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驚退
“戶樞不朽”的含義倒也不難理解:經常轉動的門軸,就不會腐朽。
朱儁的指點,核心要義在於兩個字,“變化”,即隨機應變。
高順麾下的陷陣隊,其一身猙獰巨怖的武裝,實則由旱魃的不朽之氣凝形,可隨着高順的心意,演化出林林種種的武裝形態。
不過,他一直都抱有“大道至簡”的觀念,認為多不如精。故而,高順將自身多年的行軍作戰的經驗糅合,提煉出了一套千錘百鍊的武裝,即陷陣隊慣常的模樣。
而朱儁則指點他,——“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朱儁甚至直言:“若以尋常可見的物件作比喻,最強的兵種不應該是石頭,而是水。”
不是石頭,而是水!
這句話,令高順茅塞頓開。
如今,他統領陷陣隊時,不再是一成不變,而是懂得因勢利導,因地制宜,根據實際戰況,將“不朽武裝”進行調整。
當然了,這對作為將領的高順和普通陷陣騎士,都會有更高的要求,需要靈活機動,隨機應變。
高順緊盯着行屍,腦海中掠過“行屍”的種種資料,思忖許久后,腦海中構築出一幅“斬屍武裝”的圖影。
“起!”他馬槊指地,一聲低喝道。
聲音未落,有滾滾黑氣激蕩而起,如同無數頭遊離的黑色蛟龍,繚繞着高順的周身,也旋繞於其身後士卒,須臾間,已沉澱凝形,化為甲胄。
這一次,他控制了甲胄的“權重”。
在高順的脖頸、心口、肩胛等要害處,其護甲加厚加強,密佈着無數尖刺和倒鉤,如同一叢鋼鐵荊棘,望之叫人膽寒。而一些不重要的地方,則甚至沒有甲胄,直接裸露在外。
更為駭人的是,有黑氣如蛟龍迴旋,層層纏繞於他手中的馬槊,竟凝成了一柄比人更長,寬若鍘刀的巨型斬刀。
高順的身後,一眾陷陣騎士也是同樣裝束,巨型斬刀浮蕩着點點寒芒,荊棘般的倒鉤則閃爍着凜冽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弟兄們,”高順神態沉着,徐徐放下面甲,指了指前方行屍,“隨我向前,幹掉它們……”
“是!”
陷陣騎士齊聲應和。
風聲雷動,高順一馬當先,陷陣鐵騎緊隨其後,狂暴蹄音如驚雷,熯天熾地,撲殺向前。
“有援軍來了?”董虎這才注意到,有援軍前來,卻是臉色大變,連連搖頭,“不可,不可與行屍正面相撞。”
他太清楚行屍的可怕,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嗡~~
牧笛般的詭異聲響響起,又一次回蕩四野。
嚎~~
一具具行屍昂首抬胸,發出狼一般的嚎叫,嘴巴張得幾乎要裂開,接着手腳並用,以狼奔豕突般的可怕速度向前,瘋狂地迎向陷陣騎士。
“唉~~”董虎重重一拍大腿,面露頹然,垂頭喪氣。
他彷彿能看到,這群重甲騎士被行屍群撕碎的慘烈場景。
鐵騎固然十分強大,但行屍不懼死亡,也牙尖爪利,即便身披重甲,它也能狠狠啃下一塊肉來的。
果然如董虎所料,轉眼間,陷陣隊已被行屍重重淹沒。
每一名陷陣騎士的身上,竟都掛着數具行屍,像是渾身爬滿螞蟻的昆蟲,雖依舊疾馳奔騰,卻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朱符也是臉色難看。
剛才的一線生機,讓他打消了赴死的衝動,但眼下,似乎有更大的絕望正在襲來。
“嗯,等等,那是……怎麼回事?”卻在這時,董虎注意到什麼,表情猛地一變,浮現幾許期待。
他又驚又喜。
董虎卻是注意到,一具行屍貼在陷陣騎士身上,本來已是一口咬下,要生生將其甲片撕咬下來,而整張嘴卻被鋼鐵荊棘洞穿,根本合不攏。
其餘的行屍,情況也都差不多。
它們沒有智慧,攻擊方式與野獸無異,往往都撕咬要害之處,容易被摸清看透。因而,在高順有心地佈置下,那一具具行屍被荊棘刺穿,掛了起來,動彈不得。
寒芒曜日!
高順怒喝一聲,手中巨型斬刀掄舞,數具行屍被他一刀斬斷,七零八落地散落於地。有一具行屍只剩半截身體,卻依舊死咬着他的肩甲,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投擲於地上,以青驄的鐵蹄將之頭顱踩碎。
“殺!”
其餘陷陣騎士也是依葫蘆畫瓢,有的縱刀狂砍,有的則互相協助,無數道寒芒揮舞狂掠,一具具行屍被分割“慘死”,都倒地不起。
“這陷陣隊……竟如此厲害?”董虎面露駭然。
他和高順也曾並肩作戰了一段時日,卻從未料到,對方麾下的鐵騎竟有如此本領!
朱符也是神情複雜。
若非親眼所見,他根本無法相信,將自家數千大軍殺得狼狽逃竄的行屍,在陷陣隊的面前,竟似乎毫無還手之力。
……
同樣震驚的,還有身在賊軍中的馬元義。
他正是這支賊軍的統領。
“這是什麼人?不是楊信,只是他麾下的一員將領罷了……”馬元義嘴裏喃喃,自言自語道,“這楊子誓,竟是如此厲害?怪不得管亥不知所蹤,司馬俱身死,連張曼成都重傷而逃。”
他對楊信的殺意更重了。
馬元義很想號令大軍,全軍向前衝鋒,將這支重甲騎士以人數優勢碾碎。
但他遲疑了。
馬元義清楚看到,在山腳處,有煙塵鼓盪,似乎正有大軍急速趕來,前往救援。
他也心中懷疑,認為漢軍不可能來得這麼快,那或許是疑兵之計。
但馬元義不敢賭。
自家大軍一旦圍上去,若漢軍真的出現,本就紀律不整的烏滸蠻賊軍,恐怕會在瞬間就崩潰。
他們的連戰連捷,本就和行屍有着某大關係。
這時,馬元義忽然感到心底一寒。
他低頭望去,卻見腹部浮現一枚符拔圖案,他心有所感,再抬頭仰天,竟有一道符拔虛影正凝視着他,虎視眈眈。
“常山趙伯卿在此,隨我殺!”
喊殺聲如霹靂,一支騎兵自左翼殺出。
這支騎兵數量明明不多,聲勢卻如星流霆擊,直指着馬元義而來。領頭的是一員白袍驍將,他竟乘騎着一頭瑞獸符拔,狠狠撞入賊陣,左突右殺,所向披靡。
“就這點人,也想殺我?攔住他!”
馬元義臨危不懼,令旗招展,指揮着賊軍向前,擋下那支突然出現的騎兵。
那支騎兵固然驍銳,但數量實在太少,很快被團團圍住,難有寸進。
“哼,不過如此……”馬元義冷笑,卻又聽到一聲氣勢洶洶的喊殺。
“常山趙子龍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又一支騎士殺出,這次,卻是在右翼。
同樣的,這支騎兵數量也不多,但如龍翔鳳躍,勢不可擋。
領頭的白袍青年,和左翼那驍將面容相似,似乎是兄弟。他年紀更輕,卻是同樣驍悍異常,乘騎着一頭辟邪,舞弄着一桿亮銀槍,橫衝直撞,直指馬元義而來。
“兄弟嗎?一人為餌,另一人趁機取我項上人頭?才這點人,笑話,真是笑話。”馬元義冷笑,再次下達指令,“攔——”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影變得虛幻,脖頸處的“左輔”二字也是黯淡無光,整個身軀竟似乎要煙消雲散。
……
雒陽。
一座小院中,馬元義剛剛送走封諝、徐奉兩位中常侍,臉上還掛着客套的笑容,此刻則表情一僵,面露凝重。
“那個是辟邪的‘百解’?”他喃喃低語,“好可怕的天賦,一旦靠近,竟連我的分身都難以維繫……常山趙子龍,這個名字,我記下了。”
馬元義滿腔戒備。
這個楊信,麾下能人強將也太多了!
……
“後退,重新結陣。”馬元義的分身向後退去,並大聲喝令道。
烏滸蠻人得令,也收攏陣線,結陣固守,向後徐徐撤去。
……
“賊人哪裏逃?”
“殺!”
趙詡、趙雲作勢追擊,但實則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若賊人不管不顧地壓上來,他們麾下的貔虎騎再驍勇,也要被碾成齏粉。
到時候,他們必須退走。
而他們一旦退卻,正和行屍纏鬥的陷陣隊,恐怕就會危險了。
趙詡、趙雲互看一眼,如同心有靈犀,兩支貔虎騎合兵一處,又迎向正和陷陣隊纏鬥的行屍。
輕騎衝鋒!
符拔、辟邪兩頭瑞獸,似乎正是一切邪祟的剋星,一旦它們接近行屍,行屍似被其威勢所懾,動作都變得遲緩,不復當初的凌厲。
趙詡、趙雲領軍一衝,頃刻間,行屍已被殺得潰不成軍。
嗡~~
牧笛聲幽幽回蕩,剩餘的行屍似乎得到指令,也轉身奔跑,快速退卻。
“哪裏逃?”
趙雲還想再追,卻被策馬而來的趙烈阻止。
“趁敵人不知我等虛實,趕緊撤走!”他大聲令道。
剛才,山腳處的動靜,就是他以馬尾上綁上樹枝,來回拖曳奔跑,縱馬揚塵所致。
當然了,也正因為高順、趙詡、趙雲捨生忘死的猛攻,這一計策才能奏效。
“兩位大人,請跟我們撤退。”趙烈策馬而前,看了一眼朱符,想問問他的戰況,但又怕刺激到他,只好淡淡道。
“好!”朱符艱難地吐出一個字,點了點頭。
他只覺得,臉上似乎有火在燒。
朱符對楊信向來不服,但卻被楊信的部下所救,這其中的複雜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董虎劫後餘生,卻是鬆了口氣。
……
賊軍大營中。
很快,馬元義通過打探,也知曉了高順、趙詡等人的虛實。
他臉色鐵青。
堂堂數千大軍,竟被區區數十騎嚇退,雖然有“辟邪”影響了他這具分身的緣故,馬元義也感到深深羞辱。
但他心性堅忍,很快冷靜下來,思索起下一步的對策。
“大人,現在去追,或許還來得及。”一名蠻人將領主動請戰,“我張能願為先鋒。”
“沒有必要,”馬元義面露冷笑,搖了搖頭,“對方有騎兵,再是不濟,朱符、董虎等也能棄了步卒逃走,殺不掉他們的……若不能幹掉他們,殺掉一些殘兵敗卒,又有何用處?”
“大人,你是要班師回城了?”那蠻人將領道。
“當然不是,”馬元義眼神一凜,“楊信的本部不在此,必然是在南下途中。而朱符麾下的潰兵眾多,他一面南下,一面要接收潰兵,行軍速度也不會快。我們可以截住他們,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驚喜?”那蠻人將領卻也是知兵法的,疑惑道,“大人,那楊子誓年紀雖輕,也是一員宿將了,在他行軍時,必定遠放斥候在外,想偷襲他們並不容易。”
“靠人不行,靠行屍卻可以。”馬元義道,“將合浦城裏的五百行屍都派出來,就能成事……”
“五百行屍?”蠻人將領既驚且疑。
馬元義則冷笑不止:“楊子誓騎兵數量有限,其本部必然沒有騎兵,若是遭遇行屍突襲,十有八九損失慘重。即使損失全部行屍,這一趟也值當。”
蠻人將領依舊疑惑。
他無法理解,在對方多派斥候的情況下,馬元義究竟用什麼辦法,去偷襲楊信的本部,
……
不過,馬元義的判斷沒錯,楊信南下的速度的確不快。
潰兵實在太多,楊信又無法任由他們星散,否則若散到荒野四處,不知道這些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只得一面南下,一面高豎旗幟,收攏着潰兵。
“這朱符究竟怎麼領的兵?”田豐怒氣沖沖,恨鐵不成鋼道,“數千大軍,竟是一朝灰飛煙滅。若朱刺史知道如此戰果,怕是要怒極攻心,傷重不起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楊信雖然惱火,倒也看得開,反而安慰田豐道。
趙烈的捷報也已經送到,描述了此戰的經過。
楊信讀完,也是暗暗嘆服:不止是楊黥,高順、趙烈等人,似乎也已呈現出獨當一面的潛質。
他又心生警覺,自己作為統帥,也需要成長進步,否則恐怕就會被這些人遠遠甩在身後了。
得到捷報后,楊信統領部眾迅速南下。
但他卻不知道,南面正有個陷阱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