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遇到我你就幸運了

第四章 遇到我你就幸運了

第四章遇到我你就幸運了李沐恩舉着手機:“我看到你了,往左邊看。”

陳思達扭頭,果然看到了李沐恩的身影。他掛了電話,跑了過來:“對不起,來打擾李小姐實在不好意思。可是我思來想去,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求助了。”

“別客氣,之前你那麼賣力幫我,這是我應該做的。”李沐恩指了指樓棟,“我們上去說?”

李沐恩是個講義氣的人,之前祿存剛剛出現的時候,陳思達也鞍前馬後地替她做了不少事。雖說的確沒幫上什麼忙,不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好歹相識一場,陳思達一打電話來說有事情想請她幫忙,她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不用那麼麻煩。”陳思達連忙擺手,“其實就是幾句話的事,我說完就走,就不上樓打擾李小姐了。”

李沐恩說:“那是什麼事?”

“就是……”陳思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問問李小姐,你和之前附在你身上的那個厄運神還有往來嗎?”

李沐恩如實回答:“有啊。”

“那……”陳思達的語氣變得急切起來,“他最近還在騷擾你嗎?”

“騷擾……也談不上。”她想見他的時候還見不到呢,“最近我們相處得還不錯。”

陳思達又問:“他是怎麼改變主意的?”

“這個……”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一一解釋有些麻煩,李沐恩只好籠統地說,“我和他坐下來好好談了談。神明嘛,總是要講道理的。”

“神明總是要講道理的……”陳思達小聲念叨了一遍,然後嘆了口氣,“我遇到的神明怎麼就這麼不講道理呢?”

李沐恩聽出了端倪:“怎麼了?”

“不瞞你說,我最近也遇到了點小麻煩。”陳思達說,“李小姐還記不記得,那天你去星河觀,我意外召喚出的那個很漂亮的天仙姐姐?”

李沐恩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那個要命的福運神:“你是說天同?”

“對對,”陳思達連忙點頭,“就是她。”

“她怎麼了?”

“最近我和天仙姐姐經常接觸,也了解到了關於神明的不少事情。李小姐,你知不知道,召喚神明是大不敬?”

李沐恩想起祿存的確這麼對自己說過:“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召喚神明是大不敬?”

李沐恩搖了搖頭。

“因為一旦有人成功召喚來神明,神明就要對這個人負責到底。福運神的工作,除了要修正錯誤運場,維持福厄平衡,還要給人們帶來福運。如果有人能夠召喚出福運神,那麼福運神就有義務賜予他一生的庇護。所以,一旦召喚,就是一生糾纏。換句話說,如果不能讓召喚者滿意,神明就只能滯留在人間。而我召喚出的那個天仙姐姐,恰好就是個福運神。”

“那你還苦惱什麼,怎麼看都是你賺到了。”李沐恩問,“能得到神明賜予的一生的庇護難道不好嗎?”

“可是天仙姐姐身份特殊。”陳思達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她是福德宮的主人。”

李沐恩一怔:“福德宮的主人?”

陳思達又開始解釋:“所謂福德宮,就是所有福運神的住所。福德宮的主人,就是所有福運神的統領,也是身份最為尊貴的福運神。因為身份尊貴,法力強大,所以福德宮的歷屆主人都不會輕易來到人間,一旦來了,就會擾亂人間的福厄運場,破壞福厄平衡——李小姐,我猜你最近也遇到了許多反常的事情吧?”

的確,李沐恩從一出生就過得順風順水,從不知道倒霉為何物。但最近她遇到了太多的不順心:錯過拍攝,丟失底片,遭遇車禍險些喪命,連父親的生意也莫名其妙地受了挫。而這一切全都發生在天同出現之後。這麼說來,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倒霉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天仙姐姐說,福厄運場被擾亂還不是最可怕的。運場被擾亂,就像是往河裏丟一塊石頭,一段時間之後,河面上的水波自然會散去,一切都會恢復如初。但是如果她繼續留在人間,也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陳思達的表情過於嚴肅,李沐恩不由得緊張起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陳思達搖了搖頭,“據說上一任福德宮的主人就是因為久留人間,沾染上了原本只屬於人類的情感,最終鑄成了大錯,在人間造成了一場浩劫。所以天仙姐姐堅持要和我簽署一份契約,讓我自願了斷和她的緣分。如果結緣破裂,她就可以沒有顧慮地離開人間,不用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解決方案都給你了,你還發什麼愁?”李沐恩說,“你簽完契約不就能恢復到以前的生活了嗎?”

陳思達抽抽鼻子,一副委屈相:“可是我愛上天仙姐姐了。”

早就知道這個陳思達天生一副花花腸子,貪戀美色,見異思遷,但沒想到這傢伙能遷得這麼快。上一秒還對着李沐恩獻殷勤,下一秒遇到了更漂亮的天同就直接變了心。

“愛上神明,你可真敢啊。”不過她也沒有資格說他。

“我從來沒見過像天仙姐姐那麼漂亮的美人,我對她一見鍾情了。我意外把現形陣畫成召喚陣,沒召喚出別人,卻偏偏召喚出她,這一定就是天賜的緣分,絕對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她就是我的天命之女!”陳思達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可她現在居然告訴我,要我簽署自願了斷緣分的契約,讓結緣破裂,我怎麼可能答應?可是神明的世界離我實在太遠了,想來想去,我能求助的只有你了——既然那位厄運神先生當時肯從天仙姐姐的手裏救下你,他人一定很不錯。我想請教他,人類要怎麼做,才能和神明在一起?”

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她點頭道:“好,下次我遇到他就幫你問問。”

陳思達“嘿嘿”一笑:“多謝。”

李沐恩也笑了:“別客氣。”

“幹嗎走那麼快嘛!”李桑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李沐恩回頭,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他旁邊那個正匆匆離開的背影,似乎就是祿存。

“祿存?”李沐恩喊了一聲,“祿存!”

可是祿存似乎沒聽見,自顧自地走遠了。

陳思達也湊了上來:“祿存……是那位厄運神先生?”

“對,就是他。我去替你問問他——祿存,祿存!”

用儘力氣喊了兩聲也不見他回頭,李沐恩幾乎要被氣笑了:“他是不是年紀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這傢伙也沒個手機……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去追他。”

“祿存,好久不見。”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祿存停下了腳步。周遭一片漆黑,一個身影從夜色中走來。

等他走近了,祿存才終於看清對方的樣貌。

那是一個長發男子,頭髮被捆成一束柔柔地垂在身後,長相陰柔,有些雌雄莫辨。可他一開口,就知道他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

“怎麼,”那人向他微笑,“五百年不見,不記得我了?”

他就是祿存記憶里唯一沒有被抹去的人,或者說,他就是抹去祿存記憶的人。

“紫微,眾神之主,整個神界最為尊貴的存在。”祿存叫出了他的名字,“我當然記得你。”

“你還是老樣子,見了我既不行禮,也不參拜,連‘您’都懶得說。整個神界,也只有你敢用這副口吻對我說話了。天下蒼生皆敬畏我,唯獨你,對我有敬無畏。”紫微笑了起來,“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失去了尊貴的身份,是不是就會收斂點。沒想到你現在失去了記憶和神職,淪為了一個低階的厄運神,居然對我還是這個態度——可見你的桀驁不馴是被刻進骨子裏的。”紫微說到這裏,幽幽地嘆了口氣,“所以才讓人這麼不省心啊。”

祿存冷冷地看着他:“堂堂眾神之主紫微,紆尊降貴地來到我這個低階厄運神面前,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

“態度別那麼冷淡嘛。”紫微眨了眨眼睛,“難道你這是在記恨我判處給你的刑罰?”

哪怕記憶殘缺不全,刑罰帶來的痛苦仍然讓祿存心有餘悸。抹掉記憶,剝除神職,遠不是嘴上說的那麼輕鬆,而是伴隨着可怕的劇痛,讓人生不如死。

那是世間最可怕的折磨,是把人一點點拆碎了,剔骨剜心。

“讓你痛,是為了讓你長記性。你犯下那樣的罪過,這樣的懲戒是你應得的。我絕不會偏袒你。”

聽到這裏,祿存深吸了一口氣。

“那請您把記憶還給我。”他着重咬了咬“您”這個字眼,“請至少讓我知道,我到底犯了什麼錯。”

“果然是長記性了,都學會服軟了。”紫微還在微笑,“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當年我只剝除了你的神職,並沒拿走你的記憶和你原本的法力——它們一直沉睡在你的身體裏,只是還沒有蘇醒罷了。”

祿存眼睛一亮:“那我的記憶什麼時候會蘇醒?”

“等到合適的時候。”紫微說,“你還沒有親手彌補自己的罪過。等到你真正明白自己錯在哪裏的那一刻,它自然會醒來。”

祿存又問:“那我具體要怎麼做?”

“你自己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你一醒來就找到了那個擁有過量福運的小姑娘,還和她約定好,幫她實現三個願望,用來交換她多餘的福運——很聰明的做法,不愧是你。”

紫微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過你好像很心急啊——既然如此,我先幫你喚醒一部分的記憶怎麼樣?”

紫微這麼說著,嘴角開始上揚,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過你要想好,可不要看完再後悔哦。”

祿存死死地盯着他:“我不後悔。”

“很好。”紫微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從哪裏開始好呢?啊,就從這裏開始好了——你和她相遇的那一天。”

“明月!”

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響,祿存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像是隔了一層磨砂玻璃,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這是他尚未恢復的記憶。正因為沒有完全恢復,周遭的一切都搖搖欲墜,極不穩定,似乎下一秒就會坍塌消失。

祿存連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的容貌都看不真切,看身形應該是個年輕的姑娘。

“明月,我聽說你在山上摔了一跤,差點滾下懸崖,可嚇死我了!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家裏待着,來這荒山野嶺幹什麼?”

一個老婦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站到了那個叫“明月”的姑娘面前。

“我帶了金創葯過來,你是擦傷了還是扭到了?快給我看看!”

“奶奶,我什麼事都沒有。這不是我付不起葯錢,醫館裏的大夫心眼好,說是不收我銀子,我來山上采些葯就能抵葯錢嘛。可是崖邊不知道怎麼有個坑,我沒瞧見……也是我倒霉。”明月似乎很不好意思,“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這丫頭啊,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想讓別人操心!”老婦人直接抓了她的腳,替她上藥,“我是看着你長大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哎,你這孩子真是命苦,你爹走得早,你娘身體又不好,整個家都得靠你養着。你說,你要是能早點找個好婆家,早些嫁人生個娃安定下來,奶奶我也能早點放心。”

“都怨我。”明月的聲音里夾雜了一絲難過,“我長得太丑了,沒有婆家看得上我。”

老婦人聽了,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怎麼好事一件都輪不到你?倒霉事倒是一件都不落下!明明是心眼這麼好的一個姑娘,神明不長眼啊……”

“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倒霉。”明月說,“我娘說了,多做好事,定有福報。行善積德嘛。”

“你這丫頭倒是想得開!你說得也對,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倒霉。有個詞兒是怎麼說的來着?‘否極泰來’,壞的到頭了,好的也就來了。我上次聽鎮上說書的說啊,這人的運氣,都是歸福運神和厄運神管的。一個人要是真的倒霉得過了頭,福運神就會找上門來,給這個人轉運。反過來呢,一個人要是一出生就過得順順溜溜的,厄運神就會來纏着他。”

明月聽后嘿嘿地笑了:“真的假的啊?”

“就聽這麼一樂兒唄,誰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有神啊,也輪不到咱這種平頭百姓見到。”老婦人站起身來,“葯上好了,起來看看,現在能走不?”

明月站起來試着走了兩步:“好了。”

幸虧傷勢不嚴重,上了葯后就沒什麼大礙了。

“好了就好。”老婦人拍拍她的背,“好了就快回家去吧。”

明月說:“我還不能回去,葯沒採到多少呢。”

其實醫館老闆要她找的葯也不是什麼稀罕的草藥,可她運氣一向極差,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也沒找到多少。明月一大早就背了一個巨大的籮筐上了山,但裏面現在只裝了寥寥幾棵。這樣根本沒辦法抵扣診費和葯錢。

“那你早些回家,別太晚了。”老婦人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

明月背着籮筐,繼續在山上摸索着,一直到腰酸背痛,她的收穫還是很少。

從小到大,但凡是和運氣沾邊的事情,從來都沒她的份兒。

明月的霉運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她沒有漂亮的容貌,也沒有聰明的頭腦。原本她還有一個殷實的家境,可自從她出生以後,父親就去世了,家道中落,連母親也莫名其妙染上怪疾,常年卧病不起,只能由人伺候。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她出生之後——所以哪怕她心地善良,還是有很多人對她避之不及,唯恐她會把厄運傳到自己的身上。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叫她“掃把星”。

太陽快要下山了。如果不趕在天黑之前回去,下山會變得很麻煩。明月看着天邊的晚霞,嘆了口氣。

草藥還是只有寥寥幾棵,看來指望用草藥抵扣診費和葯錢是不可能的了。明月咬牙,暗自做了個決定。

她決定把頭上的簪子拿到當鋪給典當出去,換錢給娘治病。

那支簪子是銅製鎏金的,上面鑲嵌着一顆很大的明珠。珠子溫潤潔白,如同天上的清月一般,簪子的尾部則被做成了祥雲的形狀。

娘告訴她,這支簪子叫作“圓月入祥雲”。

父親去世以後,家裏值錢的東西都典當了,唯一剩下的就是這支簪子。明月多少次想當掉它,可娘總是攔着,說要留着它給她做嫁妝。

但是現在,娘的病情已經容不得再等下去了。明月橫下心,伸出手,要把簪子從頭上摘下來。

可頭上空空的,只有已經鬆散了的髮髻。

簪子不見了。

剛才明月在山上摔了一跤,滾了下來。雖然人沒什麼大礙,簪子卻從頭上掉了下去,不知道落在了哪裏。

發覺簪子丟了,明月立馬焦急起來。她不顧越來越暗的天色,又回到了自己摔跤的地方,開始細細地尋找。

夜色越來越濃,天上的繁星也逐漸露了出來。山上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明月只能跪在地上,用手在草地里慢慢摸索。

她的手被荊棘刺得鮮血直流,膝蓋也被碎石硌得生疼,可簪子還是遲遲不願意出現。

明月的眼眶裏開始盈滿淚水,口中喃喃重複:“怎麼辦啊,怎麼辦啊,簪子要是丟了,就沒錢給娘治病了……”

最後,她索性大哭起來。

“為什麼我會這麼倒霉?憑什麼我這麼倒霉!我又沒做過什麼壞事!”

明月想起了老婦人剛剛說過的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開始誠心禱告。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給人帶來幸運的福運神嗎?神明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能不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幫幫我?”

她的眼角有淚水滑過。

“求求您,幫幫我。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幫助。”

眼前似乎有光出現。明月趕緊用手擦了擦淚眼,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說是“人”,可又明顯不是人。面前的這個人雙腳離地,飄浮在半空當中,周身還散發著輕柔的光。

那些光既不像太陽的光那麼灼熱,也不像月亮的光可以灑滿大地,而是像星星一樣,溫柔卻足夠耀眼。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懂法術的占星官。”那個人開了口,祿存發覺那正是自己的聲音,“你是怎麼召喚我的?”

明月已經被面前憑空出現的人嚇呆了,張着嘴遲遲說不出話來。

見眼前的人不說話,祿存直接伸出胳膊,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明月的頭上。

“福運幾乎沒有,厄運卻多到反常……看來是福厄運場出了差錯,這的確是我的責任,怪不得你能夠召喚我。”

除了擁有法力的占星官,也就只有極度幸運和極度倒霉的人能召喚出神明。因為他們的存在即是偏差,需要神明前來手動修正。

祿存輕輕落到地面,彎下腰來。

“看你的樣子,這十幾年來應該過得很辛苦吧。不過不用擔心,你要轉運了。你會變得幸運哦,從你遇到我開始。”

他把自己的手伸到明月的跟前:“先起來吧。”

明月愣愣地看着他,還是沒有動作。

“怎麼了?被嚇傻了?”祿存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即便是跪拜神明,也不用跪這麼長時間吧。”

聽到這裏,明月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跪着的。她窘迫地拉住祿存的手,站了起來。

在兩隻手相觸的一瞬間,明月突然發覺自己身上的疲憊和疼痛都消失不見了。藉著祿存身上發出的亮光,她發現自己手上被荊棘刺破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着。

“您是……”明月小心翼翼地問,“福運神?”

“福德宮主人,福運神祿存。”祿存自報家門,“既然遇到了神明,機會難得,你現在有什麼心愿不妨說出來,我可以替你實現。”

明月突然想了起來:“我丟了一支簪子!那支簪子對我來說很重要,應該就丟在了這附近……”

“這裏黑黢黢的,找東西可不容易啊。”祿存淡然開口,然後打了一個響指,“我要找些幫手來。”

空中突然出現了許多螢火蟲。祿存指尖一繞,說了一句:“去吧。”

那些螢火蟲就像收到了指令,四散而去,鑽進了樹梢和草叢裏。

微弱的螢光緩緩流動着,如同天上的星河。

明月看呆了。她愣愣地看着站在螢火蟲之中的祿存。

那些螢火蟲忽然聚到了一起,然後緩緩地飛向了祿存。明月看到,自己丟失的那支發簪被那群聰明的小蟲找到了,它們把簪子托舉到了祿存的手中。

祿存把簪子接到手裏:“你丟的簪子,是不是這支?”

銅製鎏金,月入祥雲,不是這支還能是哪支?眼看簪子失而復得,明月高興極了:“就是它!”

祿存走上前,把簪子重新插回她的頭上:“既然是重要的東西,那就妥帖保管,不要再弄丟了。”

明月沒來由地臉紅了。她不敢再去看眼前的祿存,只好扭頭去看空中的螢火蟲。

祿存看看她:“你喜歡螢火蟲?”

不等明月回答,他又打了個響指。空中出現了更多的螢火蟲,開始圍繞着他們飛舞。

“我的天啊……”明月感嘆,“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

祿存點點頭:“倒真是差不多。貼近了看,星星也就這個樣子。”

明月轉過頭來問他:“您近距離地看過星星?”

“不只是我,你也見過。”祿存依舊望着眼前的螢火蟲,“每位神明都對應着一顆星星,我也是——要不然怎麼說只有占星官才有法力呢?他們是離神明最近的人。你看天上有這麼多星星,這世上的神明也是很多的。”

他頓了頓。

“不過幸虧星星的光不耀眼。要是耀眼,福德宮裏天天有那麼多福運神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非要被閃瞎了不可。”

“不耀眼……嗎?”

明月說著,目光卻沒有從祿存身上挪開。

怎麼可能不耀眼呢?在她身處黑暗、孤獨絕望的時候,他是出現在自己世界裏的唯一一束光。

祿存仍舊看着自己面前的千千萬萬隻螢火蟲,沒有察覺身邊的明月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在這萬千閃耀的星河之中有數不盡的光芒,唯獨你剎那間映滿眼帘,自此之後再也挪不開目光。

明月走進綢緞莊的時候,錢掌柜正向自己面前的小姐推銷着布料。

“這可是從中原運來的桑蠶絲,全須彌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料子啦!”掌柜正說著話,聽到又有人走了進來,立刻滿臉堆笑,“裏面請!您來買料子?”

等看清了來人是明月,他臉上的笑容就褪去了,只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這個小鎮很小,小到每個人都互相熟識。看到進來的是那個只會買最便宜布料的窮人家姑娘,唯利是圖的錢掌柜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好臉色,轉而繼續對富家小姐獻殷勤:“您摸摸,這個手感,這個花紋,哪裏是便宜的棉麻布能比得上的!”

須彌地處荒漠,乾旱少雨,養活不了嬌嫩的桑樹。沒有桑樹,自然也就沒有蠶絲。所以在這須彌,桑蠶絲的布料是極其珍貴的。

這樣昂貴的布料明月自然是不敢碰的。她走到綢緞莊的角落,開始去翻那些摸着干硬、滿是粗糙毛邊的便宜棉麻布。

能穿上用這種料子做成的新衣服她也很知足。

明月挑好了一匹,把它抱到錢掌柜那裏去結賬。錢掌柜瞥她一眼,收了她遞過來的銅子兒。

“掌柜的,再給幾塊沒人要的碎布頭吧。”明月小聲地哀求他,“髒了的、破了的都行,給我些吧。”

這些碎布頭拿回去可以打補丁,做一些小物件。每次明月來綢緞莊,總要跟錢掌柜討要些不要錢的碎布頭。錢掌柜又冷哼一聲:“窮人就是麻煩。”

他轉過身子,去給明月拿碎布頭。

可是轉身的時候,錢掌柜的手肘碰了櫃枱上的硯台一下——剛剛他正在記賬,硯台就放在櫃枱上。

錢掌柜毫無察覺,硯台卻直直掉了下去,正巧掉在了那匹價格不菲的桑蠶布上。

墨汁緩緩洇染開來,將原本精妙的花紋染成了一片烏黑。

富家小姐和明月都驚呼一聲,錢掌柜聞聲轉過頭來,臉上先是錯愕,隨即勃然大怒。

“你這臭丫頭!”他怒氣沖沖地拽住了明月,“自己穿不到好料子,也見不得別人穿!你賠我的料子!”

明月連忙解釋:“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有誰!”錢掌柜不聽她解釋,“難不成是我毀了我自己的料子嗎?”

剛剛明月是離這塊布料最近的人,錢老闆便誤以為是她弄髒了自己的布料。

果然,倒霉的人到了哪裏都會倒霉。

“你不要以為你家裏窮就不用賠。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不賠我的料子,我就讓你走不出這個門!”

富家小姐哪裏見過這種駭人的架勢,尖叫一聲就離開了。

明月急得眼淚都出來了:“真不是我……”

錢老闆仍舊拽着她死死不放:“賠錢!”

“放開她。”

明月聽到這個聲音后猛地一回頭,發現祿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看見來人穿着綾羅綢緞,像個闊綽公子,錢掌柜立刻滿臉堆笑,但手仍沒有鬆開:“公子有所不知,這窮丫頭見不得別人好,故意弄壞我的布料……”

“我讓你放開她。”祿存再次冷冷開口,“別讓我說第三遍。”

錢掌柜只能訕訕地鬆開了手。

祿存又往前邁了一步,來到了明月的身邊:“她弄壞了你的布料?”

“可不是!”一聽到祿存這麼說,錢掌柜立刻覺得自己佔了理。他抖了抖手裏的桑蠶布,上面還洇着大片大片的墨黑,“毀成這樣,我還怎麼賣!”

“不過是髒了而已。”祿存接過那匹布,“擦擦就好了。”

錢掌柜一聽差點氣歪了鼻子:“擦擦就好了?我開了幾十年的綢緞莊,還沒聽說黑墨染到布料上擦擦就能好——能好……能好……”

祿存直接用手撫了撫那匹布料,上面的黑墨竟真的消失不見了,又變得和嶄新的一樣。

他把布料甩回櫃枱上:“這匹布多少錢?”

錢掌柜已經被嚇傻了:“二……二十兩。”

“你這裏還有沒有更好的布料?”

“沒了。”錢掌柜搖頭,“這是我們這裏最好的布料。”

祿存從袖子裏拿出一錠銀子:“那就給這位姑娘包起來。”

錢掌柜整個人都呆住了。二十兩一匹的高價,就連剛才的富家小姐都心疼了許久也沒捨得買,眼前這位公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

明月連忙去扯祿存:“不用的,那麼貴,我配不上。”

祿存望向她:“為什麼配不上?”

“那是有錢人家小姐穿的好料子,”明月小聲嘀咕着,“我只是一個窮丫頭,我不配……”

“不許說不配。”祿存開口,“你也是寶貝,你也很珍貴。”

明月一愣,隨即面色通紅。

另一邊的錢掌柜已經包好了布料,畢恭畢敬地送到了明月的手上。

祿存突然問錢掌柜:“你剛才說,你開綢緞莊已經開了幾十年了?”

錢掌柜點點頭:“是。”

祿存看了看四周,紅木的柜子,描金的房頂,滿眼的綾羅,怎麼看怎麼氣派:“看來生意做得不錯。”

錢掌柜嘿嘿笑着:“托您的福,生意一直不錯。”

祿存又說:“這鋪子的確開在一個聚福的寶地。不過說到底,福運的根源在於人,而不在於風水。”

錢掌柜聽得一頭霧水:“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說,為人太勢利,待人太刻薄,是要損福德的。”祿存說著就帶着明月走出了綢緞莊,“話已至此,望你好自為之。”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言。

祿存似乎不是愛說話的人。他的臉上很少出現悲喜,永遠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他很高傲。他是福德宮的主人,也是身份最為尊貴的福運神,在整個神界,他是僅次於紫微的存在——他有足夠的資本來支撐他的高傲。

明月輕輕開口:“對不起。”

祿存看了看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給您添了麻煩……”

“你沒做錯事,你才是受害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祿存提高了聲調,“該道歉的是剛剛那個人,而不是你。”

明月看着他的表情:“您生氣了?”

祿存說:“神明和人不一樣,神明沒有情緒和情感。我是不會生氣的。”

明月眨眨眼:“為什麼?”

“因為神明要做到公正。一旦和人類一樣有了情緒和情感,就少不了會有厭惡和喜歡、偏見和偏袒。”祿存說,“所以我不會生氣,也不會有別的情緒,更不會去偏愛誰。”

明月“啊”了一聲:“是這樣啊。”

所以說,他也不會愛上哪個人,是嗎?

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明月抱着懷裏價格不菲的布匹,總是覺得周遭有人在看她。

她就像一隻偷了鳳凰羽毛的灰麻雀,這樣的好東西,她覺得自己實在是配不上。

“這匹布……”明月把它遞還給祿存,“還請您收回去吧。”

“我說過了,不許說自己不配。”

“不是的。”明月的臉又變紅了,“無功不受祿,這麼昂貴的布匹,我不能白拿……”

祿存突然問:“你不覺得這是你應得的嗎?”

明月一愣,沒有聽懂。

“你現在過得這樣慘淡,全是因為福厄運場紊亂,讓你沒有得到自己應得的福運。說到底,這是我們福運神的錯。如果不是我們的失誤,你也不必像現在這麼倒霉,諸事不順。”祿存說,“我要是你,一定會覺得全世界都虧欠了我,怎麼要補償也不為過。”

明月聽后笑了:“怎麼能這麼想呢?我已經很幸福了。”

耳邊突然傳來刺耳的尖叫,明月抬頭,看見一輛馬車正直直地向前衝去。馬夫已經驚嚇到失聲。很明顯,馬匹失控了。

而在馬車前不遠處,跌坐着一個已經被嚇蒙了的小孩子。

沒有絲毫遲疑,明月扔掉了手裏的布匹,向前衝去,死死抱住了那個小孩子,想要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

馬車仍舊在橫衝直撞,眼看就要撞到他們。祿存猛地揮起衣袖,那架馬車忽然騰空而起,從明月的頭頂掠過,又重新跌回了地面。

驚馬長嘶一聲,前腿跪倒在了地上,不再動彈。

明月還抱着懷裏的孩子,耐心哄着他:“沒事沒事,已經沒事了。”

周圍的人群議論紛紛:“這不是綢緞莊錢掌柜的兒子嗎?就是那個見錢眼開的錢掌柜。”

明月把小孩子扶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哎呀,衣服都擦破了……沒事,你們家那麼多布料,你爹娘不會因為這個責罵你的。快回家去吧。”

一直到人群散去,小孩子也回了家,明月才顧得上拍打自己身上的塵土。

祿存問:“他是綢緞莊掌柜的孩子?”

“是啊。”明月說,“眉眼、鼻子和他爹長得一模一樣,整條街的人都認得他。”

祿存又問:“你認得他,還去救他?”

明月覺得奇怪:“什麼意思?”

“他爹剛剛那樣欺辱你,你居然拼了命去救他的孩子。”祿存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想不明白。”

明月掩嘴偷笑:“做善事哪用得着想那麼多。”

祿存看着她的表情,更加不解:“做善事能讓人這麼高興?”

身為神明,已經活了千百年的他見過太多人性的醜惡,卻極少見到人類善良的一面。

“因為我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呀。這個世界多美啊,春天有新草,夏天有綠葉,秋天有紅楓,冬天有霜雪……我覺得,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很知足。”明月去撿剛剛被自己扔到地上的布匹,“哎呀,布髒了……不過洗一洗就好了,一定能變得和你剛剛擦過一樣乾淨。”

“很幸福……”祿存喃喃自語,“沒有福運的人,怎麼可能會覺得幸福呢?”

“因為‘幸福’和‘幸運’原本就是兩碼事呀。”明月嘿嘿笑着,“只要熱愛這個世界,總能學會苦中作樂嘛,這可是窮人才會的獨門秘籍。”

明月說著,漸漸走遠了。

祿存跟在她後面,口中還在念叨着:“‘幸福’和‘幸運’原本就是兩碼事……‘幸福’和‘幸運’原本就是兩碼事……”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看似荒謬,可細想之後不無道理。

想得入神了,步子也就自然而然變慢了。明月一回頭,向他笑了笑:“神明大人,走快一點呀,太陽快下山了。”

日暮西沉,漫天都是柔和的暖光。那些光從她的背後灑下,把她也染上了溫柔的顏色。

祿存愣了愣,不由得失神。

人類,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他們渺小、脆弱、壽命短暫,可他們卻懂得連神明都不懂的道理。

心臟突然漏跳一拍,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口處湧出,蔓延全身。

這是什麼感覺?心臟突然狂跳不止,他想要把面前的這個姑娘擁入懷中。

千百年來,這是祿存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似乎在她向他微笑的一瞬間,他就被沾染上了原本只存在於人間的某種東西。

“喲,祿存,好久不見。”

祿存一開門,就看到紫微坐在座椅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看見紫微大駕光臨,祿存的表情清冷如舊:“神主大人來我這福德宮有何貴幹?”

“這不是想你了嘛!人家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你少來。”祿存不給他面子,“昨天才見過面。”

“這你就不懂了。”紫微仍舊笑眯眯的,“一日不見君,如同隔三秋,這種情緒叫‘思念’。”

抑制不住想見某人,這種情緒叫思念。

原來他是在思念明月。

祿存只愣了一瞬,隨即回過神來:“說得跟真的一樣,你懂?”

“我是神明,這些情緒我自然不懂。”紫微笑嘻嘻地說,“只是近來你總不來找我,我無聊得發慌。這整個神界,也就你還不管那些無聊的繁文縟節,能陪我說上兩句真話。可我一來福德宮找你,他們就說你去人間了……聽說人間最近房價漲得很厲害,你是去搶房子了嗎?”

祿存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這位神主大人在他面前永遠沒個正形。

“我去人間還不是因為你。‘若是有福厄失衡之人誠心禱告,便可召喚神明。而且一旦召喚,就是一生糾纏。’這規矩不是你定的嗎?”

紫微顯然已經得知了關於明月的事情:“我也沒想到這世上還真的有‘福厄失衡之人’呀。”

“那為什麼福德宮有這麼多福運神,被召喚的偏偏是我?”

“這個嘛……就是緣分了。看來那個人和你最有緣分。”紫微忙不迭地撇清責任,生怕祿存怪罪自己,“你要是嫌麻煩,丟給手下去做就是了,像是那個叫什麼來着?前幾天你還誇她聰明能幹……對,天同,你丟給她不就行了嗎?賜福而已,簡單得很。”

祿存聽了,哼了一聲:“我可不像你,有了麻煩就丟給手下。”

“手下”兩個字他着重咬了咬,他身為紫微的得力手下,紫微有什麼麻煩事都喜歡丟給他。

話又說回來,他才不願意把明月丟給別人呢,自己想見她還發愁沒有理由去見。

紫微訕訕地乾笑幾聲:“別這麼說嘛。我這麼大老遠跑一趟,還不是為了來告誡你一聲,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喲。”

“為何?”

“人類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任何情緒都能生出私心。”紫微向祿存伸出手,亮出自己的手掌,“你看,五根手指都有長有短,人心怎麼可能不偏不袒?正是因為這樣,人類才永遠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你不一樣,你是神明,必須毫無私心,公平公正。你要知道,你掌管的福運關乎天下人的命脈。如果你偏愛某人,深陷其中,就必然會給予她自己能給的一切。若你這樣做了,就會使得福厄運場紊亂,給人世間帶來災禍。真要到了這個地步,可就不是你我二人能夠彌補的了。”

祿存的嘴唇微微翕動:“我不會有私心的。”

紫微點頭,收起了自己不正經的笑容:“那就好。”

明月向水桶里放了一塊大石頭。

這種輕飄飄的木製水桶總是漂浮在水面。遇上深水還好說,搖幾下就能打上水來。可若是遇上水井乾涸,幾近無水,就只能壓上一塊石頭讓它沉到最深處。

明月吃力地把壓了石頭的水桶丟進了水井,暗自祈禱能打上水來。

須彌地處荒漠,乾旱少雨,缺水是常有的事。最近,須彌更是久久不見降雨,別說種糧種菜,就連喝水都成了問題。

不論是有錢人家的深井還是窮人家的淺井,統統都變成了乾涸的枯洞,打不出丁點兒井水。到了這個時候,水儼然成了比金銀珠寶更值錢的東西。

話雖如此,可人總不能不喝水。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明月還是往自家的水井裏丟下了水桶,希望能打出些水來。

麻繩一圈圈地纏繞在輪軸上,木桶一點點升起。明月向木桶里張望了一眼,隨即喜笑顏開。

木桶里有大半桶清冽的井水。

“娘,娘!”她提着木桶向屋裏走去,“咱家的井裏還有水——您怎麼起來了?快回床上躺着去!這些雜活我來干就好!”

“娘覺得近來身體好多了。放心吧,娘的身體,娘自己心裏有數。”雖然神色憔悴,腰背佝僂,她的精神卻很足,“咱家的水井居然還能打出水?我聽隔壁奶奶說,整個鎮子的井都打不出水來了,咱家的水井怎麼還能打出水?”

“可能是運氣好吧。”明月已經開始生火了,“我先用這水給您煎藥。”

“運氣好……”明月的母親想了想,“這些日子以來,咱們家過得的確是順順溜溜的,像是碰上了福星。”

明月偷笑:“是啊,碰上了大福星呢。”

自從祿存出現之後,她就真的轉了運。娘的病逐漸好轉,家裏的經濟也有了起色。眼下四處乾涸,到處都找不出水,唯獨她家的水井裏還能舀出足夠母女二人使用的水。

只可惜這位福運神大人平日裏實在太忙了,自己難得才能見上他一面。明月這麼想着,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她很想他。

等到服侍完娘喝下湯藥,明月就端着藥罐子走出屋門,準備把藥渣丟掉。

才出了屋門,她就發現自家小院裏站着一個人。明月連忙把手上的藥罐擱置到一邊,跑上前去:“祿存大人,您怎麼來了?”

“我來送你一樣東西。”祿存說著,從自己的袖子裏拿出一個鈴鐺,“這個送給你。”

那個鈴鐺鎏刻着精妙的花紋,用一根紅色的綢緞繫着。祿存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它就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明月把鈴鐺接到手裏:“這個鈴鐺……”

“很便宜,不貴重。”祿存的語氣不容置疑,“必須收下,不許拒絕。”

明月聽到他這麼說,嘿嘿笑了。

她把鈴鐺掛在了脖子上,又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真漂亮……聲音也好聽。”

“不僅是好聽。”祿存說,“你思念我的時候,只要晃動它,我就會出現。”

“思念……”明月立馬漲成了個大紅臉,“我怎麼敢思念神明大人呢?”

“你不思念我?”祿存的語氣聽起來非常失望,“那太不公平了。我那麼思念你,你居然不思念我?”

聽到祿存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他“思念”自己,明月驚訝到幾乎說不出話來:“您……您思思思……思念我……您為什麼會思念我?”

一個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神明,怎麼會思念如此平凡的她?

“為什麼思念……”祿存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因為你長得好看?”

明月臉更紅了:“我怎麼可能長得好看!”

從出生起,她就是遠近聞名的丑姑娘。倒不是因為她五官不端正,而是她皮膚黝黑,又生了滿臉的雀斑,看着讓人生厭。

“為什麼不好看?”祿存一本正經地問她,“你們人類對於好看的定義是什麼?”

“唔……”明月開始認真思索起來,“看見之後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開心,看不到之後心裏總會惦記……”

“那就對了。”祿存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我看到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開心,看不到之後總會惦記。那你就是很好看。”

明月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她只顧着害羞,完全沒有察覺這時候的祿存已經有了本不該屬於神明的情緒和情感。

祿存還在盯着她看:“你是不喜歡自己臉上的斑點嗎?”

不等明月回答,祿存又說:“雖然我覺得有沒有都沒什麼不同……不過你們人類似乎更喜歡白白凈凈的臉。這倒也不難。”

祿存說著,向前走了一步,離明月只有咫尺之遙。

“我要對你賜福。”他輕聲問,“你願意接受嗎?”

明月一愣,點了點頭。這樣的好事自然是要同意的,他何必多此一舉問這麼一句?

“既然你願意——”

祿存突然攬住了她的腰身,低頭吻了下去。

明月沒料到他會這樣,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盯着祿存。

不知過了多久,祿存停了下來。他盯着她左看右看,像是在查驗成果:“這樣就行了。”

明月一愣,隨即跑到水桶旁邊,藉著井水照了照自己的臉。

那些惹人生厭的雀斑全部消失了,皮膚也從黢黑變成了白皙。再加上她原本就生得端正的五官,如今的明月已經成了一個標準的美女。

她用雙手拍着自己的臉,不敢置信,自言自語着:“這是法術嗎?”

祿存踱步到她身後:“不是法術,這是福運。還滿意嗎?”

喜歡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給她自己擁有的一切。而他能給她的,就是福運。明月已經擁有了常人無法比擬的大量福運。

現在的明月,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我……”明月的嗓音都發顫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謝您……”

“你要謝我?”祿存反問,“這麼說,我可以向你提要求了?”

明月點頭。

“那你陪我一天吧。”

祿存從袖子裏摸出一隻紙鶴,將它扔到空中。那隻紙鶴忽然變大,大到足以承載兩個人。

“上來吧。”祿存向她伸出手,“我對這一天已經期待很久了。”

“睜開眼,不用怕。”

聽到祿存這麼說,明月才敢把眼睛張開一條縫,看了看眼前的景色。

人世間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

還沒等明月細看,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隻飛鳥。紙鶴一個側閃,輕巧地躲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顛簸讓明月驚呼一聲,閉緊眼睛鑽到了祿存的懷裏。

等到紙鶴恢復了平穩飛行,明月又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紙鶴又是一個顛簸,把明月嚇得縮了回去。

如此往複幾次,明月察覺到端倪了。

祿存在偷笑。

除了剛開始的那隻鳥,天空中根本沒有別的障礙物。他根本是為了讓明月往自己懷裏鑽而故意讓紙鶴顛簸個不停。

明月拿他沒轍:“您一個神明,怎麼能這麼壞心眼?”

祿存回答得坦然:“我只是想讓你離我近一點。”

只要能讓她靠近自己多一點,耍些小手段也無妨。

私心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換作以前,他根本不會動這樣的小心思。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可以為了明月做更過分的事情。

紙鶴逐漸下沉,貼近了地面。明月逐漸看清了地上的景象。

大地四處龜裂,已經許久沒有得到雨水的滋潤了。原本肥沃的糧田全都變成了焦土,上面的莊稼也變成了一棵棵的枯草。

水一旦不夠用,就會引來飢荒和瘟疫。明月看到地上有很多人拄着拐杖、帶着家人向前方走去。他們是在逃荒,想從沒有水的地方逃到有水的地方。

可是整個須彌都陷入了缺水的窘境,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一個老人的身影開始變得搖搖晃晃,“撲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旁邊的人連忙去攙扶他,在試探了他的鼻息和脈搏之後,開始號啕大哭。

又一個人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明月在紙鶴上看着這一切,眼裏浸滿了淚水。她轉過頭來望着祿存:“神明大人,你能幫幫他們嗎?”

“福厄自有定數。他們和你不一樣,身上的福厄運場並未紊亂,所以他們命該如此,我無權干涉。”

祿存的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只有事關明月的時候,他才會有情緒波動。

明月繼續懇求他:“可是你能幫他們,對不對?”

祿存看了看她。

“你那麼厲害,無所不能,你一定能幫他們,對不對?”明月拽着他的胳膊,“身為神明,不就是應該為人的幸福着想嗎?”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悲痛和急切,讓祿存不得不屈服:“你想讓我怎麼幫他們?”

明月見他終於鬆了口,不由得欣喜:“只需要一場雨!只要天上下了雨,莊稼就能重新活過來,人也不會被渴死。”

祿存聽罷,長袖一揮,空中突然烏雲密佈。

沒過多久,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落到了龜裂的土地上,很快就將乾枯的焦土沖刷成一片泥濘。

雖然天上下起了雨,可地上的人紛紛從屋子裏跑出來,手裏還拿着木盆、水桶,爭先恐後地去接天上滴落的寶貴甘霖。

“老天開眼了,神明開眼了,須彌有救了!”

喜悅的驚呼一聲高過一聲,人們在慶祝浩劫的結束。

祿存和明月乘坐的紙鶴還飄浮在半空,雨水接近它的時候卻自動躲閃開了。紙鶴仍然光潔平整如初,沒有被打濕半點。

明月趴在紙鶴的邊緣,望着歡欣鼓舞的人群,不由得傻笑起來。

“我就說你無所不能,畢竟你是神嘛!”

她的話音剛落,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驚雷,直直地向紙鶴劈來。祿存眼疾手快,一個覆手,那道閃電就被截斷在半空。

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到根本讓人來不及反應,明月不由得愣住了。這個時候,遲到的雷鳴聲才在耳邊響起。

“轟隆——”

雷鳴聲中彷彿帶着怒氣。

明月獃獃地扭頭望向祿存:“這是……怎麼回事?”

“紫微召我回去。”祿存的聲音仍舊淡然,“看來是我私自降雨賜福惹怒了他。”

“紫微是誰?”

“眾神之主,神界統領,整個神界最為尊貴的存在。”

明月聽后不由得緊張起來:“你會被罰嗎?”

“要罰便罰,我不畏他。”

“可是——”

“不用擔心。”祿存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驚慌,“最多是被禁足幾日罷了。”

聽到祿存這麼說,明月才放下心來:“會被禁足多久?”

“誰知道呢。紫微脾氣古怪,陰晴不定。不過你放心,不會太久。少則數日,多則數年。等到禁足一結束,我就回來找你。”

祿存說著,指了指明月脖子上的鈴鐺。

“下次見面,你就可以用它來召喚我了。”

明月點點頭:“我等你回來。”

祿存又說:“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能移情別戀,鍾情他人。”

明月笑了:“怎麼會呢?”

祿存撇嘴:“要分別這麼久的時間,萬一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已經不愛我了呢?”

明月卻說:“可是愛不僅僅是從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裏誕生的,更多的時候,它會在無法見面的時光里萌芽,不是嗎?”

每當見不到你,每當想念起你,我總會更加愛你。

她抬起手來,捏了捏祿存的鼻子。

“放心吧。”她笑容燦爛,“我不會輸給見不到你的時光。”

祿存一踏入命宮的大門,就看到紫微端坐在自己的神座上。

紫微冷冰冰地開口,語氣不容人質疑:“跪下。”

祿存撩起長袍,跪了下去。

“祿存,你可知罪?”

“知罪。”

“那你說說看,你犯了什麼罪?”

“其一,不該私自將過量的福運賜予明月;其二,不該私自將福澤布施於須彌。”

紫微聽到這裏,忽然陰森地笑了起來:“你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那你還明知故犯?”

祿存面無懼色:“她想要的,我就要給她。”

紫微站起身來,緩緩走下神座。

“你的心已經不再澄凈。祿存,我在你的身上看出了原本不屬於神明的感情。”

他站到了祿存的跟前,挑起祿存的下巴。

“我之前就提醒過你,任何情緒都能生出私心,這會讓你再也無法做到公正。祿存,我很失望,原本在這整個神界,我最欣賞、最看好的就是你。”

祿存仍舊淡然地看着紫微:“做事之前我就想過後果。祿存甘願領罰。”

“很好,敢作敢當。按照規矩,罰你在福德宮禁足一年,不得外出。”

祿存頷首,以示領罰。

“頭雖然低下去了,心卻還是很孤高,看來你並沒有認識到自己犯的錯有多嚴重。人也好,國也罷,一生的福厄都是守恆的。承了多少福澤,日後就要付出多少代價。所以我說,你掌管的福運關乎天下人的命脈。你以為你幫了她,幫了須彌,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會鑄成什麼樣的大錯。神明的愛,不是區區凡人可以承受的。”

紫微嘆氣。

“你和人類廝混在一起,學會了他們的情緒和情感。可你現在至多只學到一些皮毛,只懂得喜歡和歡欣。若是這樣倒也罷了,怕就怕,日後你再懂得了什麼叫憤怒、痛苦、絕望和憎恨——這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東西。”

一語成讖。

須彌的大雨連下了數日,原本的旱災一下子變成了洪澇,沖毀了田地。

官府不得已開挖溝渠,解澇排水。好不容易將水全都排出去了,須彌又迎來了比之前更漫長的乾旱。

烈日灼灼地照耀着須彌,這一照就長達數月之久。

地處荒漠的須彌經常會遭遇乾旱,但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長和恐怖。

紫微說得沒錯,人也好,國也罷,一生的福厄都是守恆的。承了多少福澤,日後就要付出多少代價。

須彌的“代價”已經到來了。它承接了一次原本不該它承接的甘霖,就要忍受更加殘酷的災難。

朝堂之上,新登基的天子日輪正焦慮地看着須彌各地遞來的呈報,裏面寫的無一不是受災嚴重,請求撥糧救災。

糧庫早就已經消耗殆盡,這可怕的旱災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欽天監星河請求參本。”

正緊皺着眉頭的日輪抬起頭來:“愛卿但說無妨。”

一人走出百官隊列,來到日輪面前:“卑職星河見過天子。”

“愛卿無須多禮。”日輪連忙讓他起身。

日輪年紀雖輕,卻有一顆廣納諫言的心:“愛卿可是對這旱災有什麼見解?”

“卑職夜觀天象,發現我須彌福厄運場紊亂,想必這就是我須彌遭受旱澇災難的原因。”

星河是欽天監的一名占星官,專司占卜星象,驅厄祈福。

雖然才華橫溢,有着一身的本事,是欽天監里的第一高人,可星河因為性格木訥,不善言辭,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加官晉爵。

他已經被埋沒了許久。也許這次,就是他轉運的好時機。

那位福運神幫了他那麼多,他可不想辜負她的一番苦心。

聽到星河這麼說,日輪連忙起身:“愛卿有何高見?”

星河說:“在我須彌南郡安寧鎮,有一名為明月的女子。據星象顯示,她便是此次異變的根源。天子可以派人去查驗,看安寧鎮是否真有此女。”

“明月……”日輪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連忙下令,“快,快按照他說的去查驗,看看安寧鎮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女人!”

沒過幾日,派出去的侍衛回來了。

“回稟天子,安寧鎮上果然有一個叫明月的女子。”

明月被推搡着帶了上來。

“這個女子果然非比尋常。此女之前奇醜無比,可在一夜之間,她突然變得美貌動人,就像用了巫術。”

明月戰戰兢兢,兩腿已經發軟。

“不僅如此,現在全國大旱,沒有一口井能打出水來。唯獨她家的水井,每天不多不少,剛好能打出大半桶,足夠她和母親兩人使用,實在蹊蹺。”

侍衛繼續彙報:“據安寧鎮上的人說,原本她運氣奇差,可是忽然之間,她的運氣就變好了。現在鎮子上的人都躲着她,叫她‘妖女’。”

日輪死死地盯着明月,問站在自己身邊的星河:“愛卿有何高見?”

星河向他行了一禮:“我須彌百姓受苦如此,都是拜她所賜。”

“那依愛卿看,朕應當如何處置她?”

“忽然轉運,實屬不祥。依卑職看,也許她真的是妖孽,吸他人福運,供自己作祟。”星河說,“驅除邪祟,只有一法——燒。”

祿存在自己記憶里看到的最後景象是一片火海。

然後,記憶轟然塌陷,只剩下情緒決堤,痛苦和絕望在瞬間淹沒了他。

為什麼是這個結局……為什麼是這個結局……

為什麼他愛過的那個明月,最終會因為自己賜予的福運而死?

他原本是想讓她幸福快樂的啊。

時光被拉遠、揉碎,記憶也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他也沒能看清明月的臉。

可那種感覺是刻骨銘心的。祿存清楚地記了起來,在他活過的千百年裏,目光只流連於一人。

明月,明月。

原來他曾經這樣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個人。

“看來你想起來了。五百年前,你自視甚高,只覺得在這世間無事不可行,最終落了個得意又失意、得卿又失卿的下場。”紫微嘆了口氣,“滋味如何?”

祿存大口喘息着,像一條缺氧的魚。他已經被情緒淹沒得不知所措了。

“說教的話我就不再多說了,你的性子我知道,說多了你反而不樂意聽。”紫微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現在一切歸零。接下來如何抉擇,還是要看你自己。”

紫微說完,看了看祿存的身後:“看來有人要找你。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好自為之,告辭。”

話音一落,紫微便消失不見了。

身後果然傳來氣喘吁吁的跑步聲:“祿存,祿存!”

是李沐恩的聲音。

祿存有些獃獃地轉過身來,看着眼前的李沐恩。

李沐恩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呼……你怎麼跑得比兔子還快,你知不知道我追了你多久。你剛剛是不是跟別人說話來着,我剛剛看見一個人,本來站在你面前,突然就消失不見了……你哭了嗎?”

祿存定定地望着她。他的眼眶泛紅,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怎麼回事……”李沐恩有些不知所措,“剛剛發生了什麼嗎?”

祿存開口,嗓音沙啞而乾澀:“我剛剛找回了記憶。”

李沐恩一愣:“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只有一部分。”祿存說,“但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沐恩問:“什麼事情?”

乾澀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被艱難地擠了出來:“神明的愛,不是區區凡人可以承受的。”

李沐恩聽了之後反而覺得更糊塗了:“什麼意思?”

祿存抬起手來,剛要觸碰到李沐恩,卻又把手放了下去。

意思就是,他又犯了和五百年前同樣的錯誤。

神明就不應該愛上人。一旦愛上,就免不了會有不該出現的偏愛和偏袒,賜予那個人額外的東西。可這些東西並非福澤,而是災禍。

紫微說得沒錯,神明的愛,不是區區凡人可以承受的。

可是他想起來得太晚了。現在的他已經愛上了李沐恩。

明月只是他腦海中一個模糊的影子,眼前站着的李沐恩才是讓他痛苦萬分的真正緣由。

想要觸碰她,卻又不能觸碰她。

人類實在太脆弱了,就如同水面上的泡影,一旦觸及,就會消失無蹤。到頭來,什麼都不剩。

李沐恩還在望着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祿存狠下心來,不再去看她,轉身離去。

“我們這幾天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李沐恩更加奇怪:“為什麼?”

“不為什麼。”

原來五百年來,他不過是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

李沐恩留在原地,一頭霧水:“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喃喃自語的時候,她突然想起剛剛瞥見的那個人影——那個長頭髮的身影,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見過呢……

李沐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鈴鐺。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上次非洲之行后,每當她心煩意亂的時候,只要摸一摸這個鈴鐺,總能莫名地感到心安。

指尖一觸碰到鈴鐺,李沐恩突然想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剛剛的那個人了。

在日本,有明海附近的古董市場裏,那個古怪的古董店老闆。就是他把這個鈴鐺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彷彿冥冥之中,這一切早已被人預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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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遇到我你就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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