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Chapter6

書房內,兩杯咖啡冒着熱氣。

窗外霞光氤氳,鼻尖香味醇厚,這本該是閑適的下午茶時間。

可惜,房間裏的氣氛並不放鬆。

“這是有關兇手托里的調查結果。”

達西將資料遞出,“另外,那具藏於林中木屋地下室的青銅棺材,它已經被運回倫敦。你可以看一看開棺驗屍的結果。”

瑪麗接過文件。報告內容條例清晰,奈何哈倫·托里過於狡猾,根本無從得知他的活動軌跡,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對破案有價值的線索。

再看驗屍結果也很難得出準確數據,因為棺材內的死者經過了木乃伊化處理。

死者,南歐女性,未生育,年齡約在二十至二十五歲。其內臟被盡數挖出,以各種香料填充再進行身體縫合。后又經過乾燥脫水,以及用防腐麻布包裹。

這一系列操作可謂最大程度地破壞了死者身體上殘留的線索,就連死亡時間也無從推定。

“Well,哈倫·托里對埃及學的研究成果,遠不像他的履歷上表現得毫無建樹。他太謙虛了,也太羞澀了,沒有將本領露於人前。”

瑪麗放下文件,“這番實際操作足夠出神入化,讓人忍不住提議可以給他頒發1869年度英國埃及學·最佳實踐·皇家科學獎。”

如果忽略瑪麗嘴角的譏諷,這語調彷彿是真心誇獎罪犯托里。

達西面對調查結果也是一陣無言。

這個時代充滿機遇,這個時代也充滿危險,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後者。

“已經派人去開羅與柏林,另外也去調查青銅棺材的來處,也許將來能查出托里與無名女屍的關係。”

達西的語氣並不堅定。以哈倫·托里善於偽裝又獨來獨往的特性,能否找到線索更多是看幸運女神的旨意。

“目前沒有更多發現了。”

達西指的不單單是罪犯托里,“明頓先生,很遺憾,近期報紙上也並沒有與你相關的尋人啟事。”

當然不會有人找M·明頓,但也沒有任何人找瑪麗·班納特。

瑪麗來了倫敦六天,已經集齊市面上四月起發行的歐陸各國報紙,其上沒有一個角落刊登尋找原主的消息。

她也喬裝去蘇格蘭場詢問了情況,旁敲側擊確定沒有相關失蹤報案。

這意味着有四種可能性。原主家人也意外死亡了,或是守舊沒有利用登報找人的媒體途徑,亦或壓根不關心她的死活。

當然,也能是托里搞了一具替屍李代桃僵,讓原主家人以為失蹤的女兒/姐妹已經死了。

如今鑒定科學技術落後,如果屍體體型相似、面容與體表被毀、又持有相同身份證明物品,被錯認的可能性極大。至於是否會引人懷疑,則要看原主家人與罪犯托里的才智較量之後,誰更計勝一籌。

鑒於原主是第一個被綁者,托里完全有充分時間故布疑陣。值得注意,托里對時間的把控非常精準。前後三次的綁架順序不是隨機,而是故意安排。

最先綁架原主,是有充分時間毀滅痕迹不引起其家人的追蹤。其次綁架華生因為他獨身一人來到倫敦,而沒有關係親近者會快速發現他的失蹤。

最後對喬治安娜下手,大膽地半道劫人,是在整個旅店的水源里下了迷..葯。及時毀滅其他證據,兌換好大量金幣。不論達西家的勢力如何,只用最後一天完成祭祀逃跑,金蟬脫殼的成功概率非常高。

然而,托里機關用盡太聰明,最後反倒是暴斃丟了性命。

瑪麗沉默片刻,事已至此不妨隨遇而安。依照計劃,先在倫敦生活發展。

“達西先生,多謝關心。如此先前說的,請讓一切順其自然。這是上帝對我的考驗,我願意尊崇主的旨意,不會因此陷入迷茫與焦躁,而要更好地生活。”

達西不予置評,他可不是淪為明頓先生崇拜者的喬治安娜。

“恕我直言,明頓先生,你不記得任何親朋好友。在倫敦呆了六天,有沒有觸景生情地發現什麼?”

“是的,有些新發現。我應該很喜歡書籍,通過閱讀解不同國家的風情。以我的年齡,很可能選擇在讀大學前進行一兩年的外出遊歷。”

瑪麗完善了背景設定,“既然歐洲報紙上沒有人找我,我可能是獨自來到英國不久,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沒有印象深刻的朋友。”

達西沒有說話,但心裏默默認同這一猜測。

“另外,我發現自己熟練美語。”

瑪麗切換了口音,“如果我來自大西洋的另一側,更能說明為什麼我對倫敦感到陌生。”

美國南北戰爭剛剛結束兩年。①

戰後,美國的憲法與其他規章被修改,由鬆散的邦聯國成為了一個聯邦國家。大可不必誇大聯邦國家體制有多優秀,僅僅就現階段,南北一統的美國發展更迅速。

基於此上,美國內戰結束,年輕人跨洋開始一場大學前的遊歷就很符合邏輯。

達西猜測M·明頓的祖輩從英國遷移到美國,家庭環境仍有濃厚英倫氛圍,但也不可避免地沾染美利堅氣息。

比如說在淑女面前公然提及分贓,哦不,是平分賠償款。哪怕主要是為轉移喬治安娜的恐慌情緒,但也不會是英倫紳士能想敢說的招數。

以上也能解釋為什麼M·明頓在英國像是查無此人。

“既然決定暫居倫敦,那就收下它們。”

達西將一個文件袋放到桌上,“你救了喬治安娜,這是你該得的,拿着吧。”

聽聽這語氣措辭,什麼叫做該得的?此話絲毫不似道謝,生硬地接近居高臨下地賜予。

瑪麗面不改色,沒立即打開文件袋,但已經有了猜測。袋中應該有三件物品,一份工作推薦信,一份暫居倫敦房屋合同,以及一張高額支票。

“怎麼了?你讓喬治安娜收了139英鎊,現在不敢打開文件袋了?”

達西說著將文件袋往前推,“達西家豈能讓恩人空手離開,請打開吧。”

哦豁,是的呢!

達西家擁有顆感恩之心,但作為家主道謝的態度也難免夾帶幾分傲慢。

“我當然可以打開文件袋,但那並不意味要全盤接受。”

瑪麗沒有再三推阻,拆開一看所含之物與她猜測的大致相同,但仍有「些」差異。有一封申請就職大英博物的推薦信,一張兩千英鎊的支票,另外還有一份房地產贈予相關契約。

——是位於蓓爾美爾街北側的一套房地產。

如果對這條街沒有概念,它處在倫敦市中心威斯敏斯特區。其東側距離白金漢宮,西側距離唐寧街都不滿一千米。

自十九世紀初,不同的俱樂部陸續在此開設,比如牛津劍橋聯合俱樂部。可想而知其房產市值之高,足以用有價無市來形容。

這份謝禮用一個詞概括——壕。

即便達西出手贈送的房產規格偏小,四層建築,每層兩到三個房間,但它的地理位置讓其身價不菲。

對此,瑪麗只淡淡掃了一眼,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文件。

“達西先生,我能充分感知你的誠意,你對喬治安娜小姐的關心都體現在了這些禮物上。所謂表達多少謝意,證明了有多在乎。”

瑪麗笑着屈指彈了彈文件,“這不是天價英鎊數字,而是你們手足情深的證據。你將它們送到我面前,僅僅因為我順手幫了一把喬治安娜小姐。這份知恩必報與慷慨大方,讓人不由稱讚你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好兄長。”

說到這裏,瑪麗頓了頓,“雖然你的語氣略顯生硬而不夠溫和可親,但我非常理解你的用心良苦,因為你不願聽到我拒絕你的真摯好意。”

達西:不,他沒有!

當下,達西卻只能維持着面無表情。難道要戳破昂貴謝禮實則暗藏試探,但也不可避免地冒出些許不自在。

他在試探,但眼前這位以或直言不諱或巧舌如簧的措辭解讀成「紳士達西故作迂迴地·不善言談地·表達深沉謝意」。

瑪麗似乎沒看出達西一閃而逝的不自然,繼續說到,“但我必須婉拒這些厚禮,請當作是我奇怪的堅持,不願讓順手而為的救援之舉沾染上太多金錢的味道。

請別規勸。達西先生,我當然不是拒絕你的誠摯謝意。不如讓我三擇一,只取這份推薦信足夠了。能夠深入大英博物院圖書館領略智慧海洋的魅力,這就是最美好的謝禮。你意下如何?”

一時沉默。

達西過了半晌開口,“明頓先生,我在表達謝意,不是與你討價還價談論股權分配。你只想收下推薦信,那請問準備住在何處?繼續住旅店嗎?

這裏是倫敦,你從罪犯那裏收取的一百多英鎊賠償款,能購買幾套像樣的衣物,又能支付幾個月舒適地段的房租?”②

達西並非不食肉糜,才更清楚階層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的確,一百多英鎊是很多人辛苦一整年的工資,但也要區分是哪些人。難道你打算穿着工裝膠鞋去博物館,或是住到靠近東區的地帶。我的上帝,如此選擇,你將達西家的榮譽至於何處?”

言下之意,達西家往來的朋友必須也是在同一階層。

這話卻有些刺耳。不是所有人都含着金湯匙出生。東區怎麼了,瞧不起低層民眾嗎?難道白教堂區就註定無法孕育出一位億萬富翁,或是操縱某個國家議會決策的幕後大佬?

瑪麗並沒有駁斥,難聽的話是大實話。

以一般規律而言,假如不使用燒殺搶掠等手段,在高等學府設有門檻的時代,突破原生環境的束縛確實異常困難。會有例外,但也僅是千百萬分之一。

“達西先生,你說得有些道理,不如讓我們各退一步。”

瑪麗心平氣和地拋出解決方案,“慷慨如你,不妨將房子低價租給我一年,且為我保留優先購買權三年。三年內,如果我願意按照市價買下它,你不會提出任何異議。”

以一般辦事員的收入,一年至多兩百英鎊年薪。

哪怕不吃不喝不付房租,想要買下至少市值一兩萬英鎊的住宅,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可能。

瑪麗提出三年買房,乍一聽像是瘋了。

達西卻未譏諷,而是勉勉強強地說,“既然你堅持,我願意尊重你的選擇提議。房租就不必了,不妨今日入住。”

瑪麗同意了,沒有再推辭。

兩人終於就此達成一致,端起骨瓷描金茶咖啡杯。

咖啡入口,是牙買加藍山。它將甘、酸、苦三味完美融合,溫和醇香而回味無窮。

一時,室內氣氛似乎安靜的平和。

瑪麗目光低垂,儘管達西給的與推測有出入,但她總體的判斷並沒有出錯。

為什麼推測一定會有住房安排?這可以被解釋成達西行事周全,但往深了想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監視。

監視一詞可能不好聽。

換成友善的措辭,是把人留可觀察範圍內,從而確定她確實不是蓄意接近喬治安娜而懷有不可告人的壞心思。

達西經歷喬治安娜被綁事件,是會感謝解救妹妹的人,但也會對身份不明的救援者保持警覺。在控制範圍內審視一段時間,這樣做才與他的身份地位、處事能力相符合。

這些都在瑪麗預料之中,但也有出乎意料,其試探的金錢成本之高。

達西看向窗外。

空中,雲舒霞卷,綺麗炫目。

如果明頓先生與華生先生一樣有着一查便知的來歷,他並不願懷疑解救妹妹於死亡邊緣的紳士。

但沒有如果,那就不得不謹慎。幸而試探結果向好,起碼M·明頓並是不見錢眼開的人,或者城府之深令人咋舌。

對金錢的渴求是罪惡嗎?

達西並不認為那有錯,只要不使用令人不齒的手段就行。而他僅僅想要多觀察一段時間,確定M·明頓對達西家無害。

這種試探不會對第二個人提起。

因為雙方早就達成一致,閉口不言喬治安娜被綁一案的成因。

達西妥善安排當日被迷昏的車夫、侍女等人,將此事定性為有一夥不法分子下藥綁架達西家的小姐為了勒索錢財,幸運地遇上好心人見義勇為,而絕非地下祭祀的綁架謀殺。

是為以防萬一死去的托里還有幕後共犯,避免有人藉著走馬燈數想要二度對喬治安娜下手。

瑪麗心知肚明,這一起案子的細節絕不會流傳出去。

“對了,還剩下一張支票也請收回它。請別說不,就當是我接下了,但又使用它請你幫個忙。”

達西側目,“什麼忙?”

“我想補辦護照,萬一過段時間要離開英國,臨時加辦總有不便。”

瑪麗神色輕鬆,“提前準備好。假設某天想起與美國相關的記憶,總得去核實一番。達西先生,這不難吧?”

確實不難,如今美國的護照容易搞到手。

聯邦移民局的成立遠在二十多年後,現在想要成為美國人都沒有相關法律,只要抵達紐約的克林頓城堡註冊就行。如此,補辦美國護照有錢走手續流程就好。

當然,一個來歷清白且正規的身份總有不同。

“盡量兩個月之內辦好。”

達西不會坦言一周足夠,由他出面補辦護照別有深意,是要以達西家的名譽去作保一個人的身份。

既然做就要做到天衣無縫,因為喬治安娜的恩人不能是來歷不明的危險分子,只能是心地善良的紳士。

“謝謝。”

瑪麗通情達理地說到,“正值社交季肯定有不少忙碌事,護照補辦之類的瑣事是不必太着急。對了,有關護照上的姓名一欄,不妨就暫定馬克·明頓。”

Mary,Mark,一個字母只差。

瑪麗隨便起了暫用名。

“好。但補辦護照無需兩千英鎊,無論如何,請不要推辭支票。”

達西沒法反過來感謝被試探者的善解人意,可也無法做到連一英鎊的謝禮都沒送出去。“這一點,我堅持。”

別說還有推薦信與免房租,達西家尚未淪落到用此來感謝救命之恩。何況,喬治安娜先得了一百三十九英鎊。

“好吧。”

瑪麗無奈笑了,“既然你堅持,那我也不再就此據理力爭。”

這下終於都談妥,書房又安靜下來。

很快,達西杯中的咖啡見底。今天,喝咖啡的速度比平日裏快了一些,是到了該送客的時候。

“是了,還有件事要說明。”

達西似乎善意提醒,“哪怕持有推薦信,大英博物院的應聘考核標準嚴格。明頓先生,請見諒,我不可能操縱那些研究員。”

瑪麗頗為理解地點頭,“嚴格考核,合情合理。達西先生,請放心,我不會讓推薦人陷入識人不清的窘境。”

“那麼,祝願您一切順利。”

達西終究未能冠冕堂皇多言什麼,因為這一封看似周全的推薦信也是試探。試探明頓先生是否有真才實學,而非誤打誤撞解開了地下三角石室的秘密。

“承你吉言,再見。”

瑪麗收好支票與推薦信起身。這份送上門的好工作也是考驗,對此是早有心理準備,否則也不會猜到謝禮必有工作推薦信。往好了想,這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一切過度贈予的背後總包藏着別有深意的心思。

達西也站了起來送客,其實他還有一個不能言明的試探原因。

喬治安娜過於崇拜明頓先生,讓作為哥哥的他難免懷疑過幾年是否會因此多一個妹夫。不,絕不可能,他和眼前此人絕不可能有姻親關係。

瑪麗:?

怎麼回事,為什麼達西剛才瞬間眼神複雜,而她居然推理不出原因。

※※※※※※※※※※※※※※※※※※※※

①文中為架空時間線,是1867年美國內戰結束。現實中,美國南北戰爭是1861年4月至1865年4月。

時間線變動不重要,反正上一章也提到了瑪麗也是從平行世界穿越的,那裏也沒有《傲慢》與《福爾摩斯》的故事。

————————

②結合各種維多利亞時期中後期的物價調查,設定本文英國19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架空數據。

大富貴族3萬英鎊/年;

富商平均,1萬英鎊/年;小鄉紳有土地,1千-2千英鎊/年;

中產,公務員、醫生、律師等工資,中位數500英鎊/年;

稍低一層中產,如小店主、辦事員、記者等薪資,150-300英鎊/年;

技術工人,木匠、火車司機、裁縫等,100英鎊左右/年;

女工,工廠工人,服務生,75英鎊左右/年。

女性工資普遍低於男性,哪怕是做着相同工作。

這些數據存在個體差異化,而股票、賭金等額外收支不在其列。

英國與歐洲其他國家、美國等情況亦有不同。

19世紀處於劇烈變革的時代,隨着時間推移,歐美除英國之外的其他國家日益發展,比如德國統一、美國南北戰爭后的加劇發展等等,讓世界市場越來越大。一些產業消亡,一些新產業異軍突起等,對物價與薪資產生重大影響。

本文架空,不等同於現實世界的歷史,會有差異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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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的十九世紀[綜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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