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高處落水激起偌大的水花,魚兒們驚得四散逃去。眾人眼看着蘇宓在水中掙扎幾下,然後沉入水。
李長晴臉色變化不定,死死盯着池水。水面的漣漪漸平,搶食的魚兒不見蹤影。池水不知多深,根本看不見水下的情景。
曲婉兒心生不安,“殿下,要不要救她?”
“她自己心甘情願跳下去的,與本宮有何干?”李長晴盯着池水,眼裏儘是糾結,一時閃過狠辣一時又有些猶豫。
一刻鐘不長,但足夠溺水之人死得透透的。
“殿下,這裏是忠親王府。她如果真出事了,怕是不太好收場。”曲婉兒焦急起來,到時候真出了事,大公主或許不會有事,她怕是會被當成頂罪的。
李長晴似乎有些動搖,“等一會,她再不上來本宮就讓人救她。”
這時曲婉兒瞧着有人過來,連忙又勸,”殿下,郡主來了,您趕緊讓人把她救上來吧。“
“救誰?”來人一身銀色的斗篷,與雪陽相映生輝、皎如星月。
“小皇姑。”李長晴不敢託大。
此人正是忠親王夫婦的獨女,安和郡主司馬延。
忠親王雖是異姓王,但因為一些原因今上幼年是被忠親王夫婦撫養長大的。今上對夫婦二人十分尊敬,向來以叔嬸稱呼。
夫婦二人老來得女,自是愛若珍寶,今上也十分疼愛司馬延這個小妹。
忠親王妃是靈武將軍的掌上明珠,生得又高又颯,站在男子中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司馬延肖母,不僅有着堪比男兒的身高和氣度,衣着打扮更是不同於一般的閨閣女子。她不喜繁複累贅的妝發,雖無首飾珠釵裝點,卻說不出的飄逸雅緻,道不盡的儀態出塵。
那一雙鳳眼清絕高傲,淡淡地掃過在場所有人。雌雄莫辨的容貌驕矜冷艷,薄唇彎起恰當的弧度。
“水裏有人?”她問,聲音略顯沉啞。
“小皇姑,是有人,我正準備讓人救。”李長晴朝一個小太監使眼色。
這時只聽見池水“嘩啦”作響,蘇宓高舉着湯婆子冒頭。
她一抹臉上的水,“大公主,臣女做到了!”
“小皇姑,我的湯婆子掉下水,她非要跳下去撈。”李長晴解釋,別看她是堂堂大公主,在司馬延面前依然不敢擺架子。
蘇宓已從另一邊爬上岸,一身濕答答地出現在他們前。這大冷的天,雖不說是滴水成冰,可穿着這麼一身濕衣服,她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青。
然而她像是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面上儘是怯生生的喜悅,“大公主,您說只要臣女把東西撈起來,您就和臣女做朋友……”
“本宮…”李長晴想反悔,說自己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是在司馬延這個年紀相仿的小皇姑面前,她似乎不太敢說謊,“本宮是玩笑之言,誰讓你當真的?”
“原來…原來大公主根本不想和臣女做朋友。”蘇宓的牙齒開始打架,渾身發起抖來,“是臣女痴心妄想,像臣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朋友…臣女不想被嚇哭,也不想被嚇得做惡夢…”
司馬延皺眉,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李長晴。
李長晴臉色難看起來,“小皇姑,是她沒有聽清我的話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這樣的人連給我提鞋都不配,有什麼資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麼樣的人?”司馬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李長晴不說話,眼裏的輕蔑不言而喻。
司馬延冷道:“她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們王府的客人。興寧宮那麼多人不夠你折騰嗎?”
“小皇姑,她難道不該死嗎?”
“公主殿下,慎言!”司馬延鳳眼微沉。
濕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樣貼在身上,蘇宓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僵硬。她的牙齒“咯咯”作響,蒼白的臉色青得嚇人,嘴唇變得烏紫。
司馬延睨一眼,“來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請大夫過去。”
她身後的大丫頭青峰即刻奉命。
蘇宓的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嬤嬤心疼得連哭都顧不上。一番泡澡更衣,喝過驅寒的湯藥過後她才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蘇宓臉色還青白着,裹在被子裏依然覺得冷。
“嬤嬤,別哭,我不是好好的嗎?”
“這哪裏是好好的,你差點就沒命了。”秦嬤嬤悲苦萬分,“你這個傻孩子,她讓你跳你就跳,你為什麼不跑啊?”
“嬤嬤,跑得了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我心裏清楚小花池的水不深,要真是換成大花池那邊,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會跳的。”她說得又傻氣又嬌憨,聽得秦嬤嬤是又難受又傷心。
姑娘以前膽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後,自從上回被嚇到之後竟然學會哄她。她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照顧這孩子幾年。一想到這孩子往後歲月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爺多借十年八年。
“你這次受了寒氣,身體要好好養着。姑娘家的寒了底子不是鬧着玩的,以後你別出門。大公主再來找你,老奴拼着這把老骨頭去求王妃娘娘。”
“嬤嬤,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親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發生的事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麼多年她們主僕缺吃少穿,還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會從不過問。
秦嬤嬤面色越發凄苦,“實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爺!”
內宅是女人的天地,她們若真求到忠親王頭上,只怕會得罪忠親王妃。
“嬤嬤,沒用的,我母親是王妃娘娘的遠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爺又怎麼會管我。”蘇宓低着頭,“嬤嬤,要是我父母還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籬下?”
秦嬤嬤別過臉,淚如雨下,“好孩子,會好的,會好起來的。”
*
饒是秦嬤嬤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蘇宓的被子上,半夜裏蘇宓還是起了高熱。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一會兒放在火上烤,一會兒又在冷水裏泡着。冷熱交替中,有什麼東西呼嘯着遠去,又有什麼東西狂吼着奔來。
大夫來了又走,秦嬤嬤流着淚給她灌藥。
折騰到天微亮,她總算是退了熱。
暈沉沉地醒來,對上的是秦嬤嬤熬到通紅的眼。那張蒼老的臉越發的老態,頭髮也白了許多。她迷茫地看着這位慈祥的婦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淚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嬤嬤,你別哭,我不會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長命百歲…老奴還等着住姑娘給我買大宅子。”秦嬤嬤忍着淚,哽咽不成聲。
蘇宓從被子裏伸出手,替她擦眼淚,“嬤嬤,我餓了。”
“好,嬤嬤這就去給你取飯。”
秦嬤嬤出去后,蘇宓慢慢靠着床頭坐起來。攤開的手掌心中,有一枚鮮紅的小痣,與她以前一模一樣。
上回原主被嚇暈死過去后,醒過來的人變成她。她感覺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個可憐又膽小的姑娘彷彿是她的前世,她們不僅長得一般無二,她還有原主所有的記憶。
害怕、恐懼。
這樣的情緒充斥在腦海中,反反覆復地如泣如訴。那種無處可說的絕望纏繞着她,她慢慢握緊掌心,眼神變得冰冷刺骨。
秦嬤嬤取來的飯菜已涼,正放在火爐里慢慢溫熱。這裏好歹是王府,她們不至於吃糠咽菜,但也稱不上有多好。
小米粥和白饅頭,還有一碟鹹菜。
辰時三刻,陰冷清靜的小院有人來訪。
來的是司馬延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頭紅嶺,紅嶺不僅送來上好的銀炭,還有一床嶄新的被子,並幾樣點心。
秦嬤嬤驚喜萬分,別的不說,就沖這些銀炭她也該給郡主磕頭。
蘇宓咳嗽着,“多謝你們郡主,我…我會去給她謝恩的。”
“我們郡主說了,不用你過去特意感謝。”
“你們郡主真是好人。”蘇宓一臉感動,“可惜我在不能動,要不然我爬也要爬過去…咳……”
紅嶺有些不忍,這屋子可真冷,比他們下人房裏還不如。空蕩蕩灰沉沉的越發覺得冷,簡單的傢具什兒連她屋子裏的都不如。主子的事他們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王妃從不過問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好好養身子,以後萬不敢那麼做了。”
“我知道的,謝謝紅嶺姐姐。”
紅嶺臉一紅,她一個下人,哪裏敢當這聲姐姐。“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嬤嬤親自送人出去,感謝的話不知說了多少。
一回屋子,便見蘇宓望着那些點心發獃。
她心口一酸,這些點心並不是多精貴,可憐她家姑娘從小到大竟然沒有吃過。“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嬤嬤一起吃。”蘇宓甜甜一笑,蒼白的小臉越發讓人心疼。
秦嬤嬤再次淚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點心的甜混着淚水的咸,說不出的滋味。
“嬤嬤,這點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軟都要甜。”
“姑娘…”
“嬤嬤,郡主真是一個好人。”
秦嬤嬤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歡喜,郡主不過是目睹此事,為了安撫她們才送東西過來的。可憐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後換來的不過是一點施捨。
“嬤嬤,我想…和郡主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