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角(3)
他想喊卻喊不出聲來。這個人竟是夢中的棒球帽少年。范希源一驚,心裏再次往下沉,那雙來自地獄的眼睛讓他刻骨銘心。
“但,這次本王親自來見你,並不是想來要你的命,而是想讓你明白今時今日的我,已非你當年之力就能將我鎮壓的了的,何況玉姑已在我手,你根本奈何不了本王。”棒球帽少年手輕輕一拂,范希源頓時覺得脖子稍微得以輕鬆,一口氣終於提了上來,呼呼喘氣,一邊拚命掙扎。
“你應該明白本王的意思,希望你是個懂得感激的人,沒有人會在千年之後再給你第二次機會”,棒球帽少年說起話來輕描淡寫,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無形中卻有一種不容反駁的霸氣,陰影中輕輕觸磕的嘴唇有一絲輕蔑的笑意,“莫要忘了,你和我卻是一樣的”。
棒球帽說完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很克制的笑,他甚至笑的全身抖動起來。而被掉掛在空中的拚命掙扎的范希源對比起來,場景甚是詭異。
汪汪汪——
棒球帽少年突然住嘴,獰崢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眼睛狠狠地盯在范希源身上,說:“想不到一條老的快死的狗,還有這麼大的能耐,本王到是小看你了。”
說完,又啞着嗓子乾笑了幾聲。
巨大的轟鳴聲響了起來,一輛電車突然急駛而來,停在了窗口,一股強勁的風灌了進來,房間裏一片凌亂,范希源心頭一時震蕩,忘記了掙扎。
門緩緩拉開,一股腐朽死亡之氣頓時充斥了整個病房,這裏更像是一個地獄的中心。
棒球帽少年躍上電車,又回頭對范希源笑了笑,說道:“好好記住本王的話,否則你的小林子想不死都難了。”
“林子,把林子還給我——”
范希源用勁全身氣力大吼一聲,在電車裏,他依稀看到林子面無表情的就站在棒球帽的身邊。他想撲過去,無奈卻被屍體的頭髮吊在空中。
一陣風過後,電車消失了。
此刻。呯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黃色的影子撲了上來。隨之一聲悶響,屍體已經被撞到牆上,范希源像攤軟泥一樣掉在床上。
只聽的幾聲撕吼聲,那黃色的影子跳在了范希源的跟前,用舌頭舔了TIAN他的額頭,發出嗚嗚的聲音。
范希源躬在床上,呼呼的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全身冰涼。他對自己有種強烈的愧疚感,雖然無法解釋發生的一切,無論如何林子都只是個局外人,僅僅是因為擔心自己,卻無緣無故的牽扯了進來。居然還是被這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要如何來應對這種只有出現在傳說故事裏面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凡人,怎麼做才能擺脫這種荒謬的噩夢。
他緊握着拳頭,任憑床上的碎玻璃刺破皮肉,這些痛比起剛才的一切根本算不了什麼。那黃色影子的舌頭溫暖潮濕,粗糙的肉蕾讓他感覺到全身舒爽,彷彿有一股力量在讓他的身體在恢復。
這是一條黃色的土狗,是的,還是一條老黃狗。有些肥胖,可能因為年歲已高的緣故皮肉有些疏鬆,皺趴趴的搭在身上,甚至還有幾個地方完全沒了毛髮,它倔強的眼睛周圍沾有很多黑色的污垢,嘴裏卻有一股濃厚的腐臭味,是它將我從屍體手中救出來的?莫非這就是剛才那棒球帽少年口中的老狗?
范希源爬起來,坐在老黃狗的對面,看了半晌。無論如何它都是救了我的。
“啊……”
耳邊傳來浮遊青絲的呻吟,是從屍體傳來的。
還沒有死嗎?范希源憤怒的站起來,看了一眼那條老黃狗,跳下床,卻發現那屍體已經恢復了人氣,原來是個面目還算清秀的女護士。一張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的面孔,雙目緊閉,發烏的嘴唇不住的抽動,那兩管空空如也的血袖搭拉在一旁。
老黃狗汪汪叫了兩聲。
你是叫我救她嗎,就在幾分鐘前,她差點就勒斷了我的脖子?
范希源尋思一下,便把那護士抱上床,血染紅了他的雙手。這所有的一切都從一個夢開始,那些曾經意氣風發的時光轟然破滅,從現實的世界突然掉落到一個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世界,這到底是怎麼了?
窗外陽光明媚,一片落葉飄了進來,不動聲色的落在他的手上,枯黃的葉子在他血紅的手裏顯得脆弱無力。這是怎樣一個世界啊,短短的兩日不僅面臨非正常的生死,還要從未知的世界中找回自己的愛人,而那個自稱為王的神秘棒球帽少年到底又是誰,又去了那裏?他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又該怎麼做呢?
——好好記住本王的話,否則你的小林子想不死都難了。
棒球帽少年那陰惻惻的話浮現在腦海中,他不禁將那片落葉緊緊的握在手裏。那少年的強大非他人力所能為,那恐怖的未知力量在瞬間就能奪取人的生命。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女護士,憤怒、沮喪、絕望混雜在一起,讓他全身顫抖。
“范希源!”方雨帆沖了進來。
范希源抬起頭望去,發現他衣冠不整渾身血污,臉上有被抓過的痕迹,他手上還拿着一把槍。雖然之前已經聽到了槍聲,但還是吃了一驚。
“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
“林子去那了?”方雨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護士。
范希源搖搖頭,說:“我進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方雨帆沉吟了一下,說:“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就好?”范希源輕蔑的笑出了聲,說:“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好奇,我進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方雨帆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也讓他措手不及。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范希源激動的渾身發抖,憤怒地喊:“我做的夢是真的。那個少年也是真的,怪物殺人也是真的。就在你進來之前,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將林子帶走,還有這個,你瞧?”
他說著將掉落在地的斷手揀了起來,恨恨地砸在方雨帆身上。方雨帆吃驚的接在手裏,又扔在床上。
“這隻手是她的”,范希源指了一下護士,接着發了狂地甩自己的肩膀,說:“你不相信是吧,我親眼看見她被那少年操縱,就這麼晃晃晃,瞬間就把兩隻胳膊甩了出來,砸在我的臉上,你再瞧瞧那牆上的血,也是她的,請問方警官,這裏除了我再也沒有其他人,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事不是我乾的,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抓起來啊!”
范希源將自己手伸到了方雨帆鼻子底下。
兩張滿臉血污的面孔對峙在一起,其中有說不出的滋味。范希源雙目圓睜,滿腔悲憤和傷痛,而方雨帆表面雖然冷靜異常,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錯愕。
范希源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對這個失去冷靜的年輕人方雨帆卻始終看不透。經過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雖然現在已經排除了他嫌疑人的身份,但完全沒有想到這起案件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想像到的地步,並徹底失去控制。從警這麼多年,第一次面臨如此恐怖的境地,他薄如刀片一般的嘴唇微微有些抽惕,卻分不出幾分是恐懼,幾分是興奮。
方雨帆輕輕地將他的手放下,扶了扶眼鏡,看見了范希源腳下的那條老黃狗,眼睛裏閃過一道光。
“希源,請你冷靜一點,這起案件確實讓人匪夷所思,遠已超出我的估計。站在我的立場上,雖然我不願意去相信它”,方雨帆掃了一眼攤在床上的那隻手臂,沉吟道:“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我想已經由不得我了!”
他感覺,手裏的那支槍到現在還在發燙。
——
方雨帆帶着一個警察跟着范希源進了醫院后,沒想到進入的卻是個地獄。他們兩個被大廳里的所有人壓縮到角落裏。
“各位,請你們冷靜一點,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我是重案科的刑警方雨帆,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談,千萬不要衝動!”
方雨帆大喊着,伸手要求慢慢圍過來的人冷靜一點。他無法判斷這裏的人都發生了什麼,每個人都似乎被洗腦了一般,眼睛裏充滿了怨恨。他們有醫護人員、有病人有家屬,老人大人小孩,他們手裏拿着不一樣的東西,有注射架,托盤,甚至還有手術刀,一步步向他們逼近。
他的喉嚨有些突然哽住了,讓他有一絲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在那一雙雙眼睛裏流露出要將他們撕成肉片的渴望,他腦子裏閃現出張偉文死在地鐵里的慚狀。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從警多年,見過不少陣仗,也經歷過匪徒圍攻襲警的生死關頭,這種瘋狂怨恨的氣氛讓他不安。
跟來的警察,是個新手,從未見過圍攻警察的仗勢,滿頭大汗的環顧四周,右手緊張的放在腰間,準備隨時拔槍示威。
“我再說一次,我是警……”。
方雨帆話音未落,覺得腳下一疼,低頭望去,赫然是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在撕咬他的小腿,鮮血頓時侵了出來。
這個時候一個護士拿着一個針筒撲了上來,對着方雨帆的頭便扎。
“雨哥!”那警察一手推開那護士。一抬手槍已經拔了出來,槍口朝天,大喊道:“全都給我讓開,公然襲警,你們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全都給我閃開!”
“別慌,小劉,千萬別開槍”,方雨帆忍着疼,伸手將那孩子提了起來。定睛一看,那孩子的臉象膨脹了的魚泡,青筋佈滿整個面孔,兩隻眼睛深陷進去,從窄縫中綻出惡毒的凶光,咧着嘴,牙齒上掛滿了鮮血。那小孩發出咿咿呀呀的怪叫,伸手便插他的眼睛。
方雨帆心頭大駭,揚手便把孩子扔了出去。
突然從人群里發出一聲尖銳憤怒的叫喊,所有人開始往前撲。
“全部都給我讓開,我們是警察!”
那個警察已經被癲狂了人群糾纏在了一起,他的頭髮已經被一個老太太牢牢的扯住,幾個人正在撕咬他的手臂和大腿,無數雙手在他臉上撕扯,頓時滿臉血痕。一個高舉着圓珠筆的護士正在拚命往前面擠,一邊猛CHA猛推身邊的人,一邊發出嘶聲竭力的喊叫。
呯呯——
那警察受不住疼痛,雖然一聲未吭,卻忍不住朝天放了兩槍。人群卻沒有受到鳴槍震懾的任何影響。
“都往後退,都往後退!”方雨帆喊着,一邊奮力去拉扯那警察,一邊把手槍拔了出來。
呯呯——
方雨帆抬手朝天又是兩槍。
人群怒吼着向他們湧來,將他們擠在牆角,亂成一團。象一群餓瘋了的野獸向自己的獵物發起攻擊,拼了命的往前擠,生怕慢了吃不上嘴。
方雨帆拽着那警察也奮力往前擠,離大門不過短短几米,此刻卻彷彿隔着千山萬水。
“小劉,小劉,往大門擠!”
方雨帆渾身都疼,也分不清哪裏又遭到了襲擊。頭髮、鼻子、嘴巴都被人死死的扯着,他忍着疼,心裏也還記掛着范希源的安危。
“范希源!范希源!”
他大喊着,臉上又被抓出幾道血痕。
啊——
就在他為范希源擔憂的時候,身後的那個警察發出一聲慘叫。他猛回頭,發現那警察的眼睛被一隻筆貫穿,鮮血直流,持筆的赫然是爬在人群頭頂上的一個護士。那護士似乎仍不想罷手,一使勁那筆便把眼珠子帶了出來,血漿象箭般飛了出來,那個護士高舉着穿着眼珠的筆,發了狂的吼叫。人群貪婪的張口去接散落的血液。
“我操你媽!”
方雨帆血沖腦門,怒吼着,抬手便是一槍。那護士的臉象綻開的大紅花,應聲倒下,立馬被周圍的狂熱的人群拉了下來,頃刻間,那護士便被撕成碎片。
他們是在吃她嗎?
他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像個艱難的縴夫一樣,一手扛着警察,狂吼着與這些癲狂的人群比着嗓門,一邊用槍猛砸猛推,槍托所到之處皮開肉綻,血肉橫飛,可這些狂熱份子彷彿沒有痛楚,瘋狂依然。
他機械的嘶吼着,用力地揮舞着自己的手臂,彷彿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聲,他只聽得到自己越跳越劇烈的心跳。他已經不知道疼了,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被撕咬,奮力掙扎着往前擠,越過眼前狂熱的人群,大門不遠了。
慢慢的靠在身上的警察變的越來越沉重,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一股稠粘的液體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眼前一片血紅。
只覺得腦袋一疼,一個清潔工模樣的老太太用拖把狠狠地掄在他的頭上,他不自覺的往前撲,面前的人群正張開了嘴,擰笑着等着他。
這一刻似乎他的整個身體都飄浮起來,所有的輪廓開始浮動,那警察的身體向他壓了過來。
我就要這麼死了嗎?
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他聽到了狗的叫聲。他心裏不禁笑了,狗都要來分一杯羹,今天還真是精彩啊。
那聽起來似乎很遙遠的聲音,一下子讓所有癲狂的人停止了動作,很快,所有人都又開始怒吼着轉身往後涌去。
然後,方雨帆就聽見兩聲猶如兩個重磅炸彈一般的狗吠,無數道光茫從人群的夾縫中沖了出來,他忍不住用手擋了下眼睛,放下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像一攤爛泥般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一條黃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他攤坐在地上,恍若隔世。身上趴着那個警察,整個大廳像經歷了戰火,一片狼藉,空氣里瀰漫著血腥的甜味,令人作嘔。
這就結束了嗎?
夢醒后就是這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