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賊
林准之被大漢挾在肋下飛奔，初時還聽見有人在喊：“反賊，快放了大人！”待身體上下顛簸，大吐了幾口，險些連膽汁都嘔了出來。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耳中只聞風聲冽冽而過，哪裏還有其他聲響。他身長七尺，此時卻如孩童一般，被大漢挾着上躥下跳，但見灌木闊葉接踵而過，只知已入了山。心下駭然：這人登山過澗如履平地，若是個反賊，自己性命難保。
大漢腳步不停，攀岩過壑，忽拐彎，忽直行，林准之張口欲喊，便是一口急風沖入口中，割得喉嚨生疼，他生於宦仕之族，身體本弱，又年過四旬，何曾受過這樣的苦，直顫得昏昏噩噩，昏了再醒，醒了復昏，也不知昏了幾次，朦朧中亮光一閃，終於不再顛簸。又覺箍住胸腔的勁力一松，整個人便軟綿綿的蜷在地上。
他心知身在險境，強撐着側過身來，倚着一根圓柱，深吸了幾口氣，大感舒暢，耳中忽傳入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喝道：“雪冷江湖，十里長亭會知音。”睜眼一瞧，燈火忽明忽暗，有一名虯須大漢立着，身如高塔，大漢對面站着三人，卻是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和兩個青年，只見老人抱拳道：“劍寒九州，萬仞山下擒蛟龍。”虯須大漢道：“黃花江畔綠丹橘。”老人肅然道：“綠的幾枝幾葉？”虯須大漢道：“兩枝一葉。”
林准之聽他們念得耳熟，總覺在什麼地方聽過，忽然憶起上月，林三公子來找他領錢，說：“爹，我捉了三個鋤龍會反賊，每人300兩賞錢，可是你自己說的。”自己當時是說：“你胡亂捉幾個人來，便說是反賊，又想誆錢去花。”林三公子道：“我和張都頭一起審的，賊人都已招了，你問他們幾枝幾葉，他們報的數字越少，身份便越高。”想到此處，不禁叫苦不迭，暗道：這四人果是鋤龍會反賊，我命休矣。往左右一掃，所在原來是間小廟，廟中僅有一張供台，供的並非佛祖，而是一個長須儒生，無眉無眼，無鼻無嘴。廟中唯一一扇門，距虯須大漢只有丈遠，自己如何能夠逃走。
老人斂去肅容，笑道：“原來是何大哥，久仰久仰。”虯須大漢也抱拳還禮道：“想必是馬兄弟，這兩位是？”老人指着兩名青年，道：“這是小弟新收的兩個徒兒，新近剛剛入會。”又笑道：“何大哥今日擒來狗官，為本會立了大功，這兩年，黃花堂的兄弟可幹了許多大事哩。”虯須大漢哈哈一笑，臉有得色，待瞧見林准之，面色倏的轉冷，呸了一聲，道：“狗官！”跨步上前，啪啪扇了林准之兩個巴掌，抽得他眼冒金星，虯須大漢取出一疊紙和一把匕首，將紙鋪在地上，用匕首在林准之食指劃開一道血槽，喝道：“寫！”
林准之強忍怒氣，道：“寫什麼？”虯須大漢道：“叫你兒子割一條手臂，來換你一條老命！”林准之道：“林某有兩個兒子，不知好漢說的是哪一個？”虯須大漢罵咧咧道：“他***，除了那個屁什麼的三公子，還有哪個！”林准之心想：“又是這孽子惹的禍！”說道：“不知小兒因何事得罪了好漢？”虯須大漢抓耳搔首，哇哇一通怪叫，嚇得幾人盡皆失色，聲如滾雷，凄然道：“這***在我大哥身上戳了幾十道傷，放老鼠把我大哥活活給咬死了，老子不吃他的肉，剝他的皮，誓不為人！”唬得林准之噤若寒蟬。
老人慌忙在一旁勸道：“何大哥，這三公子生性狡詐，咱們需得集齊了兄弟，才能替公孫堂主報仇雪恨。”虯須大漢冷冷道：“替大哥報仇，自是我們黃花堂的事，不敢勞別堂兄弟費心。”老人面含慍色，道：“公孫堂主為奸賊所害，各堂兄弟都心痛萬分，替公孫堂主報仇，是各堂所有兄弟的事，何大哥如此生疏，豈不叫做兄弟的寒心。”虯須大漢怔了半晌，嘆道：“小弟悲痛過甚，言語冒昧，還請馬老哥海涵。”老人道：“自家兄弟，何必說這些客氣話。待我神火堂的兄弟一齊趕來樂陵，再去捉這三公子，可保萬無一失，屆時，千刀萬刮，以祭公孫堂主在天之靈。”虯須大漢恨恨的道：“非生啖其肉不可！”
老人點了點頭，道：“眼下還是抓緊時間把正事辦了，遲恐官兵搜山，尋到此處。”虯須大漢又嘆了口氣，猛地提起林准之衣口，把他拎在半空，喝道：“狗官，為何不放災民入境！”
林准之咳了幾聲，斷斷續續的道：“恐，恐瘟疫，蔓延，死，死更多人。”虯須大漢用力一推，把林准之抵在柱上，呸的一聲：“放屁，滿口胡言，分明是不顧百姓死活，我且問你，你想死還是想活！”大手一松，林准之跌落地上。
林准喘了幾口氣，嘿的一聲，道：“自然是想活，哪有人不顧自己性命的。”虯須大漢道：“要想活命，便立刻放災民入境，否則，老子一刀把你狗頭砍下來！”林准之沉默不言，跟隨老人的其中一名青年等得心焦，抬腳把林准之踹倒，急聲道：“放不放，放不放！”一面說，一面又踢又打。老人將他攔下，喝道：“莫將他打死了。”青年這才住手。
林准之連碎牙和滿嘴的血吐了幾口，呻吟道：“且容我考慮。”虯須大漢拔出鋼刀，擱在林准之肩頭，道：“他***，再不應允，老子先把你這條胳膊卸下來！”林准之斜了他一眼，道：“你還不如一刀把我殺了。”虯須大漢又驚又疑，似未料到他會說出如此話，道：“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林准之笑了笑，道：“你們想借災民生事，我若答應，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同樣會被陛下賜死，還會連累族人，與其聲敗名裂而死，不如今日慷慨赴死，來來來，請速取我人頭！”
幾人面面相覷，半晌，虯須大漢怒道：“想死，可沒那麼容易，老子一刀刀剮了你！”正要動手，廟外忽傳來歌聲，朗朗入耳：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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