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嫂的第四天
肚子裏有東西,蓋着一張薄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次日醒來的時候,宋棉思整個人面色都紅潤了不少。
她站在她爹留下來的洗臉架子前面,這洗臉架子是拿山上的桃木打出來的,款式是舊社會有錢人家千金小姐的那種洗臉架,胳膊肘高度的地方有個凹槽是拿來放洗臉盆的,正對着臉的地方有個鏡子,鏡子和洗臉盆中間還有一根架子,專門放毛巾。
洗臉架子打得很漂亮,做工處處透漏着巧思。
宋棉思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時間有些恍惚,她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重生了。
“砰砰砰——”屋外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還有一把尖酸刻薄的女人聲:“真是命好,這都什麼節點了,還睡着呢。”
宋棉思收回心神,將就着拿毛巾擦了下臉后,推開門走了出去。
柳紅花已經做好了飯,桌上擺放着三碗玉米碴子粥,宋綿思看了一眼,自覺地往廚房走去。
柳紅花心裏一咯噔,就瞧見她直接打開牆角的尿素袋。
“你幹什麼,想偷東西啊!”柳紅花心都快飛出來了,一馬當先跑到宋棉思身旁,搶走她手中的尿素袋。
這尿素袋裏裝着的是柳紅花藏的雞蛋和臘肉。
其他人家這些東西都在藏在柜子裏,可柳紅花這人怕人偷,就將這些東西都藏在尿素袋裏,宋棉思本來也不知道柳紅花的東西都藏在裏面,是之前宋有成偷吃了雞蛋,柳紅花懷疑是她偷的,她才知道這尿素袋有好東西。
“什麼偷東西,我們家六隻雞,我昨天吃了一顆雞蛋,今天還有五顆呢。”宋棉思笑眯眯說道,“況且大伯母今天也不給我準備早飯,我就自己來。反正就是鬧出去,那也是我這邊有道理。”
柳紅花的臉色變了變,最後是捏着鼻子從柜子裏掏出一碗玉米碴子粥來。
宋綿思這才罷休。
吃完早飯後,宋紅中一家就得去下田除草加化肥。
宋棉思看着柳紅花將廚房和東屋的門鎖上,不由得覺得好笑,她回到西屋,走到桌子旁,看着桌上擺放着的書籍,眼神有些幽深。
宋綿思從小到大就很會讀書,高中的時候更是考上了縣城的一中,成績在年紀一直都是前三十左右,很有把握考上大學。
她打開自己做的筆記,往日課堂上的情景歷歷在目,爹娘臨終時的教誨更是迴響在她的耳旁。
“棉思,棉思在家嗎?”屋子外傳來一把聲音。
宋綿思合上書,眼神中掠過一絲恨意,若是她沒猜錯,今天來的人大概就是她那個好鄰居宋漢文。
“漢文哥,原來是你啊。”宋綿思打開門,對宋漢文露出一個笑容。
宋漢文捏了捏口袋裏十張大團結,再看宋綿思漂亮精緻的小臉,心裏頭別提多火熱了,“棉思,你出來下,哥想和你說說話。”
“好啊。”宋棉思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她和宋漢文走到附近的一棵榕樹下,這地方沒什麼人,宋棉思仰起頭,一副純真懵懂的模樣,“漢文哥,你來找我想說什麼啊?”
“是這樣的,昨天你們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宋漢文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你那大伯一家真不是什麼東西,哥聽了都替你委屈。你是個讀書苗子,只要再讀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學。哥想幫你一把,就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幫她?
是想把她給賣了吧。
宋棉思眼神暗了暗,宋漢文是她鄰居沒錯,可這人品行不怎麼樣,以前大鍋飯的時候偷懶最厲害的就是他,大隊長沒少批評他,可人家三代貧農,仗着成分好,死不悔改,又經常跑到縣城去,招惹了縣城裏些不三不四的人。
“哥,你說真的嗎?”宋綿思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眼睛裏更是滿是感動。
宋漢文瞬間膨脹了起來,拍着胸口道:“那還能有假。當初你爹媽活着的時候沒少幫我們家,就沖這兒,我也不能不幫你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哥。”宋棉思摸了摸眼睛,一副感激得不得了的樣子。
“客氣什麼啊。不過哥要幫你還得等時機,這樣,你先假裝答應林家的婚事,等結婚那天晚上,你偷偷跑出來,就在這樹下,哥帶你走,行不行?”宋漢文說道。
這主意是宋紅中出的,要不說宋紅中惡毒,他都想賣掉宋棉思,還想再拿一筆彩禮錢。
“那當然行,我都聽哥的。”宋棉思滿口答應。
“那成,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宋漢文見目的達成,也不在這裏久留,怕別人瞧見,他的眼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宋綿思一番,高中生啊,不知道睡起來和其他女人有什麼區別。
橫豎都是要賣出去了,等那天晚上他一定要好好地睡一睡,以後也有和別人吹噓的資本了。
感受到宋漢文那黏膩噁心的視線,宋棉思忍着拿剪刀把他的下三寸剪掉的衝動,在宋漢文走了后,她才變了臉色,氣憤地踢了一腳腳下的石頭,“王八蛋!”
“知道他是王八蛋,你還和他胡咧咧。”樹上傳來一把聲音。
宋棉思一愣,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着軍裝的男人身手利索地從榕樹上跳了下來,那男人身材精壯結實,腰板挺直,面容英俊帶着幾分痞氣。
宋棉思獃滯住了。
眼前的這張臉上輩子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即便時隔多年,她如何能認不得眼前這位就是她未來的丈夫——林賀成。
“小棉花,怎麼呆住了?”林賀成嘴裏頭叼着一根草,痞笑着擼了下宋綿思的頭髮。
宋棉思這才回過神來,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回舌頭,“賀、賀成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到的。”林賀成說道,他沒告訴宋綿思,他一路上就沒休息過,下了火車后就急匆匆趕回來,額頭上都是汗水,到了這裏,本來是想去見宋棉思,把他的想法告訴宋綿思,卻沒曾想碰到宋綿思跟着宋漢文往榕樹下這邊走。
林賀成知道宋漢文不是什麼好東西,怕這小棉花傻乎乎的吃虧,所以就跟上。
過來后就聽見了不得了的東西。
“那你,剛剛都聽見了?”宋棉思心亂如麻,一雙手是握緊又鬆開,有些忐忑,林賀成會不會胡思亂想,以為她真的要和宋漢文跑。
“你是說王八蛋那句話,還是說之前那些話?”林賀成看着宋綿思忐忑的小表情,忍着笑意,裝作板著臉,問道。
這不就是全都聽見了嘛?
宋綿思暗暗咬牙,上輩子可沒發生過這種事,她還想着這輩子重生回來要給林賀成留下一個好印象她和林賀成其實說起來見面次數並不多。
林賀成家庭情況比她們家複雜得多,宋綿思雖然說是宋老二撿回來的閨女,可他們夫妻對宋綿思很好,所以宋綿思基本上沒吃過什麼苦頭,更沒過過什麼苦日子。
但林賀成家就不同,他們家人多,他爺爺走得早,奶奶是個偏心刁蠻的老太太,精明嘴臟是出了名的,林賀成爸爸排行老二,性格又木訥老實,再加上當年結婚的時候不顧林賀成奶奶反對非娶了一個地主家小姐,所以他奶奶對他們家很是不待見。
林賀成又命苦,他媽媽生他妹妹林糖的時候難產沒了,他爹是去修堤壩的時候不小心摔入河水裏,人一下子就被沖走了,等找回來已經死了。
那年宋棉思記得林賀成才十五歲。
十五歲的年紀林賀成要照顧弟弟妹妹,又要下田掙工分,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麼難過。
他身旁的親人也不是親人,奶奶壓根不照顧他們,叔伯嬸子們就更不用提了,只想要他掙工分,卻不肯多給些吃的。他弟弟妹妹餓得跟黃花菜似的,瘦巴巴,連衣裳都沒有全的。
宋綿思從小就心好,看不過林糖和林賀功可憐模樣,因此時不時得了些她爹給的吃的,就偷偷給林糖他們送去。
有一回,她前腳剛給林糖和林賀功塞了兩個肉包子,回來路上就碰見林賀成。
那時候林賀成可比現在嚇人多了,陰沉着臉,身上氣勢比大人還可怕,宋棉思見到他就跟做賊似的,險些就摔了,起來後顧不得腳上的傷一溜煙跑了。
後來宋棉思見到林賀成都是繞道走,好在沒幾個月,林賀成就被選上去當兵,據說他還是破格錄取,因為身體條件太好。
之後林賀成每年都會回大隊一兩次,但是兩人碰上的機會不多,尤其是林賀成這人心壞,非給宋棉思取了個綽號叫小棉花。
宋棉思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林賀成長開了,身體抽條,部隊裏打熬出來的他儼然是個能讓女人臉紅心跳的男人,小姑娘對上他,總免不了心裏頭有些奇怪的感覺。
所以,宋棉思和林賀成見面的次數可以說是真不多。
上輩子她就不明白林賀成為什麼要娶她,又為什麼要守着她那麼多年不再娶,時隔多年後還願意冒着生命危險替她調查真相。
“你,你偷聽我們說話。”宋棉思緊張地舌頭都打結了,“你怎麼不吱一聲?”
“我又不是老鼠,怎麼吱?”林賀成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來,塞到宋綿思手裏,“行了,小棉花別哆嗦了,哥不會害你的。”
那糖果是大白兔奶糖,宋綿思捏着奶糖,有些驚喜,她就喜歡這糖,她爹去縣城幫人做傢具的時候回來曾經帶過一包給她,宋綿思捨不得多吃,一天一顆數着吃,最後還是沒了,那時候她還想拿壓歲錢去買,後來才知道這是上海的糖,他們這地方壓根沒有。要想買,要麼去大城市,要麼就是託人買。
這是巧合,還是林賀成特地買來的?
宋綿思不禁多想,她抬眼看向林賀成,“賀成哥,你,你怎麼想到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