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吃食
淮安府知府於桂很快就收到了鹽城縣令劉正和的奏章,可對於所訴困境,幾無辦法,因為這是一場席捲整個南直隸的大飢荒。
直到五月初,整個南直隸都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中,無數的難民離開原有的棲息之地,齊聚在各大縣城的周邊,南直隸所屬官員盡都焦頭爛額。
劉老大領着秦尚在縣城門口當了一圈便放棄了進城的想法,這個時候就算翻牆進去和秦家換到了糧食,也不可能在這麼多難民的眼前將糧食帶走。
等到劉老大領着秦尚重新出現在臨時營地的時候,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大哥,你怎麼帶着他又回來了?”馬老三眼中迸發著濃濃的失望之色。
劉老大壓着聲音道:“外面的世界已經瘋了,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我們趕緊收拾東西離開吧。”
“又要走?”馬老三頓時哀嚎了起來。
可容不得他反對,大家都跟平時一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他怎麼辦?”徐老四看着秦尚說道。
劉老大眼中閃動了一下,說道:“帶着!”
“你瘋了,大哥,我們現在糧食都沒有,還有老人孩子,再加一個累贅……”馬老三頓時激動了起來。
“老三,”劉老大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不是我們,他可能已經回到父母的身邊了,我們是活不下去了,但我們是人!”
馬老三張了張嘴,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伙人很快便收拾完了,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幾個婦人扶着老人,帶着孩子,男人身上背着厚厚的行囊。
走出林子的時候,已經看到附近所有樹木都變得光禿禿的了。地上剛鋪上的綠色已經進入了冬天,一片黃土。
秦尚看着這一切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昨天從這裏被擄進林子的情形近在眼前。只過去了一夜,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像是被蝗蟲卷過去了一般,所能見到、能吃的東西幾乎全都消失了。
炊煙從地面上升空,秦尚跟着一夥強人從難民的身邊走過,靜悄悄的空間被各種聲音充滿,咳嗽聲、夢囈聲、孩子的哭鬧聲、大人的低語聲。
壓抑的情感被積壓在心底,秦尚以為所見的饑民,不過是衣不遮體、面黃肌瘦,實際上在沒有專業的疾病預防手段,很多老弱都經受着沿途病痛的折磨。
夏天天氣轉暖,沒有專業的預防手段,很容易滋生各種細菌,瘟疫一般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爆發的。
捂着口鼻,秦尚跟着一群人從這裏離開了,原本綠意盎然的田間風光變成了慘然的黑色燎原。
太陽逐漸抬高,紫外線的強度不斷變強,曬在人身上終於變成了火熱。每個人的嘴上都翹起了皮,就算是再能抗餓的人也扛不住缺水。等到逐漸看不到什麼人了,他們才真正停下歇息。
這裏靠近一個小村莊,如今已經看不到什麼人了,便就近停下修整。
婦人去打水燒水,而男人們則是在小溪流中看看能不能撈點東西吃。
秦尚這個時候也不甚重要,自然也沒人管他。除了他之外的幾個孩子也許是因為同齡的原因,這個時候都好奇的打量着他。
六個孩子,三個男孩,三個女娃。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能夠看到女娃的幾率還真不大,有些地方的舊俗甚至有殺死女嬰的做法。
秦尚心裏清楚,憑藉那幾個男人就算是將河水趟過一遍,估計也找不到什麼吃的。於是在幾個孩子好奇的眼光中脫下自己的鞋子,捲起褲腳,慢慢的蹚到小溪流中。
在水路發達的村莊之間,有無數的小溪流,這些水流俱不快,還淺,一眼就能看到底。
秦尚一雙小短腿蹚進去,才淹沒到小膝蓋。也許是因為天氣轉熱,溪水的溫度並不低,水流沖刷在腿腳上,竟然還有一種舒適感。
秦尚的目標不是水流里偶爾劃過的小尾魚,他看了看沿着岸堤的地方,不少地方都能看到一些扁平的洞口,這些小洞口一半是淹沒在水裏的,有的門口還有一點淤泥糊住。
對於掏螃蟹這種事情,秦尚內心是抗拒的,畢竟前世小時候被螃蟹和龍蝦夾住手指頭的事情記憶深刻。
可要是不掏,那今天繼續挨餓吧。
岸堤的上面,幾個孩子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秦尚,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直到秦尚從洞裏提出一隻又肥又大的螃蟹,他們才驚呼出聲。
可秦尚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手指頭都被夾紅了,火燒火燎的疼。甩了甩手,螃蟹才從放棄了手裏的獵物,噗通一聲水花螃蟹入水,小爪子剛想動,可根本來不及就被一隻大手給抓住了背。
秦尚用手提着就犯難了,這玩意兒好像拿不下啊。
看着岸邊的幾個小傢伙,便上了岸,對着一個年齡還算大的人道:“來,抓着背!”
秦尚還示意了一下,也許是小孩子都愛玩的天性,這個小孩有模學樣的將螃蟹給抓住了。
空出了手,他便再次下到小溪里再次尋摸了起來。
古人其實也是吃螃蟹的,一般來說吃螃蟹分為兩個極端,一個是有錢人才吃,另一個就是衣不蔽體的窮人才吃,可窮人吃,也得會吃。
溪水裏有的洞口已經被動過,明顯是被尋摸過一遍了,但這玩意兒沒多少肉,填不飽肚子,在往年飢荒大流的影響下,很多人都離開了原本的地方,去到大縣城等待朝廷救濟。
這也給秦尚留下了不少可操作的空間,忙活了半天,抓了十來只螃蟹,差不多每三個洞出一個,這幾率也算蠻大的了。不過在最後一個洞的時候,抓到了螃蟹窩,足足抓了三隻螃蟹。
十三隻螃蟹,很不錯的戰績了。
六個小孩,一人手裏抓了兩,顯得很興奮。
這令的秦尚不禁撇嘴,螃蟹有啥好興奮的,抓龍蝦才是最好玩的。
營地里一片慘淡,這田地里的東西都被吃光了,連個耗子都沒有,更別提野兔野雞什麼的了。
“爹,爹!”
就在所有人情緒低下的時候,歡快的叫喚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螃蟹?”馬老三頓時泄了氣了,這玩意兒一點肉都沒有,吃了等於沒吃。
“你們哪兒抓的?”劉老大顯然更高興一點。
當先的孩子指着後面道:“是秦尚抓的,河裏就有。”
秦尚?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幾個大人明顯一愣,隨後便明白了過來。
走在最後的秦尚慢騰騰的過來,也不說話,將手裏唯一的一個螃蟹放下,在一大堆的鍋碗瓢盆中尋摸了半天,才找到一個陶罐。
婦人們見到螃蟹,蠟黃的臉上明顯浮現出一點血色。
從孩子手裏接過螃蟹,洗洗就想扔進熱水鍋里。
這個吃法讓秦尚凸出了眼睛珠子,連忙阻止道:“不是,不是這樣煮的!”
奶聲奶氣的聲音頓時讓人耳朵都為之一顫,實在是太可愛了。婦人們看着秦尚,明顯沒反應過來。
秦尚比劃着:“清蒸,清蒸才是最合適的!”
年齡比較大的婦人笑了一聲:“這有錢人家的小哥兒還會煮飯嘞!”
可隨即她們還是將螃蟹給清蒸了,而秦尚則是拿起了陶罐朝着河邊走去。
劉老大自然不可能就看着一個孩子在這找食物,直接對着其他人道:“我們到遠些地方找找,還有沒有螃蟹了,這點不夠吃的!”
馬老三雖然看不起螃蟹,可也得為肚子想想,便一起離開了。
六個孩子中的大男孩劉鐵柱立馬對着其他孩子道:“走,我們也跟着秦尚去找點吃的。”
他們或多或少拿着點看似容器類的東西跟着跑出去了。
秦尚拎着陶罐感覺還是挺累人的,走了一點路便氣喘吁吁,後面的孩子跟上來,一個個吵吵鬧鬧的。
一群小孩之間的身份很快便透露了出來。
三個男孩,最大的叫做劉鐵柱,隨後有點獃頭獃腦的那個叫做馬大偉,剩下那個小蘿蔔頭叫徐清風。
三個女孩,一個是劉鐵柱的妹妹劉秋水,嗯,哥哥是撿的。
剩下兩個女娃兒是雙胞胎,都是王老二家的孩子,聽說母親不在了,而王老二為了彌補兩個孩子,給取得名字還是花了錢的。
王欣宇、王欣涵,這是兩個小姑娘的名字。
三個女孩子都四五歲的年紀,全都營養不良,頭髮枯黃,是黃毛丫頭的既視感。
“秦尚,我們要幹什麼?”七歲的劉鐵柱明顯把自己當成了大哥大。
秦尚拎着陶罐走到溪流邊上,隨口捏出一個田螺道:“撿田螺!”
“好嘞,大家幫忙,撿田螺!”劉鐵柱雖然不知道秦尚撿這種不能吃的東西幹嘛,但還是吩咐了一聲。
“劉大哥,我不要撿,這個娘說不能吃!”馬大偉搖搖頭道。
“能吃!”秦尚糾正了一下。
這幫古鱉,不會吃就以為不能吃,後世的時候,一盤炒田螺放點辣椒醬,那真是神仙也不換啊。
劉鐵柱一巴掌拍在了劉大偉的頭頂:“秦尚說能吃就能吃,哪來那麼多廢話,要是不抓就沒得吃。”
“哦,”馬大偉只能委委屈屈的到河水裏摸着那黑不溜秋的東西。
秦尚雖然吐槽古人,但這田螺是真的大啊,無污染又沒人吃,一想到炒熟后那味道,頓時舌尖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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