻觸電一般的抬起頭。
許久未見的那人裹着雪白的鶴氅裘,身形恰如臨風玉樹,乖順地站在門邊,垂首向父親問安。
看都沒看他一眼。
柳浪看着瞿無禍的臉,只見他被打的鼻青臉腫,額頭中心一片已然血肉模糊,殷紅的鮮血在冰天雪地里冒着熱氣,順着額角一路流淌到地上,很快結成了血色的冰。
柳浪輕輕嘆了口氣。
守丞指着瞿無禍,看的方向卻是姜卻邪,冷聲笑道:“早說讓你處理,你便是這麼個處理法?年關底下讓全城的百姓都來瞧我們姜家的笑話?”
姜卻邪垂首,半躬着身子,低聲道:“兒子無錯,父親苛責。”
一旁跪着的阿壽立刻在地上磕了個頭,訓練有素地替他主子譯道:“兒子知錯,父親責怪的是。”
守丞道:“你自然知錯,你哪次不知?當不成道士倒也罷了,試也不好好考,如今還給凈給我找麻煩,這年,我看你是不想過了。”
眾人皆跪伏於地,靜悄悄地聽他訓話,大氣都不敢亂出。
姜卻邪道:“兒子偏要如此。”
阿壽又敦實地扣了個頭,譯道:“兒子不敢。”
守丞本就心中不快,且姜卻邪的話總讓他越聽越火,即便當初領養時便知道這他個治不好的毛病,但日子久了,一直聽着這些帶有些挑釁意味的反話,越來越讓人反胃。
他擺了擺手,不耐煩道:“罷了罷了。趕緊把這人弄走,他要什麼都給他,別讓我再瞧見他。”
姜卻邪頓首,畢恭畢敬道:“就不。”
阿壽道:“遵命。”
姜守丞不再搭理外頭眾人,用力一振衣袖,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踏回了府內。
外頭的小廝僕役都知趣地退下了,唯獨姜卻邪和阿壽留在原處。
見人都走光了,阿壽便再次小人得勢,暴跳起來惡狠狠指着瞿無禍罵道:“沒心沒肺的王八羔子,都是因為你這個災星禍害,公子被老爺數落,這下你得意了?”
“阿壽!”姜卻邪高聲呵道,他立即換了一副溫馴面孔,閉緊了嘴巴,恭恭敬敬地彎着腰立在主子身後。
姜卻邪清俊秀美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目光冷若冰霜,越過瞿無禍的臉看向遠處,沉聲道:“快滾。”
阿壽不情不願道:“我家公子讓你進來。”
瞿無禍哪裏需要他來翻譯,一聽姜卻邪的話便要爬起來,但他跪的太久,腿早已凍麻了,但他怕姜卻邪轉意,便趕忙用同樣凍僵的手去用力地搬自己的腿,好不容易才勉強站起身來。
他一瘸一拐地往姜卻邪身邊走了兩步,也不敢靠近,在與那錦繡輝煌的鶴裘隔了一二丈遠的地方便顫顫巍巍地停住了步子,遲疑道:“不必進去髒了地方,在這裏說就好了……兄長你能不能……”
許是在吹了太久的冷風,他嗓子也啞了。
阿壽殺豬似的鬼嚎道:“又來!兄長個鬼啊混賬東西!說了多少次了你怎麼就是不知道改!???”
姜卻邪皺眉:“阿壽。”
阿壽吃了癟,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在這裏怎麼行,你看那人來人往的,難不成要滿大街都瞧見公子跟你這叫花子來往啊。”
瞿無禍低着頭,道:“是。”
姜卻邪轉身便走,阿壽陪着笑臉緊跟其後,而瞿無禍則走在最後,跟他們保持了數步的距離。
他們繞過重重廊閣,最終來到了上次姜卻邪接見金風柳浪和孟迢的小書房。
屋內燈火通明,兩名小婢上前替姜卻邪脫下了鶴裘,並奉上了一盞熱湯,便垂首悄然退去了。
姜卻邪站在桌前,頭也不抬,隨手翻動着桌上的書籍字帖,道;“你不要錢?”
“我家公子問你這次又要多少錢。”阿壽轉頭,向姜卻邪道:“公子,這叫花子之前說了,他不是來要錢的。”
姜卻邪翻着字帖的手停住了,卻依舊沒有抬頭。
阿壽:“他說他想讓公子去他那茅草屋裏看看他老娘!公子可千千萬萬不能去啊,這要是被守丞大人曉得了,還不知要怎麼數落呢!那鬼地方前些時日發了瘟病,死了不少人,公子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去沾那個晦氣?”
他仗着自己得寵,不等姜卻邪回應,便對着瞿無禍的臉啐了一口痰,罵罵咧咧道:“要錢倒還是小事,你如今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想要公子的命不是?好歹毒的心腸,當時就該亂棍打死你!”
瞿無禍結結巴巴解釋道:“不不不是的,是我娘快不行了,哥哥,是我們的娘啊!”
阿壽罵道:“放你娘的屁!夫人在裏屋好好的,怎麼就不行了,你這叫花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咒夫人?看我不拔了你的舌頭!!”
“阿壽。”姜卻邪終於抬起頭,但他的神情與府外時並無區別,依舊是面無表情,看不出一點兒情緒波動,讓人全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瞥了瞿無禍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甫一相觸,他便立刻迅速移開。
“你要我離開,再也不見她?”
瞿無禍自然知道他兄長的意思是,你要我回去見她?他哆嗦着連連點頭,目光中含了幾分哀求,但姜卻邪根本不看他。
阿壽罵罵咧咧:“做你的春秋大夢!”
姜卻邪放下手裏的書冊,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道:“我今日風寒漸愈,身體康健,最適宜去那種地方。”
意思是,不去。
然柳浪雖置身事外,憑他的細心觀察,這位公子方才言談舉止康健的很,連個咳嗽都沒咳一下,這所謂風寒多半是扯謊。
瞿無禍仍在垂死掙扎:“只見一面不會耽誤兄長多少功夫的……娘真的快不行了,若不是她一心想見兄長最後一面,我不會這般厚顏無恥來求你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你信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給你添麻煩了。”
阿壽嗤了一聲,不屑一顧道:“你的話要是能信,母豬都能上樹了。走走走,公子說了不見就是不見,再敢在這胡攪蠻纏的,我可真不客氣了!”
瞿無禍緊緊盯着姜卻邪,試圖從那裏得到一星半點的回應,可惜,並沒有。
“哥,”他嘶聲道:“我求你。”
姜卻邪靜默許久,終於抬眼,與他對視。
“明日繁忙,我不會回去的。”姜卻邪道。
瞿無禍眼裏立即迸出了希望的火光,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受這份突如其來且意料之外的驚喜,在那裏呆愣了半天,抖着嗓子難以置信道:“果果果果真嗎?!兄長明日真的會回去嗎!?”
姜卻邪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阿壽嘆氣道:“公子就是心軟……”
瞿無禍難掩歡欣雀躍,振着破破爛爛的衣袖就要衝上來,口中急切道:“明日什麼時候?我什麼時候都在的,哥哥告訴我,我好提前預備着。娘要是知道了,也會很高興的!”
阿壽趕緊挺身擋在了姜卻邪前頭,向瞿無禍罵道:“幹什麼幹什麼,不要放肆!”
姜卻邪皺着眉頭沉思了片刻,向阿壽道:“不用你管。”
阿壽立即答道:“是,奴才一定好生安排。”他依舊是心有不甘,唉聲嘆氣向姜卻邪抱怨道:“公子真的要去么……那裏可是亂葬崗啊,之前瘟病死的人不都是那地方的么……”
姜卻邪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這眼神讓阿壽一怔,他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嘴角偷偷咧開一絲笑意來。
但轉過身後,那笑意轉瞬即逝,他仍是作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向高興地不知所措的瞿無禍道:“差不多得了,別跟個哈巴狗似的上躥下跳。夜深了,公子也要歇息了。你家裏頭不是只有你和你那個病鬼老娘么,出來這麼久了,她一個人怎麼辦?你還不快回去?”
瞿無禍怕他們反悔,忙不迭地說了一串“是是是。”給姜卻邪和阿壽各深深行了一揖,踮着腳尖兔子似的就要往外沖。
阿壽急忙呵道:“站住!誰准你亂跑的?我們府這麼大,你要是跑錯房驚動了旁人怎麼辦,是不是又想給公子添麻煩?”
瞿無禍慌慌張張剎住腳,解釋道:“不是不是,我認得路的,不會跑錯的。”
阿壽翻了個白眼,假惺惺道:“算了算了,看你可憐,我送你出去罷。”
瞿無禍生怕給他們添麻煩,連連擺手道:“先生這麼忙,不必了,真的不必……”
掰扯久了,阿壽煩躁起來,脫口罵道:“給你臉你還不要了?我說了送你你就乖乖受着,要是把你這叫花子放到府里亂跑,倘若明個丟了什麼物件,你承擔的起么?!”
以為他們擔心的原來是這個,瞿無禍趕緊低頭,小聲道:“是,我全聽先生安排。”
阿壽滿意了,他回頭給正在專心致志看書的姜卻邪做了個揖,意味深長道:“公子,那我帶他下去了?”
姜卻邪頭也不抬,隨手一揮算是允准。
阿壽會意,便恭謹地弓着身子,足不沾地,快步倒退着出了小書房。
往外頭走時,需得順着迴廊穿過三五間大院,但阿壽說,不想讓別人發現瞿無禍從他們府里大門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要帶他從側門出去。
瞿無禍自然是從善如流,不敢說半句怨言,全憑阿壽帶着他來來回回穿堂過院。
然而,旁觀的柳浪逐漸發覺,他們走的,並不是從側門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