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原主怎麼被兇徒盯上的?
答:鬼知道。
華生真是問到關鍵點上。可惜,有的事註定不能如實回答。
瑪麗自問認識不滿二十四小時,她又沒有受到生命的威脅,難道要開門見山地坦白死而復生。不排除世上存在永遠只說真話的勇士,但她不是,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會是。
至於她本人是否與曾經危險為伍?疑似有高功能反社會人格的傾向,或許能給出部分答案。
因為能輕而易舉掌握複雜知識,鮮少產生通俗意義上的感情波動,並且喜歡刺激的生活。讓她年紀輕輕就從MIT物理學博士畢業,隨後投入華爾街享受操控金錢巨浪起伏的快感。
但,那樣還不夠。
幾年前,她從記事起唯一的親人教父明頓,是在臨終前給出了建議——不如參與無國界醫療救援。
哪怕瑪麗沒有專業醫學背景,但可以成為組織者去做前線負責人,穿梭槍林彈雨足夠驚心動魄了。
出發點可能不是高尚地為了和平與奉獻,而是杜絕將來她為尋求刺激而把反社會傾向落到實處,不如利用天賦拯救生命於死亡邊緣多好。
瑪麗一直對所謂的人格傾向診斷持懷疑態度,但她最終接受了教父的臨終建議。也許真的存在善惡有報,讓她有了死後而生的幸運。
如此想着,她一臉鄭重地看向華生與喬治安娜。
“兩位,正如我所言,一起索要了賠償金讓我們有了特別的友誼。對於朋友,我不會隱瞞某些小問題。”
“怎麼了?”
喬治安娜提起了一顆心。雖然只認識了短短的幾個小時,但她已然非常信任明頓先生,是因為救命之恩,更是因為這人具有無與倫比的智慧、體貼可貴的品格。
華生也緊張起來,隱約有了不妙預感。
他可沒忘記眼前這位被關在棺材裏很長一段時間,是不是因此誘發一些疾病?
“我覺得,華生先生可能有所預感。是的,被活埋對我的大腦造成了一定影響,我弄丟了小部分記憶。”
瑪麗斂色正容,“我的家庭背景與個人經歷都成了一片空白。對於如何被兇手盯上,很抱歉,我毫無頭緒。M·明頓,你們瞧,我連姓名也不十分確定。只記得名字以M開頭,而應該姓明頓。”
“上帝!”
“上帝啊!”
華生與喬治安娜不掩關切與擔憂,該死的罪犯居然給他們的救命恩人帶來如此嚴重的傷害。
喬治安娜一時語塞,不知該說點什麼好。“明頓先生,您……”
“明頓先生,善良如您,一定能找回記憶的。”
華生只能儘力保持樂觀,堅信明頓先生是被上帝眷顧的善良之輩,一定好人一生平安。
為什麼堅信其善良?
華生的理由不能更充足。生死存亡關頭,明頓先生從始至終沒有想過拋下虛弱的他獨自出逃。
“兩位,不必擔憂,只不過是一個小問題而已。大腦很奇妙,也許記憶會在不經意間出現。”
瑪麗從容不迫,反而安慰兩人。“我只是失了憶,又不是失了智。很清楚沒有與誰有情感糾葛,來歷也清清白白,有這些基本的認知便足夠。難道兩位在擔憂我會過上食不果腹的潦倒生活?”
你,潦倒生活?
華生與喬治安娜不由看向手中舊布包裹,裏面裝了一百三十多英鎊,他們清楚記得這是誰的功勞。
“明頓先生,您的家人呢?那要怎麼辦?”
喬治安娜不敢去想,如果是她失去了對哥哥的記憶會如何。“等去了倫敦,我願意請哥哥為您……”
“喬治安娜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雖然這樣說很不紳士,但我願意坦言世上並非每一個家庭都其樂融融。”
瑪麗笑着婉拒,“我只是小部分失憶,但基本殘留的感情感知仍在。它並沒有強烈去見家人的訴求,當然也沒有強烈厭惡。”
這是百分百真話。
原主並沒有留下任何有關家人的情緒,是連父母姐妹的長相、姓名、地址都模糊不清,反而殘存了一些閱讀過的書籍名稱。
“我推測,與家人的關係是平淡而普通的。我不排斥去尋找,但也不必將它排在首位要務上。”
瑪麗如實說著,現在對原主的家庭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傻傻暴露行蹤,絕非明智之舉。
逮住殺人兇手為原主報仇是了結因果,難道還要不問緣由地連對方的一家子都接手?
絕無可能。
如果這是不善良,那就不必善良。
現實情況也是線索稀少地無從找起。
不知原主具體幾號被綁,只有大致範圍四月初。鑒於原主是第一個被綁者,期間也沒有她保持清醒狀態的記憶留下,那意味着案發時間從4月1日到4月9日不等。
第一案發現場可能位於英國以外,九天時間足以讓兇手帶着原主橫渡英吉利海峽轉移。
當下是十九世紀,科技遠不夠發達。哪怕人過留影,但遇上死無對證。兇手與被害者雙雙死亡,書面證據與原主隨身物品全部被毀,試問怎麼迅速查得明明白白?
倘若兇手沒有猝死就能提供原主的來歷,瑪麗都準備好面對一切。誰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就因時制宜,隨機應變。
瑪麗決定先在倫敦落腳發展,只要原主家人在找女兒總會有風聲漏出,而她能佔據主動先了解對方情況。必須承認時有意外,或許在掌握主動權查明之前就相互撞上,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如果對方通情達理,又為原主失蹤而寢食難安,那不妨相認。只當為原主盡最後一份善事,不讓其親人繼續憂慮,然後各自安好地平和相處。
如果對方冷漠無情,只把原主當做某種工具利用,可她不可避免地被認出,無非多添幾步處理而已。
人,總有弱點。
不論是普通家庭、鄉紳地主、甚至是上至貴族王公,想要以合法手段讓一個人不再製造麻煩,對她而言不是麻煩,其過程能視為無趣生活的調劑品。
因此,瑪麗完全沒有喬治安娜的糾結。
“別擔憂,讓一切順其自然。”
瑪麗安慰着喬治安娜,“謝謝你的關心,相信仁慈的上帝一定會有妥善安排。”
“我認同你的選擇,明頓先生,有的事不必着急。”
華生與喬治安娜的看法不同,不是人人都家庭和睦,也不是每家都兄弟姐妹親密無間。
以他為例,他的哥哥是酒鬼且嗜賭成癮。這些年不知規勸了多少次,但兄弟之間每每以吵架告終,漸漸形同陌路。
那些童年溫情在日復一日衝突中被消磨殆盡,而不得不面對長大後人是會變的現實。
華生以己度人,不希望朋友陷入家庭糾葛中。
“明頓先生,你不妨先在倫敦安定下來,倫敦也便於接觸各類消息。假如報紙上有尋人啟事,也能及時獲得。等到確定具體情況再與對方聯繫,也未嘗不好。”
瑪麗點點頭。至此,她的身份在兩人面前過了明路。
坦誠部分記憶缺失即能解決不少問題,不必倉促編造來歷,更是為應對喬治安娜的哥哥做鋪墊。
是了,表明失憶,多半是由於對喬治安娜家族勢力的考量。
如果第三位受害者只是普通工人,沒有勢力進行調查,那也就不必多此一言。
顯然,喬治安娜所在的家庭不同。言談中,她表明雙親去世,上有一位頗為照顧她的哥哥。
這樣一位兄長必會深入調查清楚妹妹的綁架遭遇。他肯定不會放過查清兇手,同時也會查一查別的受害者。
哪怕兩種調查程度不同,但難免一番詢問與核實。
不如對其坦言部分記憶缺失,反而能順水推舟做一些事。何況在棺材裏被關久了,一點問題都沒有才不合常理。
此舉冒險嗎?
瑪麗承認有賭的成分,卻也能是一個大好機會。一個順利擁有合法可靠身份的機會。
接下來的路程,氣氛與沉重絲毫無關。
瑪麗有意引導詢問兩人社會風俗與人文歷史,以而比對上輩子與此生世界的異同之處。
初步結論,各國發展比如政要人物有所差異,自然科學發展進度也有不同,但世界發展的總體趨勢不變。
比如在她曾經生活的世界,東方花國是1750年開始工業革命,湧現出一批自然科學家。
其中東方著名博物學王爾文在1830年發表《物種演化論》。文學方面,後世評價十九世紀英倫最出名的女作家,哈莉·瓊斯寫了《柯南·道爾破案集》。
這個世界,花國與英國都是1760年前後開始工業革命。
沒有花國人王爾文,而相似的學術思想由英國達爾文於十年前出版《物種起源》,很遺憾達爾文已於去年過世。
當然,也不乏許多歷史進程相同之處。
比如十七世紀都有牛頓提出力學、數學、光學等自然定律,比如十八世紀末法國都有拿破崙出世橫掃歐陸。
對此,瑪麗接受良好。
即便告訴她,身邊的人是另一未知世界書中的故事角色,那也沒有什麼好睏擾的。一沙一世界,從她出現的那一刻世界就已經不同。
**
四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半。
距離喬治安娜被綁架后第七天,距離喬治安娜順利出逃抵達倫敦后第六天。
倫敦西區,達西宅邸。
陽光透過玻璃窗,書房內一室溫暖。
達西翻閱着最新的調查報告。雖然有了那具罪犯的屍體,並且已知他利用過牧師的身份出沒,但有關其經歷仍有大片空白。
「哈倫·托里,三十九歲,屍檢所知致死原因——腦溢血死亡。五年前從普魯士王國來到英國南開普敦。職業,牧師,推薦人:嘉芙蓮·德·包爾夫人。」
這一段話,言簡意賅地說明罪犯托里的近況。
在往下看,四十一年前托里的母親從南安普頓嫁到柏林。托里十九歲時失去了雙親,當年他剛剛進入柏林大學就讀數學系,不久表現出了對埃及學的濃厚興趣。
畢業后前往埃及,在開羅生活了十二年,從事相關考古研究。但成果平平,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論著問世。
三十四歲,托里變賣了柏林住所,回到母親的家鄉英國南安普頓,但其母族已無親人。
他孑然一身,沒有在英國置辦產業,開始一場長達五年的遊歷。過程中,應聘牧師一職,一邊旅行一邊佈道。
沒有更多消息了。
無從得知托里是否有過別的化名,他沒有固定住所,也沒有親密的朋友,更沒有留下任何私人書面筆記。
托里結識過其他牧師都是泛泛之交,那些人表示托里是上帝忠實的信徒。包爾夫人亦是如此認為,而成為托里在英國做牧師的推薦人。
是的,包爾夫人。
達西能夠在六天內確定罪犯的身份,因為他在排查誰可能泄露喬治安娜的生日時,十分明智地沒有錯漏他的姨媽。
包爾夫人在當地教會有着較高的影響力,真是毫無意外她會推薦一位深藏不露的罪犯成為牧師。
別問為什麼不意外。那個答案再明顯不過,有的話並不能直言,比如他的姨媽包爾夫人與任人唯賢、善解人意、洞若觀火等等毫無關聯。
有的人坐擁土地財富,卻能不知不覺坑一把親人。差一點點,喬治安娜就要無聲無息被謀殺了。可笑的是,對於托里的具體行程,包爾夫人一無所知,當然其他人也同樣一問三不知。
達西想着攥緊了報告文件。
有時候愚昧是一種罪過,奈何血緣關係讓人無從將其定罪。
‘叩叩——’
敲門聲響,管家在門外說到,“達西先生,下午茶時間到了。應您所邀,明頓先生來了。”
“請進。”
達西將文件部分留在桌面,另一些有關姨媽包爾夫人的報告紙被塞入抽屜。
門開了。
管家側身,請將一人進入書房。
瑪麗微微頷首,“達西先生,下午好。今天天氣不錯,倫敦的天空沒有了濃霧的徘徊,陽光與春天更配,不是嗎?”
“下午好。請坐,明頓先生。”
達西看向妹妹的救命恩人。正是此人讓他地毯式搜索尚未鋪開就結束,毫髮無損地將喬治安娜帶回了倫敦。
很難想像如果不曾出現明頓先生,一切將會如何。別指望成立了四十年的蘇格蘭場,其警務人員的水平似乎從未上升。
達西根本沒浪費時間去報案,倫敦也沒有令人信服的偵探,只能依靠個人手段去調查。不過,他也無法忽視是誰讓妹妹順理成章地賺了一筆「賠償款」。
忽然有點頭痛。
究竟是被愚昧者牽連更心累,還是與聰明人打交道更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