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弱水執念
接下來的幾天,有鬼魂因為毫無長進而走,也有新面孔的鬼魂進來,剛開始,她還以為是其他班的同學並過來的,結果聽他們聊天才知道,那些都是中途離開課堂,在鬼界飄了一段日子又回來從頭學習的,有一對情侶甚至已經當了一百多年的遊魂,但因為之前忙着戀愛,連飛翔和速移之術都掌握不好,所以只好又一起回到課堂。
當然,這免不了被楊老師搖頭奚落,“你們是怎麼想的?回固率0.118,想談戀愛卻不修鬼體,只談精神戀愛嗎?”
那隻男魂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們在凡間分離了七十多年,直到一起赴死的那天才重逢,我攢了一輩子的話想對她說,到現在都沒說完呢。”
楊老師無奈捂住了眼:“好吧,是我世俗了。”
她不由朝那對情侶投去了艷羨的目光,凡間等了七十多年,死後一百多年都說不完的情話,沒有r體之欲的精神戀愛,一起修仙問道,那就是所謂的真愛了吧?真美,如果,如果我也能有那麼美好的愛情,該有多好?這世上,會有人這樣愛我嗎?我什麼時候才能想起那個人?
她越是期待,心裏卻越是空落落的,因為頭七近在眼前,班上除了她,所有鬼魂都已經恢復記憶了。
終於熬到了所謂的畢業課,助教老師抱着一台類似打印機一樣的機器走進了教室,楊老師招呼大家停下來,並介紹起講桌上的機器,“這是一台身份證打印機,你沒有聽錯,就是你們在凡間用的那種身份證,現在已經有身份證的就不要來湊熱鬧了,可以自己離開了,身份證丟失的可以趁這個機會來補辦,補辦完了也就自己離開。新生鬼魂先去助教老師那裏領取通行令,領完了再到我這兒領身份證。”
果不其然,那些後來的新面孔都站起了身,這幾天修鍊有楊老師的技巧和解答,他們的進步都非常快,一溜煙就飄出了教室。
助教一邊分發著通行令一邊說道:“這一批還不錯,有21個磨到了畢業。”
而楊老師則高聲介紹着身份證的用途:“六界都是有管轄制度的,所以每一界都需要身份證,只要你們將手伸進這個探測區,機器就能自動識別你們的身份,打印出身份證。鬼界身份證和凡間的差不多,正面有你的相貌、名字、性別、在凡間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地點,背面是你的死亡時間、死亡地點,和身份證編號,一般來說,編號就是你在凡間身份證上的身份證號碼,對於那些在凡間未辦理過身份證的或是辦理過多張身份證的,這上面就會顯示出新的編號,新編號一般都會是X開頭。發了身份證,那些失憶的,也就能知道該去凡間探望誰了。”說著,楊老師特意看了她一眼。
終於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她雀躍的心情已經不能用言語來表達,趕緊看了看自己的資料。
姓名:葉香茵
性別:女
出生日期:1998年8月07日
出生地點:雲南省昆明市二街鎮蓮花村
死亡時間:2024年3月14日
死亡地點:雲南省昆明市二街鎮蓮花村
身份證編號:x*****119980807****
我的身份證怎麼會也是X開頭的呢?
“蓮花村?”身旁的一隻女鬼高興地喊了出來,“我也是蓮花村的!出生也在蓮花村?可2000年前蓮花村是一大片窪地啊。”
葉香茵也愣住了,片刻后才回答道:“也許在窪地之前也有村子吧。”
那女鬼也只好附和着笑道:“也許吧,我也是聽爸爸他們說的,那個時候我還小,可能是我記錯了。哎,反正都是到蓮花村,一會兒我們一起吧。”
“好啊。”
於是,眾鬼魂在助教老師的帶領下走出了初級教化中心,以較慢的速度沿着弱水河岸飛到了無妄淵。
無妄淵就像是什麼凶獸的巢穴,整個境內都飄蕩着藍色的煙霧,那弱水河面不知是因為投射了岸邊樹木的倒影,還是河床泥沙的顏色影響,河水也是深藍色的,而且那水也不像水,更像是流動的藍色膠狀物。
眾鬼魂望着那詭異的河水,無一不覺得那就是一條由發煙硫酸匯成的暗溝,想見親朋好友的迫切心情立刻消了一大半。
助教輕輕咳了一聲道:“之前楊老師是講過的,弱水是建立一個星球的基本法則,水和水上的空氣沒有一點浮力,即便是天還之神,也是無法從它的上空飛過的,要想跨界,就只能淌過去,如果心存惡念與仇怨,這弱水在洗滌仇恨的同時,會帶來難以言喻的疼痛。凡界是唯一處於平行世界的一界,而無妄淵地勢又極低,所以此處的弱水是最濃的,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千萬不要勉強。”
這時,旁邊先到的班級開始排隊下水了,第一隻鬼魂剛伸了一隻腳進河裏,立馬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尖叫,閃電一般抽身回到岸邊,抱着他那隻根本沒有傷口的右腳哀嚎不止。
那個班的助教老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鄙夷地沖他喊道:“回去吧!又是一個把老師的話當成耳邊風的,明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東西,還來試若水自討苦吃。”
然後,第二隻鬼魂也下了河,雖然嘴裏也在嘶嘶的吸氣,但好歹沒叫出聲來,眾鬼魂看到有成功的例子,這才壯起膽子依次往河裏走去。
其實,在教化中心洗了這麼多天腦,也是有用的,葉香茵的班級竟然都無恙淌進了弱水,正在助教老師開心大笑表揚大家時,旁邊的班級又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聲。
這是一隻女鬼的聲音,即便是哭聲,葉香茵也感覺這聲音就像是崑崙玉碎、芙蓉泣露般動人。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的鬼魂和助教都朝聲源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像某個電影明星,但具體像誰,葉香茵也想不起來,只覺得她就是每一個女孩心裏刻畫的虛擬美人一樣,集萬千優點於一身。
“別逞強了,回去吧!”那個剛剛才鄙夷了另一個無法過河的鬼魂的助教,此時也是心軟成泥,好言相勸。
“別管我,我總會走過去的,這比起我在那個禽獸那裏遭受過的,又算得了什麼?”那位美人咬着牙說出這句話,心如磐石,可魂體在水裏卻如同掛着千斤,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她的助教老師語重心長地勸道:“別以為你一直忍着就能過去了!你現在才伸進去兩隻腳,一會兒等河水漫到你的胸口,你就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了,聽我的話,回去吧,不值得。”
周邊的學生也開始規勸起那位美人了,就連葉香茵這個班的幾個同學也跑了過去。
“喻曉潔,老師不是講過的嗎?他犯的罪自有人間的法律懲治他,販毒是大罪,到了鬼界還有業火地獄等着他,若他不償還罪孽,還會輪為畜生或者植物,這還不夠嗎?”
“就是啊!善惡終有報,他逃不了的!”
可那位名叫喻曉潔的女鬼卻絲毫沒有聽進去,仍然強忍着劇痛,朝河水深處走去。“我當然知道他逃不了,可是若不能親手殺了那個禽獸,就永遠不叫報仇!”
“可是你在頭七去人間報仇也是大罪啊!也得蹲地獄,你可是我們班唯一一個有仙緣的,為了報仇斷自己的修仙之路,這不是得不償失嗎?”
“那我也願意!只要能親手報仇,就算是讓我灰飛煙滅,也無所謂!”喻曉潔又朝河中央邁了幾步,幾個膽小的女鬼都側過了身,不敢再看她強忍疼痛的神情。
“可是你越是抱着這麼深的仇恨,就越是痛苦,越是過不了河啊!”
“我可以,我可以......”河水終於漫過了喻曉潔的胸口,她那張原本動人的臉已經開始扭曲,她終於到極限了,緩慢閉上眼,雙腿一軟就往河底栽去。
助教老師趕緊揮動着手中的權杖,將她的魂體從河底震回了岸邊。她咳嗽了幾聲,醒了過來,抱着自己的頭痛到滿地打滾。
“腦袋沉進水裏,那就跟開瓢的感覺差不多,而且早就給你講過吧,弱水有去憶的功能,這裏的水這麼濃,你再多泡一會兒,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還談什麼報仇?”
幾隻剛湊過來的鬼魂見此陣仗,不由小聲問道:“被弱水腐蝕得這麼厲害還要去報仇,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啊?”
“我聽說是因為被一個毒梟老大看上了,成了***,被關了5個月呢。”
“啊?被這樣折磨死的?”
“不是,最後被她鄰居家的姐姐救了,但她獲救后已經嚴重營養不良,那個毒梟因為有錢,老婆也是當地一個當官的,輕輕鬆鬆就找了個替罪羊,而他自己只被判了3年。曉潔肯定不甘心啊,想上訴,鄰居姐姐都勸她說該把錢留着養好身子,重新開始人生,但她執意不肯,說自己已經沒救了,最後那個毒梟的老婆找人來協商,說是想再拿來一筆錢,希望讓她私了。她留下證據,再次去報案,結果那些受理的警察也早就被全部買通,假意受理,最後在她回家的半路上將她撞死了。聽她說她臨死前,親眼看到車裏就是那個老婆和兩個警察。所以她才要回人間,要將那一群豬狗都殺了。”
“確實可恨啊,要放我身上,我也得拚死回去報仇!”
喻曉潔的頭痛終於緩解了些,剛回過神,她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扶着自己的右膝,又顫巍巍地朝河邊走去。
這一次,再沒有助教老師和鬼魂勸她了,大家只默默望着她,從心裏幫她打氣,希望她能順利過河。
喻曉潔正要將腿重新邁進弱水裏,卻見一雙修長的腿擋在了自己的面前,抬起頭,正好對上葉香茵那雙宛如空空如也卻又包容着一切的眼睛。
“你,你也要阻止我嗎?”喻曉潔問完話,雙膝突然失去力氣,再次摔在了地上。
“沒有,我只是想讓你算個賬。”
喻曉潔愣住了,迷茫地看着葉香茵,想知道她到底會怎麼勸自己。
葉香茵問道:“老師講的課,你有認真聽嗎?”
“因為想順利得到通行令,所以,每一堂課我都有好好學習。”
葉香茵點了點頭,“那就好,那你總該知道,只要修出鬼體就有報考地獄鬼使的資格,我聽說你是你們班唯一一個有仙緣的,你為什麼不一邊修行提升實力,一邊慢慢等他死呢?等他到了鬼界的地獄服刑,你就去報考地獄鬼使,站在火河邊,親手執行他的火刑,欣賞他的掙扎和痛苦,這才應該叫報仇吧?”
話音一落,喻曉潔果真陷入了沉思,葉香茵繼續趁熱打鐵道:“你要知道,你現在去凡間殺他們,也不過就是將他們送到了鬼界,老師講過,即使是戰爭犯、毒梟、恐怖組織頭目等大罪,也不過就是判幾百年業火地獄,然後放出來,願意贖罪的,就修行功德,不願意贖罪的,就被輪為動植物,總之,他們還是活在世上。他們活着,你當然還是不能完全消除你的心頭之恨,所以你只有修仙,修成仙者,用仙力讓他們灰飛煙滅,豈不是更爽?只有灰飛煙滅才叫做真正的死亡,這才叫手刃仇人。仙者在鬼界殺一群惡鬼,應該比你現在去凡間報仇要容易地多吧?雖說仙者殺惡鬼也是觸犯律法,也會蹲地獄,但罪行遠遠沒有你頭七去凡界殺人嚴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身陷虎穴,是你的鄰居姐姐救了你,你還沒有報答鄰居姐姐的恩情,怎麼能死呢?”
喻曉潔靜靜地聽完了葉香茵的話,頓時魂醍醐灌頂,抱着自己的雙膝喃喃地道:“對,灰飛煙滅才是死亡,我要讓他灰飛煙滅……姐姐,還有姐姐,我要見我姐姐……”
這個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的女鬼終於理清了厲害關係,找回了塵封在內心深處的善良,那股誓死不休的兇悍漸漸消失不見,漸漸只剩下了一副眷戀親屬的悲傷模樣。
葉香茵伸出手臂去擁抱她,雖然魂體互相穿透,算不得是一個擁抱,但喻曉潔卻像是得到了極大的安慰,立刻就止住了哭泣。
葉香茵道:“其實,你把報仇視作一切,不是因為仇恨是你的一切,而是因為這個鬼界沒有一個你熟悉的朋友和親人,你太孤單了,才會覺得自己只有仇恨。如果你肯相信我,我願意陪伴你。等我回來后,我們一起去中級學院修行吧。等那個禽獸到了鬼界服刑,我也陪你一起去考試!”
喻曉潔抬頭望着葉香茵的眼睛,失神地問道:“你為什麼,為什麼和慧玲姐一樣,對我這麼好……”
葉香茵微微一笑道:“也許是因為,我在人間也有個妹妹吧。我叫葉香茵,你可直接叫我名字。”
“香茵!我聽你的話,好好修鍊,去考地獄的鬼使,也請你幫幫我,幫我去看望慧玲姐,我想知道那些人有沒有為難她,她過得好不好?”
葉香茵繼續笑道:“好啊,除了她,你還有其他想探望的人嗎?”
“沒有了,我的父母早就死了,爺爺奶奶重男輕女,不讓我讀高中,我就跟着一個堂叔出來打工了,堂叔根本不管我死活,這些年,要是沒有慧玲姐,我早就餓死了……”
聽到喻曉潔寄人籬下的生活經歷,葉香茵的心口的位置又開始疼起來,難道,我也曾寄人籬下嗎?
那隻說要一起去探親的女鬼也俯身說道:“那我也陪你去吧,然後再一起去探親。”
喻曉潔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吞吞吐吐地問道:“你們要先去幫我探望慧玲姐?”
“對,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把你姐姐的消息帶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