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師生
高文:“敢問縣尊這是要學生跟你去見誰,可是平涼知府?”
刁化龍不以為然,甚至帶着不屑:“你是說梁知府,他一個昏庸老朽抵得了什麼用,直隨我去就是,問那麼多做甚?”
確實,刁化龍雖然官職小,名聲也差,可他和杜生輝一樣是從京城空降來的幹部,見過識官,在朝廷各部院也有人脈,自視甚大,不太看得上在基礎打了一被子滾的老官僚們。
就朝外面喊了一聲:“備轎,本官要出門。”
當下,高文跟着刁知縣的一乘輕轎,在街上走了半天,竟再次回到貢院。
他心中疑惑,按說,自己身上負着一樁大血案。刁化龍若是要找人辦妥此事,怎麼著也得去找地方上頭面人物,怎麼又跑文廟來了?
文廟守門的門子顯然認識刁化龍,見他從轎子上下來,就迎上去:“刁知縣可是來見主考官的?”
刁化龍點頭:“正是,煩請通報。”
門子笑道:“刁知縣以前不知道來這裏多少次,還用通報嗎?今日天氣熱,大主考怕日頭,正在住所讀書,快去吧!”
進了文廟,高文越走心中越糊塗。這次院試的主考官是徐珵,他得了本屆科舉的頭名案首,說起來,這個徐大人也是自己的老師。本來,按照士林的規矩,放榜的第二日,所有的中式考生都要備上一份禮物過來謝師的。
高文本打算明天再隨幾個同期得了功名的秀才一道過來,可惜的是提刑司的大鷹小鷹找上門來,讓他明日一大早就去西安歸案。沒辦法,這事只能做罷。
這個時候,刁化龍帶我過來見徐珵做什麼,難不成他能幫上我的忙?
對了,這個徐大人雖然失了勢,可這次來陝西是整頓軍備的。即便這差事干砸了,可手頭還是有點權力的。最妙的是,他這次來陝西募兵,行監察御史事。
監察御史是做什麼的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獄訟、軍戎、祭祀、營作、太府,一句話就是給人挑錯,監督百官的紀檢人員,相當於後世的紀委,還是中央派下來的。職位雖然不高,可權力頗大。
作為一個文史愛好者,高文自然知道明朝言官的厲害。這個刁化龍竟然能夠搭上徐大人,有徐大人出面,這案子說不好真翻過來了。而且,自己又是在他手上中的秀才,彼此又有師生名分。學生有事,做老師的能不幫忙嗎?
這讓高文又驚又喜。
徐珵正在看書,剛進他所住的院子,就聽到一陣清朗的讀書聲:“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
君子的舉止能世世代代成為天下的先導,行為能世世代代成為天下的法度,語言能世世代代成為天下的準則。遠離了會萌生仰望,接近了也不使人厭惡。
刁化龍不敢打攪,就帶着高文立在門外,恭敬地站着。
高文雖然在院試考場裏呆了兩天兩夜,可還從來沒見過這個大主考。實際上,主考官只負責出題,和最後為中式的考生排名。對於自己這個名義上恩師,他還是很好奇的。就伸直了脖子朝裏面看去,可隔着綺窗,又如何看得清楚。
他這一伸脖子,裏面的讀書聲就停了下來:“子麟,來就來,帶不相干的人過來做什麼?”
刁化龍:“恩師,好叫你老人家知道,卻不是外人,正是恩師進科院試取的頭名案首,庄浪士氣高文。”
“啊!”高文低呼一聲,有點蒙。原來這個刁化龍字子麟,是徐珵的學生啊!不對,我是刁化龍的學生,如今又做了刁知縣的老師的學生,這輩分不是亂了嗎?
“啊什麼啊?”裏面,徐珵的語氣很不好,“子麟,本師若是早知道高文是你學生,本科院試絕對不取。”
刁化龍有些局促:“所謂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朝廷掄才大典自有制度,恩師胸懷光明坦蕩,又何懼他人評說?今日帶高文過來,實有一件要緊事稟告。”
沒錯,科舉制度發展到明朝中期,已極盡完善。從院試起,考生做完卷子之後,須糊名。然後讓專人將卷子謄錄一遍,送去考官那裏號卷。
等到閱卷完畢,這才取了原來的卷子,撕掉彌縫,將中式考生的名字填到榜單上。再此之前,作為考官,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卷子原作者究竟是誰。
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考官和考生串通作弊。
“也對,進來吧!”
“是。”刁化龍應了,一聲,剛要帶着高文進去。
裏面,徐珵突然喝道:“子麟,我自讓你進來。至於高文這個無行書生,相見爭如不見。”
這話已經是相當的不客氣了,高文的腳僵在半空,尷尬至極,心中也是陣陣惱火:這個姓徐的真是可惡,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怎麼一見面說話就這麼難聽,我是借了你的穀子還你糠了?
刁化龍也是一呆,搖了搖頭,低聲對高文道:“爾止,你且在這外面候着,此事我自去稟明恩師他老人家。放心好了,你的事,卻不能不管。”
裏面,徐珵冷冷道:“子麟,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大丈夫一諾千金,不可胡亂許人。”
“是是是,恩師教訓得是。”刁化龍顯然極是敬畏自己的恩師,滿頭都是熱汗。
等他進來屋,高文就聽到刁知縣道:“恩師,這是高文的狀紙。此事學生已經查得清楚,乃是冤枉,還請恩師替高文做主,還他清白之軀。”
聽到這話,高文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豎起耳朵聆聽。
不過說來也怪,他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想來徐珵也看完了狀紙。
刁化龍的聲音傳出來,其中帶着驚慌:“恩師,你這是做什麼?”
徐珵冷冷道:“荒唐,西安府的人跑平涼府來參加科舉,還是身負血案的罪人。老夫又不是提刑按察使,地方上的案子關我甚事?刁化龍,你這官也做得糊塗,竟叫一個犯人給哄騙了,枉老夫當初在吏部那裏替你說項,補了庄浪的缺,你還真是替我長臉啊!立即叫人過來,將罪犯逮捕歸案。”
聽到這話,高文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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