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已是深秋時節,在屬於這極北之地的平城,秋風乍起時,竟讓人感覺有幾分透骨寒。
深藍的天幕尚掛着繁星點點,將明未明的時刻,街上除了換防下值的士兵,就只有些食鋪開着,昏黃的燈光從門內透了出來,隱隱約約的帶着點食物的香氣。
周雲崇微眯着眼,頂着寒風慢慢走過清冷的街道,在街尾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巷子口架着口大鍋,擺了幾張桌子,這就是一個賣餛飩麵餅的小食攤兒。
攤兒主是同樣住在巷子的張老伯,看見周雲崇走近,張老伯笑眯了眼,揚聲招呼,
“周校尉下值了?吃了早飯沒有?”
聽到老伯招呼,周雲崇腳步一轉,找了張桌子坐了,
“來碗餛飩!兩個麵餅。”
剛在城樓里值了守夜的班,這會子周雲崇滿身疲憊,沒有什麼胃口,不過,一會回去就要休息了,總該吃點東西才不至於半路餓醒。
“哎!哎!”
張老伯笑的牙花子都出來了,連忙應了兩聲,快手快腳的將餛飩下了鍋,又揭開蓋藍,拿着筷子挑着裏面的熱乎餅子夾了兩個裝在大碗裏先給周雲崇端上來了。
“您先墊倆口,餛飩就好了。”
再回頭鍋里的餛飩就已經飄了起來。餛飩這東西好熟,在滾水裏滾兩滾就熟了。
餛飩撈起來,香蔥醬料往碗裏一衝,那香味就起來了。
將餛飩送上桌,這會子沒有其他客人,張老伯也不急着走,坐到周雲崇對面,搓了搓手,低聲打聽,
“您說這狗韃虜到底想做什麼,這仗還打不打了?”
“這不正打着呢!”
聽見張老伯問話,周雲崇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就着熱騰騰的餛飩湯下餅子。
按說這軍中之事,平頭百姓私下說一說也就罷了,那是萬不敢當著官家說的。一個鬧不好,那就是要被以打探軍事機密的罪名捉進去的。
不過,這個張老伯不一樣,他早些年也是守城軍中的一員,後來傷了腿,不利於行,兒子長大后能接他的班了,他就順勢退了下來。
他和老伴一共生了仨兒子,長子接他的班在城防軍乾的還不錯,瞅着機會把兩個弟弟也召進去了,那些日子張家過得紅火。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年北狄來犯,戰事打得激烈,三個兒子竟在一場守城戰中同時戰死。
那時張老伯的長孫子才三歲,兒媳婦還年輕,兒媳婦娘家人張羅着要另嫁,張老伯也沒為難,讓她再嫁了。
張老伯老夫婦兩個為了撫養孫子,在這巷子口支了個餛飩攤兒維持生計,這一做就是七八年。
張老伯家的孫子也十一歲了,見天的嚷嚷着要從軍殺韃虜,為父報仇。
這樣一家子都為平城殺過敵拼了命的人家,軍中總會寬容些,經常有軍士過來吃餛飩,張老伯與他們閑聊,問起軍中之事,若是不犯忌諱的,軍士們也會與他說一說。
周雲崇雖才來兩個多月,因為同住一條巷子的緣故,張老伯與他相熟,知道他性子好,是個斯文人,還有個舉人功名呢。
而且看年紀,這周校尉也不過比自家孫子年長個幾歲,張老伯也不悚,
“哎喲!周校尉您這話糊弄旁人也就算了,可糊弄不了小老兒我。這麼幾場過家家似的小打小鬧算什麼打仗?往些年,那仗打起來那叫一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府衙徵收屍隊的鑼鼓見天的響,哪像現在,昨兒小老兒還見謝小校尉組織人去城外種冬小麥呢。”
這要不是外頭太平,這樣的活計哪能讓謝小校尉去?
謝小校尉是謝將軍的兒子,那謝將軍是誰呀,那是平城這邊最高的官兒,就算人家不提,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敢把上官的兒子置於危險之境啊。
聽張老伯頭頭是道的分析,周雲崇失笑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世情如此。
想當初他和謝庭軒瞞着家裏跑出來,雖只比大軍早出發十來來日的功夫,然而兩人輕裝上路,沒有負累,比大軍早到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才到平城就撞見城防募兵,兩人乾脆就沒有叫破身份,以募兵的方式投了軍。
兩個不通世情的傻大膽,又沒有什麼背景,在軍營里自是要吃一番新人都會吃的虧。
最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他們干,吃飯時最晚去,就連立了功勞得的賞也比別人少。
一次城外巡邏時,他們所在的這個百人小隊遭遇了北狄騎兵,雖只是十幾騎,自己這邊裝備武器都不如的步兵隊對付起來還是十分吃力的。
雖然謝庭軒和周雲崇極力組織同袍配合最後將這支騎兵殲滅,但是己方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死傷泰半,就連領隊的百夫長都不幸殞命。
此一役殺死了十幾名北狄騎兵,收繳了近十匹戰馬,對剛入伍的新人來說,那也是了不起的戰功了。
按理,這樣的功績兩人升個百夫長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上頭除了賞了幾兩銀子,什麼聲響都沒有。
兩人還是小小的伍長,此後,兩人在城外又碰見幾次北狄騎兵,多多少少也都立了些功勞,但是每每上官除了賞幾兩銀子外並無其他。
還是謝將軍大軍到來,謝將軍的親衛叫破謝庭軒的身份,情況這才反轉,改得的獎賞,上頭半點沒敢剋扣甚至為了給謝將軍賣好兒,還略鬆了鬆手,兩人官階一躍而起,得了正兒八經的官身,當了入了品級的校尉,是朝廷正八品的武官。
不然,兩人只怕還在伍長堆了混着呢。
看張老伯躍躍欲試的模樣,周雲崇笑着搖搖頭,“雖上頭一時半會還摸不透北狄的動向,不過,城外並不安全,老伯若要出城去,還是跟着護衛隊一道進出為好。”
張老伯嘿嘿笑着,“周校尉什麼時候出護衛任務?捎上小老兒唄,也不用走遠,就在五裡外的菜地那裏,種了兩畝菘菜和蘿蔔,算算時間,也能吃了,我去收回來,省的到時候糟蹋了。”
本來就是護衛百姓外出播種的,周雲崇也無所謂多一人了,算了算時間,與周老伯定好了時辰,給了飯錢就回去了。
張老伯本不待收,周雲崇卻懶得與他推送,直接把銅板拍在桌子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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