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之同

陰陽之同

鬼差帶他們進了一間巷子,留他們在茶館,轉身去官署。走動間,摸了摸袖裏多出的兩大銀錠。

若非這男·鬼懂事,說城隍願意通見他,就再給自己銀子。

鬼差心裏也有點良性,更怕走漏風聲,城隍知道自己吃了他的大魚,刑罰自己。

真是剋制不住,殺·鬼越貨。

一個新·鬼,隨便出手就是三十兩。

嘖嘖,肥羊……

江芙望着離去的鬼差,得意洋洋,甚至腳步踉蹌。她轉過小臉,眼睛又亮大又大,像一汪泉水注視盧秀生:“哥哥,我們是不是給他的錢太多了。”

“嘿嘿。”倒水的瘦小二咧,露出黑牙齒,朝盧秀生諷笑:“看你生前應該是個呆書生,還不如你妹妹聰明。”

聞言,盧秀生憤然,又想到此行目的,理智壓下怒氣,轉過頭去不理他。

江芙心中一嘆,書生雖備了錢財來地府辦事,但本性率真,不懂世故,還有些少年意氣。

他下鬼城與親人有關,想是十分重要的事。希望他記得穩重行事。

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問小二道:“小二哥哥,為什麼城中有這麼多前輩未去投胎。”

鬼差領他們進巷子后,江芙發現不論是住宅區,還是商業區,都有許多“人”。

這些鬼·變作完好的人形,掩藏本相。盧秀生與江芙皆是凡人,看不出他們可怕的真面目。

小二提着茶壺的手一頓,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臉,煞氣消了大半,道:“你們是新來的不知,不是什麼鬼都能投胎。”

“生前造下冤孽的人,就需在地府里勞作、受罰,償還罪孽。罪孽越是深重之人,投胎越晚。”

他滴漏的信息,對凡間人來說,格外有吸引力,就連書生都傾耳聽去。

見此,小二嗤笑,提着水壺往兩人大碗裏倒去。

茶水橙黃,還有幾根碧梗蕩漾。盧秀生在凡間時就未好好吃喝,如今到了鬼城,緊張驚恐交加,確實有了疲累。

他端起茶水要引,卻聽小姑娘清脆、甜甜的聲音——

“哥哥,碗裏怎麼裝得是血!”

盧秀生揉揉眼睛,仔細、全神貫注凝去,卻是深紅的血。

他駭了口氣,勉強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小二無語,吭的一聲,把斑駁的銅嘴放下,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都做鬼了,還怕血。”

他原想到這層,看小姑娘可愛,使了障眼法遮過去,沒想到被識破了。

盧秀成這回是忍不了了,起身拍桌,“你是何居心,竟然給我們喝……”

“好心當成驢肝肺。”小二翻了個白眼,道,“你做了鬼,喝·血可以給你補補精氣神。”

可他們不是鬼,盧秀生僵硬坐下,道:“我們還沒習慣,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江芙眨眨眼:“小二哥哥,這是人·血嗎?”

小二一肚子氣,變成諷刺的嗤笑,他就是不喜歡接待新來的,什麼都不懂,像個痴獃。

他道:“誰有那個本事,去陽間給你弄人·血。再說找到了人,誰還喝·血,直接吸他們的陰陽二氣,固本培元。”

江芙調皮道:“總歸不是狗血吧?”

傳說陰·物,怕被潑狗血。

小二呲牙,活動活動手腕,道:“小妹妹再問,我就一拳打哭你。”

江芙:……

看來她也不比書生好到哪裏去。不靠譜二人組在一起,有點可怕。

這時,鬼差回來了,笑道:“小子你運氣不錯,遇到我這麼個好心的。城隍老爺,願意見你。”

他搓手:“只是這……”

盧秀生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拿出一錠銀子,道:“多謝您。”

鬼差搖頭:“不夠,可還有好幾個兄弟出力。”

盧秀生又足足給了四錠銀子,才算了結。

小二心道,這傻書生被宰了一通,他自己直接到官署,給正值班的鬼差些錢就能被通報。

何必再被這守城門的衰貨,再砍幾刀。

還沒見到城隍老爺,就給了鬼差七錠大銀。江芙有些擔憂書生帶的錢,還夠不夠用。

盧秀生是很鎮定,沒有慌。他看了看茶館外,忍不住窺探他們的“人”,又是血·碗的。他個男人都忍不住寒顫,更別說把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留在這兒。

那鬼差吃了他那麼多錢,又看看小姑娘,誇讚道:“小臉這麼粉嫩,跟陽間的人娃娃一樣,像活的。”

他話出口,盧秀生與江芙互相靠近對方,他牽牽小姑娘的手,低頭說:“到了城隍老爺那裏,你要知禮不要亂說話,好好聽哥哥的話。”

兩人因緣際會共同到了鬼城,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共濟此關。江芙點點頭,沒有貴族的小姐的傲氣,唯唯點頭,猶如尋常人家的小妹妹,道:“我聽哥哥的話。”

江芙在離開茶館前,對小二道:“謝謝小二哥哥。”

小姑娘皮膚晶瑩白皙,五官秀麗精緻,目光澄澈,像仙人家的娃娃,反而不像鬼·娃娃。

小二收斂全部煞氣,對她道:“看緊你傻哥哥的錢袋。”別讓袋子空了,否則你就得跟着流落街頭受苦。

小姑娘笑得燦爛,點點頭。

鬼差將二人送到城隍官署,就離開了。另有個更威武的鬼差,將他們引入正堂。

城隍老爺微胖,眉目卻很是威嚴,穿了身官袍,兩翅帽子,和凡間的官員有些相似。

堂上兩邊站立差役。

盧秀生正要下跪,上座的城隍擺手:“何須凡間的繁文縟節,你有什麼冤屈只管說來,但只得是陰·間之事。”

盧秀生放下心來,只覺讓妹妹自由,壞人得到懲罰的,就在此時。

他道:“還請城隍老爺做主,正是陰·間之事。小……鬼盧秀生,其妹妹生前文秀純善,絕沒有做過壞事。”

江芙覺得城隍老爺那雙眯眯眼,像自己看去。

親,這個妹妹還真不是我。

“只是不想受豪強驚嚇,落了病根,不久就去世了。人間七月十五時,她給我託夢,說本是清白之身,卻被人所拘,不能入輪迴。”盧秀生眼圈泛紅,道,“在我詢問之下,才知竟是有強·鬼搶她做妻子,留置鬼城,不得重生。”

江芙暗道:怪不得那珠釵,怨氣這麼大。應是原來的主人恨恨不平,首飾才沾染了她的憤怨。

聽說過凡間有強搶婦女,沒想到陰·間也有。

城隍仔細看了看盧秀生,又呷了人間香火,道:“你妹妹不是在此好好的。”

盧秀生猛然被問,一時語塞。

江芙想,他雖為城隍,但差個凡人的直系親眷,不是難事。還是不要說謊的好。她道:“回稟城隍老爺,我稀里糊塗沒了,到處飄蕩,不知黃泉路,是書生哥哥引我到了地·府鬼·城。所以我就認他做了哥哥。”

城隍開神目瞥了眼二人,確實沒有親緣線。他又道:“陰·間之婚,不僅是需要去世的人首肯,還需要雙方在生親屬操辦儀式,最後合墓。”

“你既不願意,你妹妹又是怎麼在地下結親?”

盧秀生聽到城隍反問,他想起師太送自己的“端正守禮,感念神佛”。

他哽咽了下,道:“我妹妹,原是好好的下了葬。我當時過於傷懷,又逢科考,所以到外地學院念書。妹妹託夢,我才知是族中長輩收了錢財,同意動土合墓。”

江芙五味雜陳,任何時代,把人當做貨物,都是可恥殘忍野蠻。

崇尚守禮仁孝的本朝,士大夫地位高漲,之乎者也標榜道德,鼓吹京城盛貌,天子治安聖明。

可就在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東城人來人往踏着一塊沉鎖白骨,腐朽骯髒的土地。

盧秀生撩開長袍,吭哧結石地跪下,道:“我願獻上所有金銀,城隍老爺救救我妹妹。”

江芙沉默,這麼直白的賄賂,城隍受用嗎?

端坐的城隍舒展了下腰,人間的生別死離,悲慘冤屈,他從本朝開國就開始聽。早就厭了,倦了。他道:“你準備了多少?”

兩邊的差役也充耳未聞般,神色不變。

盧秀生道:“原是準備了四百兩整,現用去七十兩,還剩三百三十兩。”

城隍嘆息:“你也太過……老實了,若是直接來找我,還可……”讓我一人全佔了四百兩。

江芙:媽呀,還真行。地府都這麼光明正大了?

她沒記錯,這還是京城下的一個地府。

果然盛京奢靡,逐漸影響地下???

總之城隍大人,看在他可憐,或者那堆銀子可憐的份上,道:“本官就為你主持公道。”他示意旁邊的師爺。

師爺收了盧秀生懷裏袖裏的“證據”。

城隍看銀子和金子成色、分量都很足。

以前凡間多是供養佛家,道家大神也能到肉羹,就可憐底層的道統神仙,連湯都喝不到了。由於小仙小神吃不飽香火,神力衰退。被逼絕境,他們合計設了巧法,用凡間的銀子買香火紙錢,自己供養自己。

滯留地·府小·鬼們,也是靠香火延續魂魄。香火沒了,還沒輪到自己投胎,這魂魄就消散天地間,真真正正沒了。

他們窺得小神仙的之法,除了讓家人供養,每年中元節那天,也用銀子買香火香燭給自己吃,或再買些其他對自己有用的。

此後不僅人間愛財,地·府也愛財。

所以有句諺語——“有錢能使鬼推磨”。

城隍摸了摸金子,發出慰嘆,即使現在道家香火旺盛了,也沒治了他的窮病。

他怕餓着,要多存錢。

城隍道:“書生,本官一定救你妹妹,懲處惡人。是哪家豪強在陰·司也如此大膽?”

盧秀生猶豫了下,他朗聲道:“京城東城門的朱家。”

他不相信,妹妹說的那朱家在地下也無法無天,勢力極大。

江芙的心也跟着吊了起來,她總覺得,如此貪銀斂金的城隍,不像是個鋤強扶弱的。

“朱家?”城隍卻皺眉,拍堂怒道,“這廝竟然如此猖狂,搶·掠婦·女,斷人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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