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暗影窺痕（一）

冷夜幽然。

亂石林里，剛抽芽不久的柳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煞是可愛。谷小滿倚在樹榦上，凝視着母親留下的佛珠，輕輕嘆息。婉兒走來，柔聲問道：“谷世兄，你怎麼啦？”谷小滿忙收起佛珠，回頭道：“沒，沒什麼。”婉兒凄然一笑，道：“你想把佛珠交出去？”谷小滿見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也不再隱瞞，道：“既然他非要這佛珠不可，我……”婉兒森然道：“如果我是他，我不但要那佛珠，還會要你的命。不但要你的命，還有你母親的命，還有所有幫過你的人的命，明白嗎？非但如此，我們所有人都會被加上莫須有的罪名。谷世兄，我們現在都是在虎口前逃難的羊，難道你要回去餵飽了它，好再讓它再回來吃我們嗎？”谷小滿驚出一身冷汗，顫聲道：“姑娘，我，我，我……”婉兒慰然笑起，笑道：“你我父輩有緣，你要麼叫我楊世妹，要麼叫我婉兒，幹嘛老姑娘姑娘地叫我呢？”谷小滿輕聲道：“婉兒。”婉兒“嗯”了一聲，從他手中拿過玉珠子幫他戴上，道：“你不必擔心爹爹他們的，爹娘功夫高的很，不會有事的。咱們得趕快到揚州，找到回雁樓才是。倘若晚了，豈不讓爹爹他們着急。對了，你叫我婉兒，那我以後就叫你谷大哥好了，反正哥哥也沒你大。谷大哥，你說好不好？”谷小滿笑道：“好啊！”婉兒應聲道：“谷大哥。”谷小滿答應道：“恩，婉兒。”說罷，兩人笑作一團。

好文一手抱了些乾柴，一手提了兩隻已經開膛拔肚洗好了的野雞走過來，放下乾柴，笑着問道；“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呀，說出來給我聽聽好不好？”婉兒走近蹲下將粗硬的乾柴做了支架，笑着說道：“我和谷大哥說呀，哥哥你做的野味可是一絕，只不過……”好文急道：“不過什麼？”婉兒兩手一攤，作無奈狀，道：“巧哥哥難為無火之野味呀。”好文朝懷裏一摸，果真沒有火摺子，抬眼向谷小滿望去，見他也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禁愕然而立，正也無耐，忽然靈光乍現，激動地道：“哎-----哎----那個，古人不是有篆木取火的法子嗎？哈哈哈哈！”婉兒卻已堆好了細柴，從懷裏掏出兩枚火石，得意地笑道：“可是婉兒剛在林子裏找到了這個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好文見了，憤憤地拿手來哈婉兒的癢，婉兒扭轉着身子格格笑着跑開。好文道：“好啊，連你哥哥都敢騙了，看我怎麼教訓你？”婉兒躲到谷小滿的背後，按住他兩條胳膊左右轉動着，格格笑道：“谷大哥谷大哥，你怎麼不保護婉兒呢？”谷小滿被她轉來轉去，也隨之微微笑起，好文道：“好呀，串通好了來騙我是不是？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呀。看招！”說罷，朝谷小滿腋下抓去，谷小滿一時奇癢無比，笑着躲開。婉兒從後面拍了拍好文的肩膀，轉身而逃，笑道：“抓不到抓不到。”好文便又去追婉兒，眼看就要追上，谷小滿卻已跑到他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來抓我呀。”好文隨即轉身，大笑着張牙舞爪般追去。三人在林間扭動着身子來回追趕打鬧，饒樹而藏，如孩子般開心而滿足，笑聲清脆，瀰漫在這無光的凄冷夜空，一塵不染。

篝火獵獵，隨着微風晃動，忽明忽暗地映在三人的臉上。好文拿起將羽箭穿將起來的雞肉，使勁嗅了嗅，贊道：“好箭！想不到箭還有這麼用的，那些狗官見了還不得把鼻子給氣歪了才怪。”婉兒格格一笑，道：“倘若鐵仙老人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了你這不肖子孫竟然拿他老人家的鐵雪寶刀來砍雞肉吃，定然氣得活過來跟你把刀拿回去不可。”好文吞下嘴裏的雞肉，吐着大團的熱氣道：”到時候他老人家倘是真的來了，我就說這刀又不是你的，上面又沒刻你名字。哎，對了，等見了打鐵的鐵匠鋪，非但要再為鐵雪開開印，還要在上面刻上我楊好文的大名，好讓後來的江湖小輩們記住我的名字。那，上面當然沒有他鐵仙他老人家的名字啦。我再問他，你叫這寶刀，它答應嗎？答案當然是不會了，這樣一來，刀不還是我的嗎？”婉兒笑道：“那裏用得着這麼麻煩，哥哥你只需烤一隻野雞，等他老人家來了，聞到這誘人的香味，也就顧不得刀了，搶過燒雞來吃。等他吃完了，哥哥就說：還我的野味來。他老人家連飯都不會做，哪裏會烤野味呢，只好說呀：哎，小夥子，咱們扯平了吧。我不跟你要刀了，你呢，也別跟我要你的野味了，好不好？哥哥你大人有大量，就說：嗯，那好吧。不過下次別吃光，記得留個雞爪子給我。”谷小滿吃了些雞肉，見他們兄妹說說笑笑的，也不禁會心而笑，不由地羨慕起來。婉兒偷偷看見谷小滿笑起，不禁鬆了口氣，將手中漸漸涼了的雞肉拿一塊乾淨的布包了，系在腰上。其實她本沒吃多少，是以包裹卻也鼓鼓囊囊的。婉兒抬頭望去，見天空漆黑黑的，沒有一絲光漏下來，心也隨之沉了下去，默默念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求你保佑我爹娘平安無事，保佑谷大哥早日與他父母團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微風襲來，吹動的衣衫髮絲，帶走了好文的笑聲與谷小滿深遠的哀思。而篝火搖曳，漫不經心地晃動着那顆最為脆弱的心。

馬兒還在輕輕地嘶叫着……

好文拿刀撅了幾些土將火堆埋上，道：“我們走吧，最好找個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好混出城去。”說罷，三人上馬，出了亂石林，一路南下。正走時，前面隱隱有個黑影跑來，看到好文他們，急忙轉身，婉兒急道：“別是鷹爪！”好文拿刀背猛拍在馬上，馬兒吃痛，幾個起落便竄到了那人跟前。好文飛出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策馬而立，喝問道：“什麼人？”婉兒和谷小滿趕來，婉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一身夜行衣，上面沾滿了泥土，身材高而瘦，面貌卻是看不清楚，便對好文說道：“哥，我們弄錯了，走吧。”好文提刀回鞘，問道：“喂，你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那人慢慢地坐起來，似乎很害怕，顫聲道：“大，大爺，小人不過是個土，土夫子，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回去吧。我……”婉兒笑笑，從馬上下來，將他扶起，那人左腿剛一觸地，卻猛然間全身抽動，牙關緊繃，格格作響，痛苦已極，顯是左腿受了傷。婉兒見了，忙撕下衣衫上的一塊布來，俯身看看了傷口處並無斷箭之類的雜物，便為他包起來。那人見好文他們並無惡意，不禁放下戒備心來，朝婉兒抱拳謝道：“沒想到，這位姑娘不但美若天仙，更是菩薩心腸……”不等他說完，前面山林中頓時火光滿天，吶喊陣陣，竟是幾十名官兵手持火把，朝這邊殺將過來。好文他們還不及回身，那黑衣人卻猛地掙開婉兒扶他的雙手，道：“姑娘快走，他們是來抓我的，別連累了姑娘。”婉兒心中一急，忙將他拉住，道：“你身上有傷，跑不了的，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那人自知難以逃脫，但見好文提刀在手，又是黑夜趕路，早就有意借他們來躲過這一劫，又見婉兒心地善良，暗笑一聲，知道非從她下手不可，便道：“姑娘，你們快走吧，您的大恩大德我公孫小刀永世不忘。”說罷，又掙開婉兒的雙手，卻還沒走兩步，便即重重地摔在地上。婉兒急忙將他扶起，道：“快上馬吧，不然就走不了了！”好文見火光越來越近，已可看清人臉，亂亂地聽到他們高聲的吶喊聲此起彼伏，當下回頭，對婉兒道：“婉兒？”婉兒對公孫小刀道：“你同哥哥一匹馬。”轉身上馬，又道：“谷大哥中間，我殿後。”好文與谷小滿應聲點頭，好文抽出狂刀，頓時一陣寒光泛起。

公孫小刀本待再推辭幾句，卻斜眼看到大群官兵已經沖了過來，頓時打了個機靈，暗叫一聲不好，急忙起身翻上馬背，心有餘悸地抱住好文。婉兒從馬鞍下抽出軍刀。當先一名軍官喝道：“他們都是一夥的，上啊！”頓時間，群兵蜂擁而圍，好文策馬提刀，手腕抖動，寒光乍現，當先的兩人應聲倒地。公孫小刀看得清楚，暗暗地吞了口口水。谷小滿跟在好文後面，婉兒砍倒後面一人，四人三馬，在眾官兵的吶喊聲中，揚塵而去。公孫小刀看見，暗叫一聲乖乖，今天自己把自己送到強人手裏去了，悔不迭地閉上眼睛，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好文感覺身後有異，回頭問道：“喂，你怎麼啦？”此時三馬并行，谷小滿在中間，婉兒會心一笑，道：“你不用害怕，我們不會為難你的，也不會把你帶到官府領賞去的。”公孫小刀聽見婉兒如此說，不禁松下心來，又想起剛才她要幫自己的一切實無作偽之處，倒也不禁臉紅，愧疚起來，道：“在下公孫小刀，出來混口飯吃，不知三位英雄怎麼稱呼？”婉兒應聲一笑，道：“什麼英雄不英雄的，倒讓公子見笑了，賤名不提也罷。”公孫小刀知她不肯說，也不為意，探問道：“三位可是要出城？”好文道：“不錯。”公孫小刀道：“你們剛才為我殺了官兵，還是不要走城門的好。如若各位信得過我公孫小刀，那就聽在下一言，朝左拐一直走，我保證三位可以輕鬆地出去。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