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尚揚心裏的疑團變得更大。

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金旭才一直隱瞞他和劉衛東之間的同學關係?

不對,這層關係不可能隱瞞所有人。

金旭是“10.26拋屍案”專案組的副組長,劉衛東是頭號嫌疑人,按章程,在劉衛東失聯案和拋屍案兩案合併成立專案組的時候,他倆曾經是初中同學這件事,從組長栗傑到其他所有參與辦案的公安刑警,應該就全都知道了。

除了空降來的尚揚。只有他一個人在狀況外,被蒙在鼓裏。

他從金旭的辦公室出來,派出所里像在打仗一樣,到社區傳達通緝令的小李等人已經走了,還留在所里辦公的幾位民警們,也各個都忙得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來。

尚揚看了一圈,找不到可以讓他詢問下更具體情況的人。

就在這時,金旭本人打了電話來。

“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尚揚:“……無聊。”

金旭自作主張道:“那我就先告訴你好消息,那個支付寶賬號的相關信息查到了。”

尚揚一聽,忙問:“是什麼人?”

“接下來就是壞消息了,”金旭道,“這賬號綁定的身份證,是個叫周愛軍的農村老頭兒,六十來歲,刑偵已經核實過,他前兩年中風,留下殘疾,行動都不能自理,不具備作案條件。”

尚揚道:“那個支付寶賬號,不是他本人在用?”

金旭道:“應該是被人盜用了身份證,具體情況還要再查查看。你還在所里等我嗎?先去吃點東西,我們所食堂還行。”

尚揚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才分開倆鐘頭不到,這麼想我?”金旭並不給尚揚噴他的機會,馬上又一本正經地說,“省廳督導組的人快到了,我得向督導組彙報下情況,完事才能走。”

尚揚本來想直接問他與劉衛東的事,聽他說督導組馬上就到,暫且按下質問的念頭,心裏終究不爽,冷淡道:“那你好好準備,認真彙報。我也有別的事,掛了。”

金旭道:“你先吃飯去,別餓着肚子等……”

尚揚不聽完就掛斷了。

金旭:“……”

他只得自嘲地笑一笑,把手機收了起來。

督導組的車剛進白原市區,還要十幾分鐘才能到市局。

利用這段時間,金旭又把“周愛軍”的支付寶信息仔細琢磨了琢磨。

這賬號的交易記錄有點不同尋常,十月還沒過完,當月流水已經達到了九十多萬,進出款項的金額最低幾千塊,高的則達到數萬。

是用來非法套現的賬號嗎?

有些不法商家和個人,在國家明令禁止的情況下依然頂風作案,違法提供信用卡花唄白條套現服務,這賬號有點像是專門用來干這個的。

不過金旭很快又排除掉了這個可能,這流水不太符合這類案件的常見規律。

干這個的不法分子都挺雞賊,知道是在鑽法律空子,一般都會分成幾個甚至幾十個賬號,以及數台POS機,分別來完成這麼大金額的操作,有點風吹草動就馬上不敢了。不太可能一個月內套現近百萬,還全都集中在一個賬號上操作。

這種操作,更像是……地下錢莊。

這莫非是一個放高利貸的“馬甲”賬號?

劉衛東是個多年賭徒,借過高利貸不足為奇。

他認識的某個非法放貸的傢伙,和他一起算計賈鵬飛從孫麗娜那裏勒索來的十五萬,合謀殺害了賈?

等向督導組彙報完了,就去證實下這個猜測,找到“周愛軍”本人,支付寶賬號的正常使用,不單單是用身份證註冊,還涉及到身份證對應的銀行卡,本人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當然,去之前,要先回所里把尚揚帶上。

金旭想起尚揚剛才冷冰冰地掛他電話,心裏一陣恍惚,盪鞦韆似的沒着沒落。

尚揚這人,有時外冷內熱,有時內外都冷,讀書的時候脾氣不好,可是心思還都在臉上,好猜一些,現在學得端架子,高不高興,喜不喜歡,都不好猜出來了。

到底是高不高興?又究竟是喜不喜歡?唉。

松山派出所門外,尚揚攔了輛出租車。

“去鹿鳴鎮?”司機師傅聽出他不是本地人口音,以為他不了解情況,說,“去那裏很遠的,我來回要三個多鐘頭。送你去汽車站,你坐公交車,能直達,幾塊錢就能到了。”

尚揚道:“公交太慢,我趕時間。包車可以嗎?辦完事再送我回這裏。”

出租車一路出了市區,朝着鹿鳴鎮的方向行駛,道路寬敞通暢,路上看見了好幾次城鄉公交車。

如司機所說,幾塊錢,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程,能順利到達距離白原市區近百公里的鹿鳴鎮,鹿鳴鎮倚着山,翻過山,就是另一個自治區省。

說起來也還算方便,如果尚揚不趕時間,這樣平坦暢通的公路,新能源公交車,整個旅途也不會太辛苦。

但在數年前,沒有這樣的公路和這樣的公交車,金旭想要回家,沒有這麼方便。

他在寢室里對其他同學提過一次,說從北京回家,要坐二十多個小時火車到省會,四五個小時火車到白原,兩個多小時到縣裏,如果幸運的話,能趕得上一天只有一趟去鹿鳴鎮的公交,就可以再坐半個多小時到鎮上,最後徒步走七公里山路,回到他家所在的小村子,趕不上公交的話,就只能全靠兩條腿。

尚揚當時在下鋪聽到這像是人在囧途歷險記一樣的回家旅程,簡直不敢相信,忍不住把腦袋從下鋪探出去,朝上面問:“真的假的?村村通公路好多年了吧?你家怕不是住在原始部落?”

他記得金旭沒有理他,似乎是居高臨下地冷漠瞥了他一眼。

後來,他從別處陸續聽說了金旭更多的事,貧困生,孤兒,入學時連一件行李都沒有,穿着洗得褪色褲腿短一截的高中校服就來了,柜子裏除了公大發放的生活用品,什麼都沒有。

他漸漸意識到金旭沒有任何誇張,是他自己井底之蛙,對我國農村版圖的廣袤一無所知。

大四畢業前夕,他和金旭因為某些事動了手,結結實實打了一架,都掛了彩。

午夜時分,兩個鼻青臉腫一臉慘狀的男生,在寢室樓的天台上,在針鋒相對了四年以後,在即將各奔前程的時刻,在公大的蒼穹夜空下,終於還是和解了。

他們四年中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與對方聊了天。

尚揚至今清楚記得金旭告訴他的——

大一開學那天,領到飯卡,窗口的老師告訴金旭,裏面有直充進去的給貧困生的生活費,以後每個月都會有。

“從學生處出來,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對着西邊磕了頭,跟我爸媽說了聲,我上大學了,國家養我,我不會餓死了。”

從他們上大學算起,十幾年了,金旭的家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鹿鳴鎮依山傍水,建成了旅遊度假村,據說還有特色民間藝術正在申請非遺。

金旭家那個小村子的村民們都從水電不方便的山上搬了下來,融入了新的村落。

出租車把尚揚載到了鹿鳴鎮。

這鎮子比想像中要小很多,說是鎮子,規模和賈鵬飛家所在的那個大村莊差不多。

現在是旅遊淡季,鎮上到處都是飯店特產店,能想像得出旺季時來旅遊的不少。

尚揚獨自進了鎮子裏,問路旁玩鬧的小孩:“你們鎮中學在哪裏?”

小孩給他指了路,中學很好找,就在路旁,校舍建設相當不錯,乾淨敞亮,能看到裏面的塑膠跑道。

這顯然是一所新建的中學,不是金旭從前讀過的那一所。

門衛室的保安從裏面出來,問尚揚:“你找誰?”

尚揚出示了證件。

保安道:“警察都來過兩三回了,怎麼又來?你等下,我給校長打個電話。”

失蹤的嫌疑人劉衛東曾經跟父親一起住在鹿鳴鎮中學宿舍樓里,這是他生活過數年的地方,無所逃竄的話也有可能逃回這裏躲藏,栗傑派人來查過一次,縣裏的刑警也來過。

中學老校長親自出來,把尚揚帶進了學校里,到自己的辦公室去。

尚揚看出校長的緊張,說:“我只是來了解下劉衛東的情況。”

校長拿出在信箋上寫好的“情況”,足有好幾頁,說:“上次那幾位警察同志來問過以後,我就把當時和他們說過的事都記了下來,年紀大了忘性大,不寫下來回頭我自己都記不住。”

尚揚沒想到就這麼撿了個現成,連和群眾溝通都省了。

劉衛東的父親在這學校里教了二十幾年書,因為交通不便,夫妻聚少離多,最後還和老婆離了婚,把正好該讀初中的兒子劉衛東,也從市裏帶了過來,父子倆就住在教師單身宿舍里。

那棟舊宿舍樓前幾年就拆了,何況就算沒拆,劉父退休后搬回市裡去住,把所有東西都收拾乾淨帶走,他們住的那間宿舍,早就讓別的單身老師住了進去。

因而劉衛東如果潛逃回這裏,也是沒處可躲的,他畢竟不是鹿鳴鎮的原住村民,在鎮上沒有宅基地和房屋。

和他關係較好的那些初中同學,出去打工的比較多,只有兩個男生留在鹿鳴鎮,一個務農並開農家樂,一個就在本校當老師,兩人都已經結婚生子,沒從事違法活動,也不會窩藏嫌疑人劉衛東。

尚揚一目十行地看完,問校長:“劉衛東那一屆,有個叫金旭的學生,您記得嗎?”

校長想都不想:“不記得。”

尚揚道:“他當時應該還叫金曉旭。”

校長道:“真不記得,學生太多了。”

尚揚:“……”

校長分明是記得有這麼個人的,就是以前不記得,被警察上門問詢后,還能想不起來嗎?

或許就是知道金旭現在的職業和職務,不想多說,怕給自己惹麻煩。

“那一屆學生的花名冊還在不在?”尚揚道,“能讓我看一下嗎?”

校長把名冊找了出來,尚揚更確定自己的猜測,十幾年前的畢業生,如果不是最近剛用過,怎麼會這麼快就找到?

尚揚翻開,發現劉衛東那一屆學生只有兩個班,劉衛東在一班。

他把一班的名字從頭看到尾,沒有“金曉旭”,他只得又看了二班,仍然沒有。

莫非金旭初中留過級?按上大學的年份來算,尚揚和他,都與劉衛東是同一屆才對。

忽然間,一個想法從尚揚的腦海中晃了過去。

公民如果改掉名字,仍然會在身份檔案里留下曾用名,但如果二次改名,就會把第一個曾用名覆蓋掉。

在使用“金曉旭”之前,也許金旭還有別的曾用名。

尚揚把兩個班的名單又快速看了一遍,發現了兩個班裏唯一一個金姓,是二班名冊中的——

“金嘉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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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入V

先說好,入V章粗長不了,日更我都有點吃力orz,之後追更或不追各位都請隨意,謝謝大家,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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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嘉軒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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