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徐長勝今天說的話,讓周子青搞明白一些事情。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徐奶這個人有些讓人看不懂。霧裏看花,朦朦朧朧。

現在,迷霧散盡,再是清清楚楚不過。

沒有了迷茫,周子青反而整個人輕鬆下來。

徐長勝和劉桂萍兩口子應該不在村裡,這兩天都沒過來找事。周子青過得挺恣意,早上醒來,餵雞撿雞蛋,壓水掃院子。該乾的活,一樣不落下。

徐奶倒是變得沉默多了,面色灰白,雙眼無神,經常搓着搓着玉米,整個人就愣住了。周子青是有些擔心徐奶的狀況的,這明顯看着不對勁。

誰想到,隔了一.夜,人病了。

周子青被吵雜的雞叫聲吵醒,撓撓頭髮坐起身,才發現一向早起的徐奶,今天晚起了。

“姥兒~”周子青心猛地一跳,伸手去推徐奶。

“嗯~”徐奶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支起眼皮看了周子青一眼,又閉上了。

周子青聽到徐奶的聲,心下鬆了一口氣。“姥兒,你不舒服?”手掌放在徐奶額頭上摸摸,滾燙!

“沒事~,就是頭暈起不了,我躺躺就好,你自己弄點...吃的。”徐奶嘴唇乾裂起皮,精神萎靡。短短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周子青踩着鞋子,去抽屜翻找退燒藥,家裏抽屜翻遍,找到一個裝葯的白色塑料瓶,擰開倒在手掌心,大白丸子一樣的藥片,像極了她曾經吃過的奶片。

撲熱息疼,她記得這藥片能解熱,鎮痛。

倒了一碗水,捏着兩顆藥片,“姥兒,醒醒,吃完葯再睡~”周子青又重新爬到床上,拉着徐奶的胳膊,把人扶起來一點。

徐奶哼哼唧唧的,眼睛都睜不來。

好不容易餵了徐奶吃下退燒藥,周子青累出一身汗來。

自己洗漱好,壓了一盆井水,端到床前,擰了一把濕毛巾給徐奶擦臉擦手,最後疊成方塊敷在額頭上降溫。把徐奶整理好,周子青忙的腳跟不着地,雞舍里的雞餓的咕咕叫,後院豬圈裏的豬也餓的嗷嗷叫,有一頭差點跳出來。

雞和豬喂完,她自己肚子餓的不行。

周子青累的做到床邊,幫徐奶換了一把水,平時兩個人一起忙活沒覺得,換成一個人,真是累的夠嗆。

撐到下午,徐奶額頭越來越燙手,周子青有些急眼了。

想把徐奶叫醒去村裡衛生所,可徐奶叫三聲,才細微微的哼一下。她自己沒意識,周子青壓根弄不起來她。

周子青跑出去叫西邊大嫂子,兩個人合夥使勁把徐奶拽到平車上。

“青青,你一個人能行么,要不等我家男人回來,我和你一塊去。”西邊大嫂子家裏還個一歲多的孩子,她走不開。可看着周子青一個才十來歲孩子,拉着平車去衛生所看病,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多看一眼,眼眶子就要兜不住眼淚流下來。

“沒事,我力氣大着呢,一平車麥子我都拉過。我姥兒才多重啊,嫂子你回去吧。”周子青細胳膊細腿,看着瘦,可多年幹活下來,力氣要比同齡孩子大。

肩帶一拉,雙手握着車把,不算費勁的拉動了。

周子青拉着徐奶往村衛生所去,大嫂子背過身,鼻子一酸,忍不住抬手擦擦眼角眼淚。就剛剛,周子青彎腰一使勁,小腿褲子往上伸,青青紫紫一條一條的,有的地方結了深紅色的疤,看着更刺眼。

也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還要受多少罪,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罵劉桂萍兩口子不是人。

“青青啊,你姥兒病了?”路上閑聊坐在一起的村裡人,看着周子青拉着徐奶,趕緊過來問一聲。

“嗯,一早起燒了,吃了退燒片不管用,去衛生所找大夫看看。”周子青撿着熟臉的喊了人,沒停下直接拉着徐奶過去了。

“造孽喲,攤上徐長勝兩口子那樣的,就別想過安穩日子。”頭髮雪白的大爺,看着車上昏睡的徐奶,感嘆一句。

“這孩子瞧着倒是好的,就是命太輕了,攤上這麼一個家。”

“誰說不是呢。”

“聽說前幾天,徐長勝兩口子鎖着門,把孩子一頓毒打。長民聽到信急急跑過去攔着,可也沒攔住,還被警告被多管閑事。”一個圓臉小眼睛,大概四十多歲的女人,和旁邊人說著閑話。

“我怎麼聽說,劉桂萍起了歹心,想把這孩子送走?這孩子不願意,拿刀給了徐長勝胳膊劃了一道。”

“是嗎,”圓臉女人吃驚的扭頭看了眼遠去的周子青,驚訝的說道,“沒看出來,這孩子平時話少,膽子也不大呀。”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把人逼成這樣。不讓升學,現在還要把人送走,還不是想要那房子...”

“劉桂萍鬧死鬧活,一抬屁.股是放屁拉屎,還當別人不知道。擺明要房子。”

村衛生所在村南,沿着村中間的石子路,向南走,路過小魚塘,再往前走二十米,左拐看到一個有些破舊的大院子,門口豎立一個長長木板子,寫着幾個脫了漆的黑筆字,——徐家村衛生所。

進了院,入眼看到院子裏栽了幾棵楊樹,樹葉落得滿院子都是,這一片那一片,牆角還用磚頭堆砌了一個菜園子,裏面種着辣椒,茄子,豆角。

季節過了,豆角架子東倒西歪零星掛着幾根老豆角。

塗了白色牆皮的兩間矮房子,門前放着一個長條椅子,還有掛水的木架子。

大夫給徐奶量量溫度,好奇的抬眼看了一眼周子青。小孩細長的眉眼,冷靜的看着他,尤其是一雙眼睛,眼珠烏黑,眼白純凈,沉靜大氣,隱隱帶着一股固執不屈的鋼性。

大夫直接開了三瓶水,徐奶坐不起來,就躺着掛。

周子青無聊瞎轉悠,兩間房子這看看,那邊瞅瞅。看到木桌案上放着一本書皮泛黃的書,好奇拿起來看了眼。

“能看懂??”

大夫端着大搪瓷缸子,捏了一撮碎茶葉放進去沖開水。

周子青隨手看了看,“是《浮生六記》吧。”

考過,上輩子課本中有節選裏面的一段,還需要背誦的。當時她對需要花費時間背誦的東西,都比較頭疼,主要是她沒時間。數理化是她的強項,其他一律需要強背默寫的東西,全是她失分地。

上輩子考試綜合分,她屬於中等偏上,偶爾考試內容是她記住的,還能去班級上游溜達一圈。

起碼上輩子上到高三,這輩子卻連上個初中都費事,她還想着這一世,藉助上輩子的記憶,投機取巧,要當個一鳴驚人,讓第二名永遠苦追不上的第一名。

周子青拿着書拉個馬扎子坐在徐奶床板前看,她純粹打發時間,可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徐奶人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適應了好一會,才知道自己在哪。

眼珠子微微顫動兩下,瞅到旁邊的周子青,見她彎着腰背捧着書在看。淚珠子無聲無息的在眼角滑下,順着蒼老的皺紋滑進兩側灰白的頭髮里,不見蹤影。

徐奶又靜靜閉上眼,像之前那樣躺着。

三瓶鹽水掛完,天全黑了。

徐奶醒了,周子青省事不少,攙着徐奶的胳膊把人送到平車上躺好。

周子青前面拉車,徐奶仰着頭只能稍稍看到周子青細瘦單薄的肩膀和脖頸,車輪子壓在石子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再有就是拉車吃勁的喘息聲。

村子裏路並不平坦,坑坑窪窪墊了石子,石子有大有小,車輪子上不去,咬牙悶哼一聲使勁,上去了。

“姥兒,你餓不餓啊?”周子青想到一天沒怎麼吃東西的徐奶,想着到家開灶煮小米粥。

徐奶嗓子有些發燙,喉嚨吞咽幾下,才輕聲嗯了一聲。

到了家,剛攙着着徐奶上.床,西邊大嫂子端着米粥雞蛋過來了。“青青,別生火做飯了,我給你端過來點,湊合吃兩口。”

周子青把米粥均出一碗,剝了雞蛋碾碎全倒進米粥里,攪拌好遞給徐奶。

西邊大嫂子坐在徐奶跟前使勁誇了一把周子青,誇得周子青在屋裏差點坐不住要出去。

說了一會話,大嫂子拿着空碗回去了。

周子青自己洗漱完,又打盆水給徐奶擦洗擦洗,燈一關,爬上.床睡覺。

良久。

“青兒,你怪不怪姥兒?”窗外潔白明亮的月光灑進屋子裏,驅走了黑暗。屋子裏隱隱綽綽的能看清擺設,太靜了,整個屋裏落根針的聲音,恐怕都能聽到。

徐奶的聲音哽咽暗啞。

周子青睜開眼,仰着頭想看清屋頂的蘆葦席子,可月光灑在地面上,照射不到那,屋頂還是黑乎乎一片。

“不知道!”周子青回的乾脆利索,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在了。

過了一支煙的功夫,徐奶自言自語囁嚅着,“......你爸剛一來村裡,長慧就喜歡上了。整個村的年輕人,都沒有像你爸這樣的,光站着就像一顆白楊樹似的。鞋面褲腿,永遠都是乾淨不帶泥巴的,說話也好聽。長慧偷偷給你爸寫信,你爸拒絕了。長慧絕食鬧了好幾天脾氣,把事情捅到村公社。

那個時候環境不太好,最後是我和你姥爺,和村裡通了關係,壓着你爸娶了長慧...”

周子青眼睛裏閃過一絲狐疑,不太懂徐奶為什麼這個時候給她說這個,而且就說個開頭。她沉默着等着後續,那邊徐奶卻悠悠顫顫嘆了一口氣,“睡吧,明天還有要緊事要做。”

周子青想破頭都沒想出來,明天還有啥要緊事要做,可今天累一天,眼睛一閉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周子青一睡着,徐奶翻個身躺過來,臉頰上濕漉漉的,像是用水洗過一樣。

昨天累的狠了,早上公雞群鳴,周子青愣是在床上窩了半小時才起。

一起來,就看到堂屋地上放着幾個手縫的細麻布袋子。狐疑的上手摸摸,有花生,大豆,高粱米,鮮辣椒。

“姥兒,堂屋地上放的袋子做什麼的。”她還記得昨晚臨睡前,她姥兒說的什麼要緊事。

徐奶用木梳子沾着水把自己頭髮梳整齊后,又把藏青色方巾,摺疊兩下,裹着頭系好。

周子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眼神多了幾分詫異。

吃過早飯,周子青準備拿着竹筐子裝玉米搓玉米粒。

“別忙活了,今個去要鎮上搭車,要早點走。”徐奶手裏拎着一塊花布裹的布包,鼓囊囊的背在身後,又狠狠在胸.前打了一個死結。

彎腰拎起地上四個袋子,一手兩個。

周子青一看,走過去搶下兩個自己拎着,眼裏閃着疑問,“姥兒,今個要去哪兒?”

“地里忙活完了,趁着天還不冷,去你姨奶奶家看看她,順便送點地里東西給她。”徐奶背過身去,把袋子紮緊些。

周子青手上抓着布袋子,像一根木頭樁子似的,立在徐奶身後一動不動。眼中疑惑散去,眉頭緊皺。

冰冷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劍,“姥兒,你自己去吧,我留下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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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攀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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