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十方法赦
這個法-會說是祭祀十方赦鬼,但我卻看到了台下竟也跪着許多的村民,有些甚至還是外地來的異鄉客。
我走到他們的側方掃了一眼,只見人人手中都抱着一塊寫着家人或先祖名字的牌位,大家都低着頭跪在蒲墊上,虔誠的聽着台上的道士們唱經。
“仙哥,他們這是……?”我壓低了聲音,湊到胡天玄的身側詢問。
胡天玄負手而立,目視台上的法壇,不動聲色的道:“他們的法-會分好幾個環節,首先是恭拜太乙天尊與薩祖,而後便是請各路神仙聖者降臨法-會享受黃篆齋筵。現在這個環節應該是他們新增的,是請信眾們將供奉家中的逝者亡靈的牌位帶來法-會,替他們誦經超度、救贖苦難。”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之後也不再說話,安靜的跟胡天玄並肩而立,抬頭朝着台上的法壇望去。
只見高台的後方放置着一張供桌,桌側掛着招魂幡,桌上鋪着刺繡祥雲的黃布,擺放着貢香瓜果和鮮花,還有幾盞長明燈與幾碗清水,用來供奉背景牆上掛着的“天官、地官、水官”的畫像,與幾位聖者真人的供牌。
身着五彩雲鶴班衣的三清觀道士們,圍着高台兩側邊緣整齊的打坐誦經,唯獨只剩中間一位年輕的道人,正揮灑拂塵,高聲捏決唱詞。
“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太玄無邊際,妙哉大洞經。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年輕的道人身披飛鶴天仙洞衣,高挑俊逸的身姿十分惹人注目。他誦經時星目微垂,眼神慈悲,卻掩蓋不住渾身上下那股意氣風發的氣度。
轉身間像是忽然瞥見了我的身影,年輕道人的目光忽然一愣,手上的動作也隨之一滯,但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又立刻裝作淡定的模樣,繼續之前那振振有詞的法事。
“噗……”我實在沒忍住,低着頭捂住嘴偷偷笑了起來。
“笑什麼?”胡天玄轉頭看着我,清朗的目光倒是平靜。
我明白法|會是嚴肅的場合,趕緊斂了笑意,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咳,難得見一次我師父正兒八經的模樣,今兒還真是開了眼界。”
沒錯,台上那位意氣風發的道人,正是三清觀的觀主、我那個挂名師父——玄塵子。
當年說要我拜他為師當他的挂名弟子,結果還真的十分“挂名”,除了喊他一聲“師父”外,這麼多年就沒跟他學過半點兒本事。
如果非要算起來……不知道偷懶翹課算不算呢?
胡天玄斜了我一眼,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台上,語氣平淡間似乎多了分深意:“確實,想要見他正經一次,這幾率可比趕豬上樹要難得多。”
胡天玄和玄塵子這兩人,就像是生來八字不合一樣,平常偶爾碰上面,都會你來我往的互懟幾句。
這會兒聽着胡天玄調侃玄塵子,我真是臉都憋紅了才忍住沒笑出聲。
不過玩笑歸玩笑,之後我倆心照不宣的繼續觀摩法事,同時也默默注意着周圍的變動。
此時河邊風平浪靜,月影泛紅。水面倒映着岸上的燈火,卻依舊黑漆漆的望不見底。
為信徒家人超度的環節結束后,法壇上的玄塵子便讓台下的人先抱着牌位撤離了岸邊。
等清場結束,他站在高台上忽然朝我們喊到:“我靠!老狐狸你是閑得發慌嗎,怎麼把小采帶到這兒來了!?你明知道她那命格到這就會……”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然後不耐煩的朝着我們揮手:“哎喲我看你就是存心來搗亂的,趕緊把她帶回去!”
“師父,我……”
我不明白啥情況,正欲解釋,胡天玄卻面無波瀾的對玄塵子說:“有本座在,她不會有事。我們自是為了別的事情來這兒,你只管繼續做你的法事就行。”
“辦事兒?”玄塵子想起今天是月中十五,也是胡天玄下山看事的日子。他眉頭微蹙,正欲問話,但一旁的三清觀弟子卻上前悄悄催促他。
“觀主,法-會還等您主持呢……”
“我知道,你別催我!你沒看到小采她在……咦,人呢?”玄塵子一邊說著一邊朝着四周張望,想要在河岸上尋找我的身影。
其實是胡天玄嫌他啰嗦,直接用法術化了個結界把我倆的蹤跡給隱去了。
玄塵子一下找不到人,氣呼呼的掉頭繼續主持法|會。
接下來這一環節是破獄,因為我們這裏是極陽之地,就只能以水為媒,水燈為介,將十方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接到法|會上來。
這也是之前胡天玄跟我說到的水燈祭。
法壇的道士開始分成兩批人,一部分留在台上搖着法鈴,敲擊手鼓;一部分手捧白色紙燈,從檯子兩邊有序的走到河邊。
等各就各位后,道人們沿着河岸站成一排,一個接一個的將手中白色紙燈放在水面上,然後輕輕往前一推,讓其向著河中心的方向徐徐飄去。
不出一會兒,河面上已經飄滿了白色的紙燈,燭光幽幽暗暗,匯成一片陰森凄然的景色。
玄塵子面向河邊站在高台上,手持金符,高聲念咒:“功德金色光,破獄開幽暗。華池流真香,百鬼踏燈來!”
念咒之後他將金符點燃,隨後朝着上空一揚,另一隻手握着七寶銅錢劍,行雲流水的朝那即將燃燼的火花一揮!
一瞬間符火滅,鼓點靜,陰風起!
呼呼作響的狂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供桌上的燭火吹得搖曳不停。河上開始翻起千層波浪,將那些白色紙燈沖得相互撞擊!
胡天玄劍眉微蹙,無聲將我向他拉近了一些。他的視線緊盯着泛起波瀾的河面,忽然沉聲道:“來了。”
我望着河面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不禁立即屏住了呼吸!
剎那間周圍的陰風變小了,而河水像是沸騰了似的正不停冒着泡兒!緊接着黑不見底的河水下,突然冒出了一個個濕漉漉的人頭,與一雙雙長着尖指甲的手!
這些東西像是雨後春筍似的,一個接一個的浮上水面,保持着半個身子泡在水裏的姿勢,緩緩抬起白如死灰的臉,一致朝向了高台!
我望着河面上這恐怖的一面驚恐的睜大了眼!而那些從水中浮起的鬼物越來越多,開始成片成片的擠滿了河面!
胡天玄不動聲色的用自己的氣息掩蓋住了我的氣息,像是在防止這些鬼物發現我的存在。
台上的玄塵子一揮七寶銅錢劍,朝着河上的十方赦鬼道:“客死異鄉者、年幼夭折者、胎死腹中者、難產母子雙亡者、溺水投湖者、慘死橫死者……凡是以上死因的無祀鬼,皆請上水燈!”
“呃——唔呃——”一瞬間百鬼哀嚎,相互推搡着爭相朝着水燈上爬去!
河邊的道士早已撤退,只留十方赦鬼在河面搶燈。他們有的斷頭少臂,有的懷抱鬼嬰,有的腸穿肚爛,有的被泡得像個發脹的白麵包……
玄塵子見這些孤魂野鬼在水裏爭得激烈,趕緊燃了張符咒用劍一揚,高聲呵斥:“道有道規!法-會亦有法-會的規矩!百鬼冥祀皆有份,你們分批上燈,不許爭搶!”
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些東西,當下猝不及防的看到這等觸目驚心的場面,心臟在胸腔里“咚咚”跳個不停,汗毛和雞皮疙瘩硬是爬滿了一身!
這時,突然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捂住了我的雙眼,將那猙獰恐怖的景象無聲替我掩去。
一縷松香隨之鑽入了我的鼻尖,接着胡天玄低沉清冷的聲音,輕輕在我耳邊響起:“要是害怕,那就別看了。”
我確實有些怕,但既然是來辦正事兒的,作為胡天玄的弟馬我豈能退縮?
“不行!我得看!”我心一橫,深呼吸一口氣,直接拉下了胡天玄遮在我眼睛上的手!
只是這一看,頓時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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