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看着候車室中的黃莉娟,葉韶北一臉震驚,幾年不見,黃莉娟身上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要不是黃莉娟左邊眉毛之間的那一顆黑痣,葉韶北差點沒認出來。
黃莉娟早就看到了葉韶北,葉韶北發現她的同時,她正在盯着葉韶北打量。
來來往往的旅客、紅紅綠綠的燈光、巨大的列車時刻表,一切的一切,彷彿在這一刻定格,包括站在葉韶北面前的黃莉娟。
葉韶北臉上神色急劇地變化了一陣,最後恢復了正常,他嘴巴嚅動了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眼角隱隱藏着一絲恨意。
“你怎麼來了?”黃莉娟似乎從葉韶北的神色變化看出了很多東西,她歉然一笑,主動招呼道。
葉韶北沒有吱聲,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黃莉娟,心中五味陳雜。
“你回去吧,我已經下定決心離開這座城市,誰勸說都不管用。”黃莉娟捋了捋額頭處一綹沾着汗的長發,她的聲音很柔很輕,卻帶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
葉韶北還是沒有說話,不過他的目光卻隨着黃莉娟的動作,看到了她臉上的幾點雀斑,以及她眼睛的浮腫和細紋,還有她干扁枯瘦的手。
葉韶北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黃莉娟曾經曼妙婀娜的身姿,黃莉娟的臉始終是圓潤而飽滿的,美麗的面龐隨時都會璀璨發亮,讓人不敢直視,現在她的臉上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光澤,顯然是歲月在她身上剝奪了一些東西。
“你心中肯定還恨着我吧?”黃莉娟的語氣有點急促,一句話說出嘴后,她隨即非常肯定地說道:“肯定是這樣的,你為了躲我,連家都很少回,更是從來不去你舅舅家。”
說完這句話,黃莉娟轉身就走,甚至因為動作太急,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黃莉娟的一句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擊中葉韶北,讓他身子一顫。
葉韶北原以為,有些悲痛埋在心底,它就會慢慢地消失,有些事情過去了,就燕去了無痕,黃莉娟的一句話卻瞬間撕裂了葉韶北塵封了多年的心扉,讓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變得紅腫。
葉韶北跟黃莉娟都是蔡家鎮化龍村人,他們不僅僅是小學同班同學,初中同班同學,高中還是如此。
高三時,兩個人碰撞出了愛情的火花。
儘管兩個人都被老師約談過,但是陷入熱戀中的他們聽不進任何人的話語,依然我行我素地你儂我儂,天天黏在一塊。
就在葉韶北以為自己可以跟黃莉娟考上約定的大學,大學同樣可以黏在一起時,高考前夕,黃莉娟卻一聲不響地消失了,連高考都沒有參加。
跟黃莉娟一同消失的,還有黃莉娟的母親。
黃莉娟剛消失那段時間,葉韶北瘋了一般到處尋找黃莉娟,卻打聽不到黃莉娟半點音訊。
黃莉娟母女倆悄無聲息地從化龍村消失不見,彷彿她們從來沒有在化龍村生活過。
一年後,葉韶北才無意中從村人的嘴中得知,高考前兩個月,自己母親幾乎每天都要到黃莉娟家中大鬧一場,不僅僅嚴重影響了黃莉娟的學習,也影響了她們母女倆的生活。
得知黃莉娟母女倆是被母親逼着離開化龍村的后,葉韶北跟母親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葉韶北再次聽到黃莉娟的消息時,黃莉娟已經要結婚了,黃莉娟結婚的對象赫然是葉韶北一直在廣東打工的舅舅柏建軍。
葉韶北完全無法接受昔日戀人變成自己舅媽的事實,從那以後,葉韶北變了一個人似的,很少再回農村老家,即便過年過節時不得不回家,他也基本上不串門走親戚,總是來去匆匆,完全將家當成了旅店。
“我恨么?或許吧。”目送黃莉娟的背影消失在站台轉角處,葉韶北點燃一根華子,狠狠地吸了幾口,卻被煙嗆得直流眼淚。
葉韶北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葉韶北快步走到偏僻處,按下接聽鍵。
“韶北,你去火車站了么,看到你舅媽了么?”電話剛接通,外婆便在那頭焦灼地問道。
“外婆,我看到舅媽了。”葉韶北說出舅媽兩個字時,心中感覺怪怪的。
“韶北,你一定要想辦法勸你舅媽留下來。這個家不能沒有她,她走了,這個家就散了……”
電話那頭,外婆特別激動。
“外婆,我沒能攔住舅媽,她已經進車站了。”說這句話時,葉韶北有點心虛,因為他看到黃莉娟之後根本沒吭聲,更別提沒有開口勸說黃莉娟了。
其實從外婆嘴中得知黃莉娟遭遇家暴時,葉韶北就沒打算勸阻黃莉娟,只是在外婆的苦苦哀求下,葉韶北不得不答應來火車站一趟。
來火車站的路上,葉韶北情緒激動,他心中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他想問黃莉娟當年為什麼不參加高考。
他想問黃莉娟當年為什麼不辭而別。
他想問黃莉娟為什麼要跟自己舅舅結婚,而不是等待自己大學畢業后,跟自己結婚。
他還想問黃莉娟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可是看到黃莉娟之後,葉韶北發現自己完全開不了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葉韶北的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湧出李清照一首詞中的句子,他覺得此時此刻特別應景。
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截香煙,想了想剛剛被嗆的滋味,葉韶北眉頭一皺,掐滅煙頭,隨手扔進了身旁的垃圾桶。
“這麼大個人了,還沒學會抽煙?”葉韶北剛剛轉身準備離去,耳邊突然間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葉韶北聞言身子一僵,他艱難地回頭,然後看到了柏建軍。
柏建軍中等個兒,黝黑的皮膚,酒糟鼻,面孔略顯憔悴,他正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盯着葉韶北看。
“王八蛋!”短暫的沉默后,葉韶北咬牙切齒地吼出三個字,然後狠狠一拳掄向柏建軍。
柏建軍任由葉韶北的拳頭落在他的嘴角,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看到柏建軍臉上瘮人的笑容,葉韶北的第二拳怎麼也落不下去,他揪住柏建軍的衣領,惡狠狠地質問道:“她哪裏不好了,你為什麼要家暴她?”
“她跟你什麼關係,我打他關你屁事啊!”柏建軍紅着雙眼,厲聲質問道。
葉韶北聞言,心中氣極,又忍不住想動手,可是想了想對方的身份,葉韶北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柏建軍也不說話,默默地跟在葉韶北的身後。
“咦,這輛車不錯啊,你什麼時候買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揍黃莉娟么,你請我喝酒,我就告訴你。”
……
上了車后,柏建軍的嘴巴就像開閘的洪水一般說個不停。
聽着耳邊傳來的陣陣聒噪聲,葉韶北覺得莫名煩躁,他聚精會神地盯着路況,懶得搭理柏建軍。
“韶北,你現在混得這麼好,是不是可以每個月給你外婆一點生活費?”突兀地,柏建軍一句話傳入葉韶北耳中,讓憤怒之極的葉韶北猛地踩下剎車。
猝不及防之下,柏建軍一頭撞在車前窗的玻璃上,他看了看前面暢通無阻的道路,一臉茫然地看向葉韶北,“怎麼了?”
“到吃飯的地方了,下車!”這是葉韶北見到柏建軍之後說的第二句話。
柏建軍“哦”了一聲,然後下了車,跟在葉韶北的身後,鑽進了馬路邊一家名為“梯坎豆花”的飯店。
“你嫩個有錢了還請我吃路邊攤,就不能去大酒店么?”看了看四周破敗的景象,以及樓牆外壁被塗得亂七八糟的樣子,柏建軍忍不住嘟囔道。
“你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吃拉倒,沒人逼你。”對於這個只比自己大五歲的舅舅,葉韶北從來沒有將他當長輩看,甚至內心有點鄙夷。
“不行,你要是想從我嘴中打聽黃莉娟的事情,必須請我到大酒店搓一頓才行,這路邊攤我看不上!”柏建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葉韶北聞言冷笑,“你應該是一路跟着黃莉娟到火車站的吧?那你應該看到我們倆見面的場景了?我要是真想知道黃莉娟的事情,我直接問她本人不就行了,用得着你告訴我?”
兩個人鼓圓了雙眼,互相瞪視了一陣后,柏建軍有如斗敗的公雞,臉上的痞氣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氣餒和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