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嫂的第五天
林賀成一愣,帶着痞氣的臉上頭一回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他摘下頭上的帽子,別過頭,抓了下頭,“你問這個幹嘛。總之,我不會害你的。我托我洪嬸來說親,其實不是想娶你,你大伯一家、”他頓了頓,有些拿捏不住該不該說實話。
宋棉思替他說了:“我知道我大伯他們家不是什麼好人。”
“原來你知道啊。”林賀成鬆了口氣,既然這小棉花總算是看清楚宋紅中一家是什麼東西了,那他就不必顧慮,可以照直說了。其實去年宋棉思爹娘走的時候,林賀成就不贊同宋綿思住到宋紅中家裏去,他雖然在外頭當兵,可和宋紅中他們家打交道的幾次就夠他看出宋紅中一家不是什麼好心人。宋棉思一個小姑娘住到他們家裏去,怕是沒什麼好果子吃。
但那會子他也不知怎麼開口,再加上這畢竟是宋家的事,他一個外人,貿然插手,說不定反而要叫別人懷疑他有什麼壞心思。
“我坦白和你說,咱們成婚是走個儀式,不會去拿結婚證,況且你歲數也沒到能拿證,只要你嫁過來,宋紅中他們就不好再對你打什麼歪主意。我不會動你的,你想讀書,我也可以供着,等以後你大學畢業,到時候咱們再把情況在大隊裏說一聲,相信沒人會說什麼的。”林賀成雖然性格痞氣,又挺喜歡逗宋棉思。
可是碰見正經事,是一點兒也不虛,甚至想的很是周到。
鄉下地方結婚很多時候只看擺酒,擺了酒席就是結婚了,至於拿不拿證,不少人都沒把這事真放心上。
如果是一個真的十八歲的姑娘,這時候恐怕就被林賀成哄得信以為真,以為這事真就這麼簡單,擺酒,嫁過去,考大學,澄清,事情彷彿很輕鬆。
可宋棉思到底多活了幾十年,她知道這事對林賀成來說是壓根沒有好處,甚至還會帶來不少麻煩。
首先,林賀成有她這麼個“妻子”,那在部隊裏就不能找對象了,不然被人發現,就是耍流氓,一身軍裝都得脫下來。
其次,這樁婚事在一天,林賀成就得對她負一天責任,她的吃喝拉撒全都指望林賀成,林賀成負擔本來就不小,他的弟弟妹妹都還年輕,林賀成要養他們就不輕鬆了。雖然說林賀成弟弟林賀功現在已經輟學下田幹活了,可是將來還得娶媳婦,而林糖現在在讀初中,將來要讀高中,大學,更不用說還有老林家那一群人,都指望着林賀成的工資和補貼。
再有一個,將來他們要是分開,對林賀成造成的影響也不好。如今革命隊伍里很在乎幹部的家庭情況,林賀成雖然說是幫她,可在別人看來,他們就是離婚。離婚的幹部在領導看來就是無能。
宋綿思越想,心裏頭越酸脹得厲害。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讓林賀成為她這麼著想。
宋綿思低下頭,眼淚就落了下來。
瞧見她哭了,林賀成就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他在軍隊裏是說一不二,天大的難事他都沒皺眉頭過,可這會子看着宋綿思,林賀成就頭疼了,他拿下嘴裏叼着的狗尾巴草,“你別哭啊,有什麼說出來,你叫我一聲賀成哥,當哥的總得給你把麻煩解決了。□□說得好,紅軍不怕遠征難,十萬五千里長征都趟過去了,如今咱們一點兒小麻煩又算得了什麼。”
“噗嗤——”宋棉思見他那着急又焦頭爛額的模樣,忍不住破哭為笑。
林賀成見她能笑了,這才鬆了口氣,“你該多笑笑。”
“為什麼?”宋綿思擦了擦眼淚,這會子回過神來,不禁有些尷尬和懊惱,她怎麼就這麼沒出息,說哭就哭了。
“因為你哭起來實在是太丑了。”林賀成挑起眉頭,調侃道。
宋綿思的小臉頓時拉了下來,這人嘴巴怎麼這麼欠呢!
“你別不高興,我是在跟你說笑。”林賀成見宋綿思小臉一板,立即換了話題,“那咱們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找洪嬸來說親。”
宋綿思怔了下,道:“這麼快?”
“部隊裏給的時間有限,就給了十天。”林賀成揪了一根旁邊的粽葉,手上動作飛快,他邊編着粽葉邊對宋棉思說道:“等說好彩禮,後天我就帶你去縣城買東西。”
“這,這有必要嗎?”宋棉思遲疑了,就算她沒真正辦過婚事,宋綿思也知道辦婚事很花錢,很麻煩。對於他們鄉下地方來說,辦婚事幾乎能掏空一家子攢的錢,打傢具,買衣裳,條件好的還要求要個縫紉機或者收音機。
宋棉思知道林賀成家庭情況,所以不想讓林賀成多花錢。
“你就當哥給你買禮物就成了。”林賀成說道,他把手上編好的小螳螂塞到宋綿思手裏,道:“今天就記得和你大伯母他們說一聲,剩下的事我來辦。”
宋綿思捏着小螳螂,不知道為什麼,林賀成每回見她的時候總要給她編這種小東西,她有個抽屜,裏面就放了不少這些小螳螂。
思來想去,宋綿思道:“好,不過賀成哥,洪嬸是個實誠人,明天不如讓你奶奶一起來。”
“我奶奶?”林賀成墨眉皺了皺。
宋棉思:“你放心,我不會吃虧的。我有我的打算。”
林賀成點了下頭,“我知道了,這事我去說,還是?”
“讓我去說吧。”宋綿思說道。
林賀成奶奶陳大妞那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但是宋紅中一家也不好對付,惡人自有惡人磨,要對付宋紅中他們,就得讓陳大妞出馬。
林賀成點點頭,也不多問,他從黑色人造革皮包里拿出個油紙包,那油紙包還沒打開,一股香味就傳了出來。
“聽說你之前鬧絕食,給你買了肉包子。”
宋綿思的臉一下就紅了,這一時腦子糊塗做出來的事竟這麼快就傳到林賀成耳朵里去了,看來這大隊裏頭的人嘴巴是真碎。
羞歸羞,但宋綿思沒拒絕肉包子。
她實在太餓了,早上吃得那碗玉米碴子粥根本不頂飽,下午她還得跑一趟林家呢,不吃飽的話壓根沒力氣去鬥爭。
宋綿思根本不指望中午的那頓,以柳紅花的摳門,中午肯定也是玉米碴子粥,再不然就是地瓜粥。
抱着國營飯店的肉包子,宋綿思邊吃邊盤算着下午到林家該怎麼說話。
她要利用林奶奶拿回她的嫁妝,打小的時候,宋綿思的爹娘就給她攢嫁妝,到去年爹娘因為肺癆去世,宋綿思的嫁妝已經很是豐厚。不但有她爹打出來的箱子柜子和洗臉架子,還有她娘攢下來的好多料子,那些料子裏還有棉布呢。
要知道,棉布可是很值錢的,她娘攢下來的料子本來是打算宋綿思考上大學的時候,給她做幾身衣裳,讓她帶着去上大學。
但偏偏命運弄人,一場暴雨帶走了她爹的命,本來只是咳嗽後來就變成了肺癆,而她娘為了照顧她爹,也是日夜勞累,她爹一走,她娘沒多久也跟着去了。
如果他們能活着,說不定今年就是他們看着宋綿思穿着新衣裳去看上學了。
啪嗒。
兩滴眼淚落在桌子上,宋綿思抬起手擦了擦眼淚,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要努力,考上大學,讓她爹娘的願望能夠實現。
下午兩點多,田地里眾人都忙着施肥,去年大隊裏的人用了縣裏給的化肥,本來畝產六百斤的水稻增產到了八百斤。因此到了這個水稻抽穗的時候,大隊又組織去縣城買了化肥。
林家人口多,但是小的都去上學,到了年紀的都被林老太太趕去下田幹活。
宋綿思到林家的時候,林家就剩下林老太太還有大兒媳婦安翠花。
“林奶奶在家嗎?”宋綿思在門口喊了幾聲。
林老太太歪在椅子上納着鞋底子,聽見聲音,她抬眼看去,瞧見是宋綿思時,臉頓時拉了下來,宋綿思喊了幾聲,見屋子裏明明有人卻沒有人搭理自己,便心知估計林老太太不太樂意她上門。
這並不稀奇,林老太太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大,家裏頭三個兒子所有的事都要管,就連多吃半碗飯她都要念叨,這回林賀成要和宋綿思結婚,林老太太雖然早就知道,可她並不樂意。她早就盤算好了,要給林賀成說她娘家那邊的親戚。
那親戚就一個獨生女,想要找個入贅的,可又眼光高,所以就瞧中了林賀成,答應林老太太要是這事能成,就給老太太至少十張大團結。
衝著那十張大團結,老太太本來打算等林賀成回來,就立即辦成這件事。
可沒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林賀成人還沒回來,就拍電報過來要和宋家說親。
“林奶奶,安大嬸,你們在家啊。”宋綿思厚着臉皮走進屋子裏,衝著兩人打招呼。
林老太太頭也沒抬,安翠花卻是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這不是棉思嗎?怎麼上我們家來了?”
這是純心揣着明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