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章 作飛花令
容晏當時就覺得眼皮子直跳。
“哪兒呢?”
“你看。”
他走到盧景彌身邊,順着他的手指處往那處一瞧,哪知季長芳也正好看過來。
四目相對,季長芳坦然一笑,還朝着容晏點了點頭。
站在她身邊的杜游搭眼一看,連忙招呼着朋友朝容晏揮了揮手,“快看,是容學監!”
孫余感念着容晏在書院時對他的照拂之恩,對他一直頗為尊敬。此時也正是他帶頭朝容晏遠遠的作揖行禮,“沒想到真能看到容學監。”
辛同舒拍了拍後腦勺說:“你這話說得……哪有主人請客不來宴的道理?”
郭蒙端着禮為其做解:“孫兄只是擔心容學監事務繁亂。”
孫余點了點頭,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他們幾人自在的說著話,可未曾想過被他們議論的容晏心情如何。
方才,容晏看到季長芳朝他露出那副不慌不亂的笑容后,心裏就只有一個想法:小皇帝肚子裏又在調什麼壞水了!
雖說只見過一次,秋明幾也並未在他面前說過新帝半分不是,可經不住在昨兒的晚宴上,容晏是聽了一宿百官關於新帝評價的細言碎語。
什麼桀驁不馴,乖張妄為,氣性大脾氣差之類的,往往每個評價之後還附帶例子,這樁樁件件可非一家之言。雖說都是醉言,但不妨礙容晏認識到新帝的御下之術,並引以為戒。
其實對季長芳的性格,容晏揣摩着倒也能理解幾分。吃過那麼些苦頭,新帝少年得志,一朝騰飛,哪有還委屈自己的道理?為人處世上恣意幾分也是常理。
人都說,老天爺的臉就似三月大的小孩面,換在幼帝身上,可不就是這樣?
只是這常理最好別落在自家身上。容晏可不想丟了父母顏面,還被指着鼻子在百官面前落面子。
他繃著麵皮回了禮,又看到季長芳身邊那一眾崇明書院的熟悉面孔,頭皮一陣發緊。
盧景彌不認識那些書生,只覺得很奇怪:“皇上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容晏看到混在其中的林說和辛同舒,給他暗地裏做了個指示:“你看他旁邊的人,那兩位就是天子的兩個結義兄弟。”
盧景彌頓時做恍然大悟狀。
“看樣子,似乎他在潛龍之時與結義兄弟處出來的情義,比親兄弟還親。”
可仔細想,這樣做,於帝王之軀來說,會不會太冒險了?
一直在旁邊聽着的鄭寇想法單純,倒是忍不住說:“皇上貪玩,還只是個孩子呢。”
可別!付卿書一聽就覺得“孩子”這個詞被人拿來瞎用了,她忍不住抽着嘴角乾笑了一句:“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單純的孩子。”
容晏隱隱聽出她的言下之意,調侃道:“怎麼了?被這個孩子捉弄過?”
“那可不是。”付卿書挑了挑眉,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嘆息。
這春風樓啊,上回就沒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
她伸手拍了拍圍欄,朝和學子們哄鬧着跑向一邊的季長芳點了點下巴,說:“還是警醒着些,安排些人護在左右吧。”
容晏點了點頭,他正是這樣想的。
附近正好有侍從經過,他伸手招來低聲吩咐:“去找公主,從她身邊求幾個見過天子的人四處看看,千萬不要出什麼紕漏。”
侍從先是一驚,馬上反應過來頂着滿頭大汗退下了。
付卿書看着季長芳笑鬧着和同伴們一起鑽進人堆里,轉頭對盧景彌說道:“想來,他定是不希望我們上去討嫌的,就當做沒有看見,隨他吧。”
盧景彌點了點頭,沉思片刻,拍了拍容晏的肩,轉身去了。
鄭寇看到他伸出來的手,滿是老繭和傷痕。
她似有似無地嘆了一聲:“大公子的手,原本是一雙能做出錦繡文章的名士之手啊。”
容晏低頭聽見,笑道:“姐姐不必心疼,景郎如今也算求仁得仁。”
鄭寇佯嗔道:“瞎說。”
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出來秋家如今的情況皆含了一個“不得已而為之”?
只是她如今身份尷尬,被族人逼得做不了秋家的寡婦只能做趙家的女兒,有些話倒不那麼好說了。
思及此處,鄭寇不免有些戚戚然。
付卿書看出她情緒有異,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兩人用眼神交流片刻,以相視一笑為止結束了這場沉默。
容晏領着她們往前走着,路上問起了盧景彌的事:“正好有件小事想請教姐姐……”
付卿書聽着忍不住樂了起來,調侃道:“嗯……晏公子果然非同凡響,求人的話說出來都與讓人不一樣。”
容晏被她揶揄得做出羞狀:“哪有,我是真心詢問姐姐。”
正說著,台下圓鼓突然被人敲響。
春風樓中正中間的大圓台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八尺高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時下最興款式的儒衫,端得是風雅瀟洒。
杜游向來不喜紫色,見他穿了一身紫衣,神情中還帶了幾分倨傲,似乎是個好出風頭的人,張嘴就沒好話:“這個棒槌何時站上去的?”
同伴們皆搖頭做不知。
辛同舒側頭小聲問道:“二哥,你認識他嗎?”
季長芳壓了壓嘴角:“我們還是聽他自己說吧。”
果然,不多時,待樓中安靜下來后,這位青年搭手一揖,行禮后開口了:
“在下,左斯書院劉築風。”
只這一個名號,就引得樓中的學子們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鄭寇聽着有些耳熟,回憶半晌后開口問道:“可是左文公那家的左斯書院?”
“不錯。”付卿書見她似乎印象不深,仔細介紹起來:“左斯書院的前身就是大儒左文公的家學。文公過世后,其弟子為了宣揚左文公的學說,和左家人一起將家學改革,辦了左斯書院。”
左文公原名左湘,一生未進朝堂,只在山野治學,至死都在為了開化愚民而奔波。文公其稱,是秋家人為了對這位大儒表示尊敬喊出來的,同時,也希望這個名頭,能給庇護到左氏後人。
只是沒想到,如今的左學掌門人並不領這份情。秋家人見其好擺清高姿態,行事為人沒有半分文公之風,漸漸地也不再搭理。
秋家人疏遠左氏的原因,皆是左斯書院的院規鬧的。左氏因想傳播理念才將家學改為民學,又怕招到性惡之人亂了自家的清譽,以至於從招生開始就撇下頗多掣肘,全然不顧如此行徑是否亂了先人規矩。
容晏由於知道此間內情,說話的語氣淡淡的:“左斯書院的學子一直自稱雅士,讀書只為治學而非理政,這回能在奉陽見到他們的身影,倒屬罕事。”
付卿書似乎是想到什麼,突然笑出了聲。
容晏問:“姐姐笑什麼?”
付卿書摸了摸嘴角,輕咳一聲:“這裏教你個乖。”
容晏連忙搭手擺出架勢:“洗耳恭聽。”
付卿書的臉上浮現出三分不知是針對誰的譏笑:“咱們這位皇上啊,最討厭的就是沽名釣譽之輩。”
容晏此時再抬頭看着那左斯書院的學生,也不由得笑了。
台上的人當然不知道自己被當成熱鬧看了,仍在說著自個兒的。
“今次,難得天下讀書人齊聚一堂,在下不才,想邀諸位同學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
“不過飛花令爾。”
有人聽出他的意思:“你想讓我們在這兒文斗?”
劉築風說話時,一直看着一個地方:“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下今天,偏偏不認這個理,非要反其道而行。”
林說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兩三個儒生面露羞窘,又有些憤恨。
他輕聲說道:“這位劉某,好似是與人起了口角才會如此。”
季長芳抱着胳膊,搖晃着扇子輕輕拍打着手臂:“正常。我看今日這宴上,多的就是心高氣傲之輩。”
郭蒙倒是沒什麼感覺:“只要有真本事,傲幾分又如何?多得是人願意寵着。”
季長芳笑着點頭:“嗯,確實是這個道理。”
說話間,外頭不僅在你一言我一語中定下了飛花令的事,連章程都擬好了。
劉築風指着圓台角落的大鼓,道:“答前擊鼓,鼓響,報令。”
他又轉身,朝着容晏所在之處行禮:“請主人為我等出令。”
容晏笑着搖了搖頭,對自己被安排這回事頗為無奈。
身旁的付卿書和鄭寇給他讓開前面,他也不再推辭,上前兩步,隨口道:“今日開始,庭前桂花尚好,不如便以桂字為令?”
這可不簡單!
便是林說,聽得此字都忍不住低頭思索起來。
容晏也不管自己出的題目是難是易,繼續笑道:“既然我出了題,便也給大家開個頭。我起到:桂魄飛來光射處。”
孫余小聲說出出處:“蘇軾的念奴嬌中秋。”
劉築風朝容晏行了一禮,又朝各位看仲行了一禮:“不才在下,想接第二句:折桂衡山北。”
郭蒙摸着木欄扶手道:“這是范雲的別詩二首其二。”
不多時,有個學子走下來用木錘敲響大鼓:“不才在下荊州書院武更,來接第三句:人閑桂花落。”
“這個我知道!”辛同舒小聲道:“是王維的鳥鳴澗。”
季長芳點了點頭:“接下來該是第四字了。”
林說沉吟片刻,道:“若是我,我會接:一枝丹桂阿誰無出自呂岩的七言。”
杜游有些喪氣地拍了拍手,“這個我剛剛好不容易想到了。”
季長芳笑道:“那就再想下一句嘛。”
郭蒙也道:“第五個字不是還簡單一點?”
杜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誰願意說簡單的?”
“那我來說。”季長芳拉了拉他的手道:“我接:蒼蒼森八桂出自韓愈的送桂州嚴大夫同用南字。”
孫余點了點頭,問:“我們是直接到七,還是開頭重來?”
季長芳道:“隨你,都可。”
這幾人完全沒有搭理台上,自個兒玩了起來。
孫余便接到第六字:“去歲中秋玩桂輪出自張先的燕歸梁高平調。”
辛同舒舉了舉手:“我剛好知道一個,來接第七字:座有嘉賓尊有桂至於出處是哪裏就不記得了。”
林說輕聲給他補上:“出自謁金門秋露墜。”
辛同舒忙做恍然大悟狀笑了起來。
郭蒙拿肩撞了撞杜游:“怎麼著,該你了?”
“哼哼,急什麼?”杜游嘚瑟地笑了兩聲,開口道:“誰還背不了幾句詩?聽着啊,我再來給你們開個頭:桂林祗今湘水外出自范成大懷桂林所思亭。”
孫余立馬接到:“我接:月桂風和夢想勞出自李咸用的陳正字山居。”
杜游想不到他這麼快,一時起了勝負心,跟上道:“心關桂玉天難曉出自薛逢的長安夜雨。”
孫余立馬道:“秋風松桂林出自李石扇子詩。”
“那我接:心靜真同桂隱招。”
“蒼桂叢中蒼桂樹。”
“惟君有子又擢桂。”
“山寺月中尋桂子。”
“玉蟾清冷桂花孤。”
這二人一人一句,似乎是上了頭。
“飄蕭松桂秋。”
“淮南桂樹小山詞。”
季長芳聽着他二人剛說完這兩句,台上也有人擊鼓照着說了這兩句,頓時挑起了眉。
杜游正是着急的時候,耳朵里聽到這人與自己說了一樣的,沒忍住一拍扶手站了起來,指着台下喊到:“居然學我,好不要臉!”
當時四周皆靜,因此,這句話落入了滿堂學子的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失蹤人員回歸
封面這個事兒,找不到了,哎,現在晉江的封面麻煩得我感覺自己像個老年人。我爭取重新找人做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