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0 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酉時三刻,秋府門前人來人往。
今日,此間門庭,奉陽所有的權貴幾乎紛踏而至。
宮長安領着辛同舒和林說進府後,一直在給他們介紹目之所及的上官:
“那位是吏部的左侍郎杜沉,他的父親是如今的左相杜岩松,已經過世的兄長生前是禮部的左侍郎。”
“那位是商家的家主商坤,聽說今日下午陛下賞賜了他一對十分稀少的深海珊瑚。”
“說曹操曹操到,那位就是如今的右相玉珉,他是皇上的外祖父,同時也是秋家大公子盧景彌的外祖父。”
“那位是統領北衙禁軍的庄蘭信庄將軍,旁邊是他的夫人尤氏,也是一位將軍。”
“啊,那位是吏部的右侍郎陳熹。”
“通政司的右參議路員。”
“史官曹冉。”
“嘖嘖,五公主程青居然也來啦。”
“然後七公主程婧,陛下的親妹妹。”
林說和辛同舒當然是認識程婧的。
宮長安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這個就算我白介紹了。”
“啊,那位是潁川王妃趙縈,今年六月她與潁川王成的親,還記得嗎?你小子差點忘了送禮呢。”
林說和辛同舒正作恍然大悟狀,就看到程婧望了過來。
她那個樣子,是真的看到了兩人。
宮長安也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免問:“你們兩個,不去請安嗎?”
林說有些猶豫,辛同舒則是完全不想。
在他的印象里,他對程婧沒有半分好感,嬌縱軟弱不說,事情還多。要不是因為她是季長芳的妹妹……
林說考慮得更多。他看着程青走到程婧面前,因為後者說了什麼,也望了過來,便嘆了口氣。
“走吧。”
他們其實必須走一趟。
他們,以至於宮長安都還不知道,不僅僅是他們在觀察着賓客,院子裏的所有人都在打量着他們。
那些竊竊私語基本上只埋於一兩個聽眾的耳中:
“這就是皇上的兩個結義兄弟?”
“我現在相信,皇上跟一個平民結義,是真的憐惜他的才華了。”
“哈哈哈……那個個子高點的確實不好看,還黑。”
“可我聽說,人家已經拿了二元。”
“能做出兩篇異像橫生的文章,確實沒有本事不行。”
“你說,皇上會不會點他做今年的狀元?”
“那也太刻意了吧?”
“反正,今年林說大概就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程婧看到林說和辛同舒走過來,因為怕被季長芳收拾,所以很利索的朝他們露出笑臉:“林大哥,辛三哥,你們怎麼來了?”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笑話的心愿落空了。
辛同舒學着剛才宮長安的樣子摸了摸鼻子,笑着答:“我跟着宮家哥哥來的。”
林說接道:“我來看看容學監。”
“嗯,這樣……”程婧伸着手指點了點下巴,看了看程青說:“五姐,剛才秋大人是不是來說過,所有學子來訪,可讓他們去後院的話?”
辛同舒皺起眉頭:“有這回事?”
程青點頭:“是這麼說過。”
“我騙你們幹什麼?”程婧露出一個嬌憨的笑容:“我是覺得,這前面都是朝廷官員,你們在這兒待着肯定會不自在,才這麼說的,可沒抱其他心思。”
“同舒他只是反應太過。”林說不想辛同舒得罪人,忙拉了他一下。
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在外頭有個暗號:拉衣服一下是閉嘴,兩下是跑。
現在,又到了辛同舒的閉嘴時間。
程婧看起來非常熱心:“我叫人帶你們去就知道了,已經有很多學生去後院了。”
她說完,程青就招呼來了一個丫頭。
林說和辛同舒去跟宮長安打了個招呼,然後跟着丫鬟去了後院。
程婧這回沒有騙人,後院真的有很多人。
辛同舒甚至看到了
“林說”個子仍舊只有那麼高的杜游突然在人群里跳了起來。他的表情看起來跟見了鬼一樣,指着他就大喊:“不是,郭蒙,你快來看啊,我居然看到林說了!”
被點名的郭蒙並沒有出現和他站在一起,而是以默默“潛伏”的方式,突然出現在林說和辛同舒面前:“你們倆什麼時候來的?”
辛同舒被他的神出鬼沒嚇得跳到林說身後:“不是,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郭蒙瞟了他一眼,張嘴就要說話。
“停”辛同舒在他發聲之前喝了一句:“如果你想說我蠢,或者是對我的行為做任何評價,你可以閉嘴。”
郭蒙翻了個白眼,重新開口:“我只是想問你們什麼時候進京的。”
“今天。”
“住在哪裏?”
“妙筆客棧。”
“那不就是在我們隔壁?”杜游一跑過來就激動地拉住了林說的手:“林說,你有沒有看到我侄兒?”
林說頓了頓,搖頭:“自從馮兄回家之後,我就沒有收到過他的消息。”
“這個小兔崽子!”杜游恨得牙痒痒,“枉我這麼疼他……”
郭蒙聽着,表情也有些難受:“哎,原本我還想給他看看我如今練出來的字呢。”
辛同舒不想看杜游這個怨婦樣子了,舉起手問:“他參加科考了嗎?”
杜游的語氣斬釘截鐵:“當然,我看到他通過縣試了。”
林說問:“咱們書院只來了我們四個嗎?”
“不是,”郭蒙正經說起話來還是那麼不緊不慢,“我在名單上,有看到孫余的名字,他應該也進京了。”
杜游跟着點頭:“對,我和郭蒙還去找過,可就是沒找到他住在哪兒。”
林說皺了皺眉,覺得不應該,“你們去哪裏找的?”
杜游理所當然的說:“客棧呀。”
“如果我沒記錯,孫余當時的學費都是家裏人湊了好久的,你確定他現在有錢住客棧?”辛同舒發出的疑問,一擊必殺。
是啊,家境貧寒的孫余可能連來京的路費都湊不齊,如何住的起如今房費比平常貴了五倍往上的客棧?
郭蒙和杜游兩人面上頓時赫然。
這可不是又一個何不食肉糜的例子?
杜游吶吶的說:“那,那孫余也不至於睡路邊啊。”
郭蒙則是認真考慮過:“孫余在書院時就展露過他的制筆功夫。我曾聽他說過,若是日後沒書讀了,他就去賣筆。所以我想,明天我們可以去人多的地方找找看,說不定真能能撞見他以此謀生。”
這與林說的想法不謀而合:“我也去。”
“說到孫余……”辛同舒在這會兒挺操心的:“你們有沒有趙雅姜的消息?”
杜游看了看左右,拿手擋着嘴小聲說:“我昨天去找過曲緒,聽說了一點兒。據說,趙雅姜去年跟他父親吵架了,然後離家出走,到現在也沒有找到人呢。”
辛同舒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是因為他家裏不同意他和孫余結拜的事嗎?”
杜游搖頭:“說是因為別的。”
林說突然說:“趙雅姜應該就在京城。並且,他們家裏說不定已經知道他在哪裏了。”
郭蒙聽着這話都愣了:“你瞎子摸象,推出來的?”
林說也不生氣,只說出自己的推測:“趙雅姜是趙家的大公子,如果他真的失蹤了,趙家絕對會先把趙家翻個底朝天的。我猜,剛開始趙雅姜試用期,他家裏人肯定這樣做過,後來有一天停了下來,就是因為知道了他的消息。只不過他與他父親的矛盾太大,父子二人都不肯低頭。這才在僵持下,發生這樣的事。”
“厲害啊……”杜游聽得只鼓掌:“林說,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是一塊做刑獄的材料?”
林說瞟了他一眼,不為所動。
過了沒一會兒,容晏來了。
雖然在場人有一半人是不認識他的,但是認識他母親不就好了嗎?
後院這裏,大概有二十餘人。容晏也深知這種場合不宜自己多說的道理,他喝了幾杯酒後,便開始帶頭同大家玩飛花令:
“花開堪折直須折。”
“落花時節又逢君。”
“春江花朝秋月夜。”
“人面桃花相映紅。”
“不知近水花先發。”
“出門俱是看花人。”
“霜葉紅於二月花。”
如此循環幾輪,林說竟然一杯酒都沒喝到,而辛同舒,這個讀書顯然不認真的,一輪到他事情就得脫節。
到最後,容晏都有一點不好意思看他喝了。
鬧了兩個時辰,聚會方散。
喝醉酒的辛同舒是和宮長安一起回去的,而順路的林說,杜游,郭蒙三人結伴而行。
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路上也沒說什麼話。
第二天,郭蒙從客棧出來,直奔隔壁,找到林說。
“現在去嗎?”
林說把手裏的粥快速喝完,點頭。
囑咐了一下老奴和書童,林說披了件罩衫和郭蒙一起出門。
杜游在門口等他們。
幾人沒找多久,辛同舒來了。
隊伍再度擴大。
城東的南陽街是奉陽城客棧最密集的地方。早就在今年夏初,這裏的二十一家客棧的客房就被人搶訂一空,其程度,比林說他們住的河秀街還要瘋狂。m.
瘋狂,就代表着人多。人多,就象徵著財源廣。
所以四人決定從這裏先找起。
林說的臉皮還是厚點,在郭蒙等人只知道走馬觀花般找着看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問起了路邊擺攤的商戶:“大爺,您知道哪裏有筆賣嗎?”
這就叫按圖索驥。
第二個學習他的是辛同舒,很快,郭蒙和杜游也一起丟掉了包袱。
折騰了一個下午,直到中午飯時,他們連孫余的半片衣角都沒找到。
“要不然我們去考場的時候再偶遇他吧。”杜游靠着路邊的一顆柳樹大喘氣,他真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累過。
“不好,”辛同舒否認可他的提議:“不知道還好,現在一想到孫余可能在受苦,我就難受。他那麼好的人,不該連參加科舉都要吃苦的。”
郭蒙擦了擦下巴處的汗,抬頭看了看天說:“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吃完再繼續找也是一樣的。”
“對,吃東西,順便讓我歇歇。”
杜游很難受的捶了捶腿,“我今天大概走了我命里一半的路了。”
“呸呸呸!”辛同舒抓着他的臉扯了幾下,“胡說八道說些什麼呢?”
林說看了一圈,最終選擇了一家人看起來少些的麵館:“我們去那裏吧。”
郭蒙點頭:“好。”
辛同舒看着杜游挑了挑眉,杜游卻一聲不吭的撐着樹拖着腿跟上去了。
嘿,看起來還挺敬業。
不知道是口味不行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家麵館的生氣確實一塌糊塗。
不過當看到四人上門,店小二還是會態度很好的問題:“客串,吃點什麼?”
“陽春麵。”林說說完用眼神詢問其他人,見他們都點頭后才對店小二說:“四碗陽春麵。”
“好嘞,稍等!”店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有時昂首挺胸的朝廚房喊:“四碗陽春麵”
林說起身,給他們倒水。
還沒坐下,就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響:“老闆,來碗素麵。”
這聲音……
杜游皺着眉,不確定的喊了一聲:“孫余?”
那人背部一僵,緊接着回頭。
果然是孫余!
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杜遊興奮的站起來,他本來想圍着孫余訴說自己的難受一通,可當他發現孫余形容枯槁,瘦得都快脫相了,他什麼說話的慾望都沒有了。
“孫,孫余,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孫余抬起自己慘白的臉,朝四人露出笑容:“還能再見到你們啊,真好。”
杜游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想哭。
“你在哪兒?”郭蒙也盡量柔和自己的語氣,“我們今天上午找了你一天,都沒有看到你的人。”
“我剛起來呢。”孫余眯着眼睛笑,模樣還是那樣溫暖。
就如同他的人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孫余是在崇明書院和趙雅姜結拜失敗的那個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