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
倏忽之間,靜楠在雲香樓已待了五日。
對於如何調|教她,紅香至今未有章程。
先不說樓里姑娘最小的也有八歲,就靜楠這又呆又乖巧的性子,也是前所未有。
如果她會反抗,紅香拿得出狠心去教訓她,可偏偏說什麼她做什麼……
惡名在外的紅香姐,頭次犯了難。
最後想想,索性小孩年紀還小,還未到聽得懂的時候,便乾脆把人留在了身邊,暫時讓她做些小活。
五日間,靜楠成功在雲香樓所有人面前刷了個臉熟。無他,那鋥光瓦亮的小光頭着實顯眼,每日來往的人見到她,都要忍不住多瞧兩眼,試圖摸一摸那光溜溜的小腦袋。
這情形在紅香意料之外,卻也無妨礙。
小孩乖巧,只每日都要問她三遍“阿娘何時來接”,用一句“快了,快了啊”就能敷衍過去。
有些客人見靜楠可愛,還會額外給銀子,令紅香看這小孩,是越看越喜愛。
初夏之夜,華燈初上,將夜空映得璀璨無比。
當朝未有宵禁,夔州地處要塞,中有運河,來往流通的商人、旅客極多,由此滋生諸多夜間行業,喧鬧無比。
於雲香樓而言,入夜後才是真正的開始。
今夜無甚貴客,紅香無需招待,便對着偌大的雕花銅鏡不緊不慢梳妝,懶懶道:“梳子。”
一隻肉乎乎的小手將梨木梳遞了過來,紅香接過後順帶瞟了眼小孩,蔻紅指甲點了點那白嫩的小臉蛋,“想點胭脂嗎?”
胭脂是什麼?靜楠的眼中,寫着這個疑問,令紅香輕笑起來,“是可以令人變美的。”
“吃?”
“嗯……倒也可以吃。”
說罷,她指尖挖了些胭脂,伸到小孩面前,本意讓她抹着玩兒,卻沒想湊過來個小腦袋,一口舔了下去。
眼下這盒胭脂,卻並非可食的,入口極澀,令小孩頓時皺了臉蛋,“不好吃。”
紅香微怔后笑得更開心,“小傻子。”
她也未讓靜楠出去,只叫她待在外間玩兒,吃些零嘴。
難得悠閑,紅香本想休憩一夜,不想兩刻鐘后,一輛青色馬車停在了雲香樓前。
小丫頭眼尖,連忙湊在紅香耳畔說了幾字,令紅香大驚,匆匆下樓迎人。
馬車載了兩人,其中之一,正是掌握了整個夔州城命脈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少有人知曉,毛九田為雲香樓背後靠山,樓中每年進賬,都有五成要進毛九田囊中。
別看他此時一身青袍,溫和含笑,似儒雅書生,實則行伍出身,見慣了生死,手段極為狠辣。
夔州城中,無人敢掠其鋒芒。
紅香幾步趕至門前,見毛九田身邊,立了一位着赭色深衣的男子,外罩同系禪衣,手持玉扇,眉目間一派風流。
正是荀宴。
二人言笑晏晏,似交情不淺。
紅香卻不識荀宴,便不敢多言,只將二人往上迎。
毛九田道:“此處頗有意趣,荀小兄很快便知了。”
荀宴聞言一笑,目色微動,起了興趣,“如此,要向毛知州討教一番了。”
他此時的身份,乃是奉命來夔州拓展生意的富家公子,年少風流,意氣風發,亦有富家公子的任性肆意。
為與毛九田搭上線,荀宴一擲千金,買下了他的一副親筆字畫,才引起毛九田興趣,得以相交。
雲香樓中鶯歌燕語,香浪襲人,甫一踏入,便要勾了男人的魂。
荀宴俊朗高大,上樓一路去,已收到了不少美人眼勾。
毛九田打趣他,“看來今夜,荀小兄是走不出這兒了。”
荀宴挑眉,不置可否。
他略帶傲氣的模樣卻也未讓毛九田生惱,只道少年人嘛,生來富貴,傲些也無妨。
毛九田自己雖是窮苦出生,但對於這些含着金湯匙的公子哥倒無敵意,相反很樂意交好。
腿邊突然撞上一人,荀宴低頭一看,是個半大少年,手捧食盤正要送下樓去。
再看,少年骨瘦如柴,鼻青臉腫,渾身竟無一處完好。
他皺了眉,紅香收到毛九田示意,立刻含笑解釋道:“公子莫誤會,這可不是我們樓里欺負的,相反,還是我們給了他一碗飯吃。”
她三言兩語,講了少年身世。
原來,少年本是孤兒,守着父母留下的一棟空房過活,年前被一戶至今無子的人家收養了。
起初,那戶人家待他不錯,衣食無憂,還送去學堂,但等年中那婦人突然有孕后,少年的待遇便急轉直下了。
挨餓受凍倒是小事,稍不如意,便要遭一頓毒打。
若非少年有些力氣,在雲香樓幹活還能掙銀錢,只怕早已沒了活路。
聽罷,荀宴及鍾九俱是微怔,這個故事……竟無比耳熟。
二人不由自主想起被託付給那對夫婦的靜楠,默了一瞬。
“怎麼無人管?”
紅香搖頭,“誰管?無人敢管,也無人適合管吶。他已是那戶人家之子,爹娘管教兒子天經地義,便是毛知州,也不好插手。”
毛九田頷首,“的確,百姓家事,我如何好管呢。”
他口中如此道,雙目不離荀宴,見他面上露出不虞之色,似為少年不滿,不由暗哂。
果然年少,尚且會在意不平之事。
丟去一錠銀子,荀宴道:“今夜他不用忙其他,跟着我就行。”
紅香自然無有不應,令少年跟着他們去了雅間。
毛九田樹敵無數,每逢出行必帶四五護衛,此時也不例外。
他令凶神惡煞的護衛守在雅間外,對疑惑的荀宴無奈道:“荀小兄有所不知,身為朝廷命官,我為百姓辦事,得罪的人太多了。雖是賤命一條,但好歹身負職責,總要注意些。”
荀宴點頭,表示理解。
隨二人而來的少年,忙前忙后,幫着傳菜。
荀宴觀他身形雖瘦弱不堪,但行事很有條理,面對他們,亦絲毫不怯,是個可造之材。
另一廂,紅香猶豫幾許,掃了數次吃糖的靜楠,終是嘆出一口氣,對小丫鬟道:“讓她去雅間為客人倒酒。”
毛九田既是雲香樓幕後靠山,她自然清楚其癖好。
他貪色貪財,最好女童。每隔一段時日,雲香樓都要往他府中送一位女童去,今夜卻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紅香想,吩咐人去倒個酒,再看那位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