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松山派出所。
民警們忙碌而有條不紊,如同過去的每一天。
張副所長出去辦事沒在。
前天尚揚和袁丁來時,接待他倆的那位年輕民警在。尚揚記得這位小警察姓李。
民警小李也認出了尚揚,忙迎上來,還以為他又來找金旭,熱情地要再次帶他去樓上所長辦公室等。
“那天不知道你和我們所長關係那麼好,還以為就是普通同學,現在大傢伙都知道了,你們不是一般關係!來了松山所,那你就是到家了,別跟我們客氣,我們所長藏着好茶,他自己都捨不得喝,我拿出來給你泡上。”
尚揚先前還吐槽過金旭基層待久了,變得話嘮嘴碎,這下見識到真話嘮,完全一句都插不上話,根本招架不住這熱情,連聲道:“不用不用……”
小李繼續熱情輸出:“再拿兩份最新報紙雜誌給你看,金所長平時坐班少,我們有新報刊也不往他辦公室送。尚主任你平常愛看什麼?我們所里有《人民公安報》《現代世界警察》《警察文摘》……”
尚揚內心咆哮起來:你們基層是真以為我們整天就是喝茶看報,什麼也不幹嗎?!
他不得不抬高音量:“真不用了!金旭知道我來了你們所,我不是來喝茶看報的,我在協查10.26拋屍案。”
小李站住腳,變臉飛快,一秒認真:“那有什麼我們能幫上的,你儘管說。”
尚揚只覺得耳朵邊還嗡嗡響,道:“能幫我找個比較了解劉衛東的同事來嗎?如果人家忙的話,我可以等一會兒。”
“劉衛東啊?那不用找別的同事,”小李道,“他在我們所轄區混蛋得比較有名,我們都知道他。失聯后他媽來報案,當時就是我受理的,查到他去了長途車站的也是我。你想知道什麼,問我就行。”
這兩天尚揚跟着金旭一起深入案情,對嫌疑人劉衛東也建立了一定的了解。
劉衛東其人,長得不錯,會哄女人,爛賭鬼,糾纏前妻。從情婦手裏騙錢,有參與盜挖女屍的較大嫌疑。
即使最後兩點的知情人還不多,在當地做個比較有名的混蛋,也是名副其實。
“以前劉衛東在燃氣公司當質檢員,在我們白原,這算是很不錯的工作了,待遇福利都好,約等於鐵飯碗,說出去也體面。”民警小李介紹說,“不過他學歷其實挺一般,上了個3+2形式的大專,能進燃氣公司,全憑他老丈人是燃氣的老員工,單位照顧,才讓他進去當了合同工。”
後來還因為偷丈母娘的金首飾,被燃氣公司開除了。
尚揚道:“我聽你們所長說,劉衛東的父親是去年春天因病去世的。”
小李滿臉憤然道:“說是因為生病,其實就是被劉衛東活活氣死的,他把老頭兒給自己攢的棺材本都賭沒了,養這種兒子還不如養條狗。”
“那,”尚揚適時問出,“你們金所長連這個都知道,他是和劉衛東很熟悉嗎?”
小李微微詫異於這個問題,答道:“倒也談不上熟不熟吧。前幾年劉衛東偷東西,是被我們所長抓的。哦對了,他前妻是金所長的主治大夫,你跟金所長這麼要好,肯定知道他生病的事對吧,治了挺長時間才好。劉衛東一直懷疑他老婆和金所長有點什麼。”
“所以……倆人到底是有什麼還是沒有?”尚揚對金旭的病不是很清楚,想問,又感覺現在不是打聽這個的好時機,先搞清楚劉衛東的事再說。
小李義正言辭道:“當然沒有了!我們所長是個正經人。”
尚揚道:“他們離婚了,金旭就是和陳醫生戀愛,也沒什麼不正經。”
小李道:“他倆離婚前,他就懷疑金所長是男小三,那時候所長還沒當上副局,劉衛東還給我們分局寫過檢舉信,說金所長作風有問題,插足他家庭,公報私仇什麼的亂寫一通。”
尚揚道:“公報私仇?金旭抓過他,他單方面仇視金旭說得過去,檢舉金旭對他公報私仇?”
小李明顯對此只是聽說,本身也一知半解,道:“所以才說他是亂寫嘛。”
尚揚又向他問起,劉衛東除了好賭,還有沒有其他行為不對勁的地方,試圖找到一點劉和賈合夥盜挖女屍的線索。
可小李對此更不清楚了。
兩人正說著話,劉衛東的通緝令下來了,各派出所負責下發到轄區內所有地方,要保證傳達給每位一線警員,覆蓋全部社區。
所里人都動了起來,小李也得去自己負責的片區下發傳達通緝令。
“你去忙,”尚揚道,“我正好看看報刊雜誌,喝喝茶。你們所長的好茶放在哪兒?”
小李撓撓頭,出去了一下,片刻后拿了個牛皮紙文件袋送過來,裏面裝的是劉衛東的檔案資料。
同一時間,市局,檔案室。
金旭面前擺着的幾份文件,就是今年以來,白原市範圍內所有的女屍被盜案。
一共有三起,其中有一起,是和隔壁省公安的聯合行動,蹲點抓了現行,賣屍和盜屍的幾個人現在都還在看守所里等待法律最終的制裁。
另外兩起都是無頭公案,是在女屍丟失一段時間后,家屬發現趕忙報案,現場證據早就破壞殆盡,一點線索都沒有,只能暫時擱置。
這兩起中,第一具被盜女屍是位去世數年的中年女性,骸骨在開春前後被盜挖竊取,報案家屬清明上墳才發現,警方經過實地調查,距離墳墓被挖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第二樁就離得近了,被盜走屍體的是位年輕女孩,死亡時間九月底,屍體被盜在國慶小長假結束之後,十月中旬報案,但報案人不是家屬,而是村委會幹部。
金旭看到這裏,道:“這就奇怪了,家屬不報案,村委會居然越俎代庖?”
他在農村出生長大,知道農村的風俗習慣,村委會在這種事上,一般不太可能越過家屬強行插手。
檔案室的同事道:“我記得好像是說,這女孩家裏沒人,就一個哥哥,還出門打工不在家,村委會聯繫不到他,怕拖得久了更不好找回來,才做主報了警。”
金旭看檔案,說:“才十九歲,怎麼死的?”
“自殺。”同事又拿了另一份歸檔好的檔案給他看,說,“也是村委會報的警,縣裏刑偵去現場看過,沒有他殺痕迹……這女孩懷孕兩個月了。”
金旭便不再追問下去,這是另個案子,況且也不在原北分局的管轄範圍內。
他說:“九月底自殺,等於是剛埋就被偷了,村委會發現得也還算比較早,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同事道:“這個縣,那幾天一直下雨,挖開的墳坑都被沖平了,能留下什麼線索?”
金旭道:“時間倒是對得上。她用什麼方式自殺的?”
“什麼時間?”同事又看了眼檔案,道,“上吊。”
金旭把文件都裝回了對應的牛皮紙袋裏,說:“行,那我走了。”
管檔案的同事:“什麼就行了?有線索嗎?”
金旭沒回答,大步流星地走了。
有了點線索,但好像沒什麼太大用。
九月底自殺而死的女孩,入土后也不得安寧,屍體大概就是被賈鵬飛和劉衛東合夥盜走。
據劉衛東的鄰居所說,劉衛東的家裏傳出燒紙上香的味道,就是在國慶小長假之後。
上吊的死者,凸眼暴舌,死相十足可怖。
一貫就又慫又壞的劉衛東,十之八九是被那位死者過於猙獰的遺容嚇到了,也許還出現了驚嚇後遺症,見鬼幻覺之類。所以才會在那之後,在家裏燒黃紙上香做供地祭奠她。
金旭又想到一個問題:“她”被賣了嗎?
按賈鵬飛小表弟的說法,越年輕、越新鮮,賣價就越高。十九歲的女死者,還是剛死不久,價格低不了。
不存在買家介意自殺或有孕的情況,賈鵬飛很擅長偽造死者八字,以及給死者調整外貌,交易地點又黑燈瞎火深山野外,買家未必能看得清楚長相。
那麼,“她”現在是已經長眠於某個結了陰親的合葬墳里?
賈鵬飛賣女屍是收現金的,刑警們在他家裏只找到兩萬多塊,銀行戶口裏也沒有大額進項。劉衛東和不知名第三人殺死他以後,如果搜刮掠奪了他家裏的錢物,沒道理獨獨剩下那兩萬塊,而且他家裏也沒有被翻箱倒櫃搜掠過的痕迹。
所以,“她”很可能沒有被賣掉,是找不到有意願的買家還是別的原因,目前還不得而知。
那“她”現在會在哪呢?
劉衛東躲起來不露面,有可能也正着急想辦法出手這具女屍,否則放得越久,“她”越不值錢。
此時此刻,尚揚正翻看劉衛東的檔案,有了意料之外的發現。
這個發現也印證了他的懷疑。
劉衛東現在的戶籍所在地是原北分局松山派出所轄區內,但這是因為燃氣公司在附近,他的戶口才落在了這裏。
他出生在白原市另一個區,童年在市區長大,小學六年級父母離異,他被判給了父親,而他父親在鄉鎮中學當老師,他被父親帶去了鄉下,就讀於他父親工作的鹿鳴鎮中學。
尚揚和金旭同窗四載,對鹿鳴鎮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那是金旭的家鄉。
金旭和劉衛東,是初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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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