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釁
即使有人刪除監控錄像,都能通過磁盤復原的手段設法還原,唯獨監控斷電,可以說是目前所有可能性中最壞的一種。
剛升起的希望又被無情澆滅,暗處的敵人遠比想像中的更加高明。
暫時沒有什麼頭緒,黎珂決定再去一趟教務處找到那位早上去沒有找到人的就業指導老師,不知能不能從他那裏打開突破口。
離開之前,她抱着隨處看一看,說不定就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心態走進了數學系專用機房。
機房裏排列着五十台電腦,專供數學系研究生跑程序使用。數學系教授偶爾會組織小部分本科生來這裏開研討會,除此之外,雖然沒有嚴格的門禁,卻基本沒有其他專業的人造訪。
後排的電腦上貼滿了上書“跑程序中,請勿關機”的白紙,前排也有零星幾台顯示着屏保畫面。黎珂偶然颳了一下鼠標,屏幕迅速切到Word文檔,“畢設程序,千萬別關!出現意外請速聯繫”,下面是一行聯繫方式。
林悅跟在她身後權當走馬觀花:“這些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家集團送y大數學系的五十台電腦,包括這間機房,應該都是在我留學期間裝修好的吧。”
她環顧四周,“室內設計還是請我當時的男朋友免費做的呢,他是室內設計專業的。”
“……”
原來林悅的人設就是總能找到工具人男友,真是實名羨慕。
通過IP位址鎖定的機器恰好在窗檯邊隔一個位置。電腦正跑着研究生的模擬程序,聯繫人是“研三楊詩竹”。電腦上的內容一切正常,瀏覽器連cookie都刪得乾乾淨淨。
黎珂仔仔細細檢查了主機鍵盤和顯示屏,還拉開椅子坐下來試圖沉浸式體驗一下當時坐在這裏的人眼前所見究竟是如何一番光景。然而除了目睹窗台上隨意擺着增添情趣的小型假花花壇和窗外的陰雨外,一無所獲。
門窗緊閉的室內氣壓偏低,十分悶濕。她站起身來,吐出一口濁氣:“走吧。”
走到機房門口時,對面的研究生辦公室門被打開了。
多元分析考試那天見過的監考官學姐從裏面走出來,身後跟着手持水杯似乎只是想去休息室接個水的李孝凌。
李孝凌顯然沒想到會這麼快與黎珂再次相見,潦潦草草沖她點了點頭便快步拐了個彎,留給她一個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那位學姐則不緊不慢地與她擦肩而過,走進了機房。黎珂假裝翻找東西,實則將腳步定在門口附近窺探機房裏面,見學姐坐在了幾秒前她坐過的那個位置上,把桌面上的Word最小化,轉到R-GUI界面拉出鍵盤敲擊起來。
果然沒錯。她就是楊詩竹,數學院研三學姐,多元分析二考場的監考官,推免材料的收集負責人……還是之前和李孝凌在樹下冒雨爭執的那個人。
黎珂發現在自己不動聲色觀察她時,她似有所覺,借撩頭髮的動作將臉偏了一個小弧度,餘光掃向門口。
似乎近來那些千頭萬緒的線索兜兜轉轉,都系在了這個人身上。
黎珂瞟一眼房門緊閉的研究生辦公室,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在心中形成。
李孝凌倒水回來時黎珂早已離開。各種各樣的情緒在胸腔里翻騰,他心不在焉地把手搭上辦公室的門把手,耳邊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師兄。”
他嚇得頓時將半杯水潑到地面上,濺濕了鞋面。
猛地抬起頭,黎珂竟然去而復返,還衝他無辜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師兄這麼容易就被我嚇到了。”
李孝凌還沒想好如何反應,她就湊了上來:“哎呀,把師兄的褲腿和鞋子都倒濕了,真不好意思,門口的地毯都弄到了,這裏有沒有打掃工具?拖把?抹布?”
嘴裏一邊問着有沒有掃除工具,她反客為主順着李孝凌的手把辦公室門推開了一小半,飛快地朝裏面看了一圈兒。
明明緊靠門口的牆角就放着拖把水桶和抹布,她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啊,沒有呢。我去別的地方找找!”
話音未落就腳底抹油,光速溜走。
李孝凌:“……”她在幹嘛?
望着濕漉漉的鞋和一片狼藉的腳下,他忍不住搖頭苦笑起來。
*
最近幾天黎珂在教務處的出場率飆升。路過某間無關緊要的辦公室時,幾個老師聚在網格里嗑瓜子閑聊,此情此景,若把中間的辦公桌換成村頭一棵大榕樹也毫無違和感。
黎珂的臉龐在敞開的門邊一閃而過時,有個面善的女老師認出了她:“又是你啊?來找徐主任還是劉老?剛剛也有個你們班的學生來過主任辦公室……”
剛剛完全從門口路過的黎珂腳步一頓,倒退幾步:“是誰啊?”
女老師用一根手指點點鬢邊:“好像是統計學專業的班長……誒!人呢?”
黎珂站過的地方只餘一陣微風拂過。
被遠遠甩開的林悅在門口替黎珂輕點了下頭致意,甜甜地:“謝謝老師。”
教務主任辦公室在整條走廊盡頭。
咖啡棕色的雙推木門雕着凸起的大王花,黎珂猛衝至扶手旁,身體由於慣性貼到門板上,裏面人的聲音順着縫隙被風吹入耳中:“……我對待工作一直兢兢業業,行得端坐得正,您只要去問帶過我的輔導員,一定都是這個答案。”
粗糲的,像是摩擦着耳道前進的公鴨嗓音。
就是他,絕不會錯!
看來是教務主任收到她提起的申訴后,把劉明坤叫過來當面詢問。
效率倒是意外地挺高,只是身為教導主任不專門派人調查,搞這種□□詢問有什麼用啊?只要劉明坤精神正常就不可能承認自己幹了壞事吧?
“劉明坤同學,請問你故意篡改統計學三班黎珂同學的推免材料和課程成績,故意讓她被刷下來嗎?”
“是的老師,我敢作敢當,都是我乾的!”
——難道是期待劉明坤給他這樣的回答嗎?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黎珂在心中長嘆,門內的公鴨嗓又響起來:“徐老師沒有其他要問的了嗎?那我就告辭了,祝您工作順利。”
怪腔怪調配上那副令人噁心的嗓音,真是老陰陽人了。
從容而緩慢的腳步聲,浮雕大王花向里緩緩傾斜一個角度,先露出一張青春痘大面積發作后痘坑痘印兵荒馬亂的臉來。
緊接着,長而稀疏的眉毛下,那雙大不過垂在下面的眼袋的細長眼睛斜斜朝黎珂轉過來。這人沖黎珂打招呼一樣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笑起來的時候嘴角耷拉向下,唇邊一團深色的痘印跟着顫動了一下。
搜遍記憶的每一個角落,黎珂對這個人都沒有什麼印象。
“班長”、“學委”這些詞彙對於遠離學生骨幹團體的她來說只是偶爾活躍在公告群里的符號罷了。她頂多在傅百城講座前見過這人一次,班長對着名單一個個點名,他那時低眉順目,僅僅是埋頭寫着什麼而已,既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多餘的任何動作表情。
但見他對跟在自己身後的林悅毫無反應,就知道他那個詭異的笑容必定不是偶然。
——這人認識她!
通知給她假的截止時間、假扮扶貧人員聯繫黎媽媽、篡改她的課程成績、抽掉她的獎狀證明……一切的不幸並非隨機挑了某個成績優異的倒霉鬼降臨,而是一場處心積慮,專盯着她而來的陰謀!
眼看劉明坤就要與她擦肩而過。
“站住!”
黎珂驟起的暴喝把林悅嚇了一跳。
就連辦公室里的徐主任都坐不住了,跑到門口繃著一張快要綳不住的臉呵斥:“在教務處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黎珂對這位壓根指望不上的無能領導禮貌一笑:“不好意思徐主任,您還是回去坐着吧。”
一肚子數落的話被噎回去的徐主任:“……”
支走閑雜人等,劉明坤停住腳步。他慢慢地扭過脖子,骨骼在脖頸處發出不相嵌合的齒輪硬要掰扯時“咯咯”的擠壓聲。
林悅嫌惡地皺起眉頭。
他低聲問:“黎珂同學,你在叫我啊?”
始作俑者就站在眼前。他到底為什麼針對她?這是黎珂現在最想知道的,卻也明白問這個問題還不是時候,現在的劉明坤自以為勝券在握,根本不可能好好回答。
只有將他反逼到窮途末路、丟盔棄甲的時候,才可能聽到他的心裏話。
於是她強按下怒氣,彷彿數秒之前青筋直跳雙拳緊握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劉明坤,你自以為做得隱蔽,但不可能不留痕迹。我會找出證據,把你私底下的一切公之於眾。”
劉明坤倒是雲淡風輕:“黎珂同學,你簡單的頭腦里是不是除了數學公式外沒裝其他東西啊?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他一步步向黎珂靠近。多虧了被他深深淺淺的臉噁心到而躲到黎珂身後的林悅堵住了她的退路,否則她一定也會忍不住倒退兩步。
輸人也不能輸陣。
就算心裏一點沒底,黎珂嘴上仍要放最狠的狠話,臉上也要做最凶的表情。
“你就算找到證據,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最多最多,”他咧着嘴笑了笑,“獎學金我可以施捨給你和你下崗的老媽,但推免名額你就別想了。”
黎珂死死瞪着他:“不好意思,小孩子才做選擇。推免名額和獎學金,我兩個都要。”
“真是不識抬舉。可惜啊黎珂同學,人要是太貪心的話就會什麼也得不到。”劉明坤抬起手拍了拍黎珂的臉蛋,只拍了一下就被她用力推開,後背重重撞在牆上。
他站穩身體,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兩天後,啊不,是——四十四小時后,我等着在這裏,”他抬起手指了指教務主任辦公室門上那朵大王花雕刻,“看你如喪考妣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