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陰爪鬼醫周不宣
在周不宣看來,甘心給人做妾的女人,都不值得同情。
不要說什麼喜歡的是他的人,不圖他錢,不圖他地位。
把那副王侯將相特權階層的君子皮扒了試試?
脫下道貌岸然的偽裝,都是塞滿慾望的皮囊。
沒有錢財,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養尊處優的皮膚,沒有金銀玉佩綾羅綢緞襯出來的富貴氣質,你能一眼就看上人家?
同一張臉,換上土布粗衣,腰系爛草繩,頭髮枯糙,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你要不要?喜不喜歡?
窮閻漏屋,家徒四壁,或者饔飧不繼,生活窮困,吃了上頓沒下頓,你還會不會一眼萬年?
所以百里釗說的什麼句句錐心字字泣血的內容,她一概沒看,目光快速掠過後,直接鎖定自己最感興趣的:土地面積和所列罪狀。
因為罪狀一旦落實,土地就不是嚴家的了。
“一個被毀容的女子能平安走到京城,可別說沒有你的功勞,”周不宣面帶笑容,顯示心情很好,“麻煩殿下講實話,是不是辦事路過那裏看到了,順便幫人家解決一下?”
再順便抄家問斬,雁過拔毛。
補覺睡飽的百里釗淡笑:“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殿下幹得好,”周不宣拿着狀紙輕輕搖頭,“二十萬畝啊,外戚連賜田帶占奪都沒這麼多。”
據她所知,某外戚連賜田帶強奪,加一起總有六萬多畝。
二十萬畝,得害多少農民因為沒了田地,而陷入貧困流離失所?
“貪心不足蛇吞相,”百里釗臉上閃過陰寒,“侵佔百姓良田的,本殿會把他們一個一個揪出來,給我吞多少,吐多少。”
“慢慢收拾,不急,”周不宣反過來勸慰,“如殿下所說,咱們得一步一步,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否則逼得太狠,容易狗急跳牆,適得其反。”
百里釗的面色漸漸恢復晴朗:“把你編好的史課給我吧。”
周不宣將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她:“今晚有紅燒肉和香脆木耳,要不要吃完再去?”
百里釗:“……”
“留人吃飯能不能有點誠意?”她看着那摞手寫冊,嘆口氣,“你說我接還是不接?”
周不宣噗哧笑出聲:“那你還是接吧,宮裏伙食比這好得多。”
百里釗心道,食物味道好不好,得看跟誰一起吃。
可這話,她沒說出來。
“有道理,”淡淡接過,“到時給你帶點兒回來,解解饞。”
周不宣想說,我不饞。
但她沒開口。
反倒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宮裏的東西,皇帝早就吃膩了,昭昭卻從未品嘗過。
如果她能帶回來,自己可以偷偷藏一些,送給“兒子”。
百里釗走後,周不宣坐在椅子上,揉揉有點餓的胃,感覺有點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累。
百里釗的目標太宏大,太遙遠,若只盯着它,會看不到希望。
所以她必須在此過程中,不斷給自己樹立小目標,一個個去達成。如此,才不會中途泄勁兒。
比如製造半獸人母體。
比如以神獸血為主的成功孕育。
比如打擊地主,給百姓活路。
比如養育這個擁有神獸血的怪胎孩子。
是的,在文武教官們的眼裏,昭昭是個小怪物。
這個她原本引以為傲的成就,如今每每想起,卻會有絲心疼。
如果這是昭昭的不幸,那她就是一手為他打造不幸生活的人。
孩子的臉明明那麼好看,頭上卻多了兩隻角,身上還有淡金色的毛。等哪天出了四峰山谷,他會被所有人驚呼着大喊“怪物”,甚至往他身上扔石頭,招來棍棒刀劍。
一想到那種情景,她的心臟就會湧出一股難受,抽疼般的難受。
這個孩子是她一手製造出來的,她無法改變他的命運,因為他肩負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
但她可以對他好一點。
在他成長過程中,略略對他好一點,而不是和所有人一樣殘酷而冰冷,讓孩子的心完全沉於黑暗。
她想給他一點母愛,一份溫暖,一絲光明。
這也是她能給的、僅有的補償。
隨手翻了翻尚還碼在桌面的資料,她低聲自語:“這裏沒有八股文,真是所有學子的幸運。”
不幸的是,百里釗現在不需要群策群力,只要他們聽話、執行。
六部、內閣、御書房,是這個國家的大腦和心臟,只要能保持正常運轉和跳動,只要政府機構不癱瘓,百里釗的計劃就能順利實行。
想到內閣,她不由猜測百里釗會讓誰來擔任內閣首輔。
因一直身在暗處,鬼醫身份又很少用,周不宣對朝中文武大臣的了解其實不多。所知的那部分,大半是從百里釗那兒聽來的,所以無法評騭高低。
起身走到書架旁,周不宣找到那本手寫的百官名錄。
這份詳細的官員名錄,是如今的錦衣衛右都督咼綱新親筆所寫。
那個曾被迅速提拔、只為受令保護金暮黎尋找魂珠的副指揮同知,若非真正的長公主拉攏他,想讓他為自己所用,是不可能陟升頂替原來的右都督、致人離京外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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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宣嘆口氣。
她本來對這種鷹犬爪牙沒啥好感~~既讓朝廷三司形同虛設,又喜歡用酷刑逼供,不管冤不冤枉,進入詔獄的人都會有進無出。
但偏偏百里釗現在需要他們。
好在酷刑全部被廢除,審訊手段較於從前溫和許多,起碼不會讓犯人有詔獄是真正地獄、相比之下刑部牢獄則成了天堂的感覺。
真要是惡行累累,受刑也是活該。可若是冤枉的呢?
哪座墳塋不埋死人?哪座牢獄沒有冤魂?
官員多少都貪了些,但流風國並未腐爛到那種地步,稍正直的人還是有的。只是俸祿太低,即便不花錢巴結上司,也不夠養活一家老小、人情來往。
這是她建議百里釗為官員增加俸祿的原因。
漲了工資,收入能保家用,原本正直的官員就會慢慢浮出水面。
不過,更大可能是,已經伸出去的那隻手,或者說已經伸慣了的那隻手,怕是很難再能收回來。
人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會剎不住車。
錢、權、嫖、賭,奢侈生活,皆如此。
沒關係,拉不回原本清正的官員也沒關係,只要這批新進士沒被污染、不會被迫貪污就行。
回不了頭的人,不是真的回不了頭,而是不願回頭。
以前是無奈之下偷腥,現在是抗不住誘惑偷腥。
既然如此,那就排隊等着吧。
等把巨貪一個個收拾乾淨,就輪到他們了。
正好再養養,養肥了再殺。
貪得越多,罪名越重,誰求情都沒用。即便遇上普天同慶的國喜,也沒有請求赦免的資格,只能眼睜睜看別人走出牢獄重見光明。
周不宣又熟悉一遍官員姓名,便放下手冊。走到門口看眼天色,她又進去把那件黑長袍翻出來,從裏面摸出兩顆糖,握在手心。
谷中屋舍儼然,訓練場寬闊,黃金蟒和青蛇帶領蛇群盡職盡責地守在山腰危險處,謹防昭昭出事。
隨着孩子長大,跳躍能力增強,蛇群的防守位置也越來越高。
周不宣走下石階,穿過訓練場,步入膳堂。
有文武教官與她擦肩而過時,會淡淡道一句:“白姑娘。”
算是打了招呼。
聽到聲音的孩子都抬起頭。
獨坐一桌的昭昭也是。
但他不能笑着跳着跑過來大喊“媽媽”並抱住她,更不能撒嬌。
他也不會撒嬌。
因為沒有人寵他縱容他。
他只是放下碗,默默站起來,躬身行禮:“媽媽。”
“嗯,”公眾場合,周不宣面色冷淡,沒有私下裏的溫和,“出來一下,媽媽要問話。”
“是。”
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出了膳堂。
周不宣將他帶到無人處,先把他的身體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溫聲道:“最近有沒有訓練受傷?”
孩子搖搖頭,這才一把抱住她:“媽媽!”
周不宣輕輕拍了拍他的小後背:“乖,媽媽最近有事,出去了一段時間,有沒有想媽媽?”
昭昭點頭:“想媽媽。”
周不宣抱了他一小會兒,把糖塞給他,小聲道:“快回去吃飯,別讓人看見。”
昭昭露出笑容,卻沒走:“媽媽。”
只是喊媽媽,不敢提要求。
周不宣捧住他的小臉兒親了親,又親親額頭:“乖,快去吃飯。”
昭昭這才退幾步,轉身。
轉過身的剎那,面部表情瞬間沉冷~~這是他的保護色。
教官不允許他笑,笑會受到斥罵,有時還會挨打。
他只能繃著小臉兒表現“穩重”。
後來,刻意緊繃變成了自然陰冷,因為沒有人喜歡他,哪怕是裝一下。
周不宣看着那筆挺的小背影,鼻腔又有點發酸。
本就是人為製造出來的,真正生下他的女人還被殺了。
“昭昭!”
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小背影停下腳步。
周不宣看了看四周,沒有人。
她快步上前,再次抱住孩子,緊緊的,用力的:“媽媽愛你。”
小身體僵住了。
孩子瞪大不可思議的眼睛。
“昭昭,媽媽愛你,”周不宣重複一遍,撫摸他的小腦袋,“記住,兒子,不管別人喜不喜歡你,媽媽會永遠喜歡你,永遠愛你!”
眼淚從孩子臉上流了下來:“媽媽!”
他也緊緊抱住她,抱住這世上唯一對他好、唯一對他笑、唯一肯抱他、唯一說喜歡他、愛他的人。
周不宣用手背抹抹眼睛,退開身,又用袖子擦擦孩子的臉:“兒子,別哭,別給人瞧出來。”
她站起身,揉揉他的頭髮,“快去吃飯吧兒子,媽媽過幾天再找機會看你。”
孩子點點頭,自己又用袖子擦擦淚,才重新邁腳。
走了兩步,又轉身看她一眼。
周不宣笑一下,擺擺手。
孩子也笑一下,隨即收斂,轉身離開。
再回到膳堂,周不宣看也不看昭昭一眼,打飯盛湯,靜靜用餐。
因為長公主殿下立有規矩,所以整個膳堂除了偶爾傳來鐵勺碰到湯鍋的聲音,可以說是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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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完的孩子迅速離開,抓緊時間眯一會兒。
因為午飯後的休息時間只有半炷香。
赤日炎炎、天氣太熱的情況下,為防中暑,教官會將戶外訓練改為戶內,令他們打坐修鍊內功。
沒人知道,這其實都是周不宣~~白姑娘的建議。
原本孩子是沒有休息時間的,飯後就立即接着訓練,但周不宣說必須休息半炷香,否則容易得急性腸胃炎。
百里釗聽不懂什麼叫急性腸胃炎,周不宣就乾脆說腸子會蹦斷。
另外,既然孩子得內外兼修,不如就用午飯後的酷熱時間。這樣,既能避免孩子中暑昏倒,又不佔用他們晚上睡覺時間。
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眠是否充足,和營養是否跟得上同等重要。
孩子們的身體本來就不是特別健壯,若不幫他們把底子打好,將來哪有用不完的精力,幫她們撐住靈氣充沛、到處都是高級別武者的新天下?
百里釗被說服,聽從她的建議。
周不宣覺得,有時候,百里釗挺好說話。
只要你有道理,她就不會固執且獨裁。
同一時刻,金暮黎終於跑到京城看熱鬧。
只因聽說前中書左丞小兒子的情婦進京告御狀,她就想來瞧瞧。
更重要的是,不知誰的提議被採納,竟然取消宵禁,開了夜市。
酈新桐特別支持她。
因為這個曾經和兒媳一起偷窺人家小樹林的婆婆同樣興緻勃勃。
於是父子二人在不知媳婦真實心理的情況下,帶着仨寶,一起來到流風國最繁華的城市~~帝都。
帝都才是真正的車水馬龍~~或豪華或低調的馬車一輛接一輛。
烏騅馬、紫俞馬、棗紅馬、黑馬、白馬、駰馬,即便是夜晚,也數不勝數,令人眼花繚亂。
不管國情如何,不管發生怎樣的大案要案,也不管誰被殺頭誰被斬首、邊境是否有戰事,只要沒有敵軍馬蹄踏到家門口,帝都就永遠那麼繁華,那麼熱鬧。
尤其是隔了幾百年~~整整一個朝代的夜市,居然能重新開放,這是誰都沒想到的。
帝都居民已經是興奮過度,有點狀若癲狂,有的人直接就哼着小曲、手舞足蹈上了街。
三個姓夜的抱著兒子孫女,一個姓金的空着兩隻手,甩着兩條腿,和那三大三小一起閑逛。
只不過,她的頭上戴了帷帽,額間還綁了根一字巾~~沒辦法,誰讓她當初曾在帝都上空以神獸真身出現后,又化過人形呢。
若不遮嚴一點,被人看見並認出,帝都非得出現踩踏事故不可。
那她可真成了被圍觀的猴子。
夜市商圈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掛在檐角上的長串燈籠在街道兩邊排成兩溜兒,照得人們臉上喜氣洋洋,像即將入洞房的新郎官、新嫁娘。
尤其是那些臉上擦粉、兩頰和嘴唇塗著紅胭脂的少女和小娘子,真和新嫁娘的妝容沒啥區別了。
夜夢天一手抱兒子,一手牽媳婦,眼睛還要盯着爹媽和他們手中抱的娃,生怕一家七口被人流衝散。
金暮黎出來是消遣,他是來受罪。
陪他一起受罪的是他爹。
他得時時去拽想去逛小攤兒的酈新桐,讓她等一下,大家一起,免得轉眼就找不到。
婆媳倆一會兒你拉我,一會兒我扯你,不是給寶寶買吃的,就是給寶寶買玩具,金暮黎還拿着假金簪假玉釵在婆婆頭上比劃,倆人姐妹似的說說笑笑,嘻嘻哈哈。
仨寶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興奮度比京都市民不遑多讓,瞌睡蟲全跑光,還想掙脫懷抱,下地撒歡兒。不給下地,就急得啪啪打臉,抓人頭髮,泥鰍似的亂拱亂叫。
老兩口小兩口沒辦法,只好帶他們去人少的地方。
金暮黎從袖裏抽出三根彩色長帶,在仨寶腰上系牢,另一頭拴在自己手腕上,遛狗似的跟着。
仨寶顛起六條小短腿兒,越跑越快,最後成了狗遛她。
金暮黎跟着跑。
夜夢天跟着媳婦跑。
夜循謙和酈新桐跟著兒子跑。
仨寶跑到沒人的地方,到處都黑魆魆的,才愣了愣,停住腳。
然後心有靈犀般一起轉頭往回跑,要去熱鬧亮堂的地方。
卻在這時,一道銀光疾速閃過。
三根一握粗的彩色布帶瞬間被利器砍斷,仨寶被搶走倆。
金暮黎目眥欲裂,抱起夜冥珠就飛身追去:“草你媽,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劫人,看老娘不剁了你!”
緊跟而來的夜夢天也原地拔身而起。
酈新桐失聲大叫:“孫兒!”
急忙和夜循謙施展輕功,朝膽敢搶她孫子孫女的歹徒追去。
然而,那人速度太快,老夫妻倆竟漸漸跟不上。
夜循謙面色一變:“輕功比我們強,難道是紫靈士?”
酈新桐的臉瞬間唰白,渾身顫慄:“出動紫靈士搶我孫兒,難道是、有預謀的?”
夜循謙看著兒子兒媳越追越遠的身影,當機立斷:“我們繼續追下去沒有任何意義,說不定還會拖累他倆,咱們立即回去聯繫酈慎行,調動人馬,等天兒和暮黎傳音。”
酈新桐立即拽他:“那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