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三)
幻境破裂的過程,在司徒風眼中彷彿一生那般漫長。
熟悉的人影一個接一個化為碎片,昔日溫暖再度離他而去,他徒勞地伸出手臂,企圖挽留最後幾片殘影,指尖碰觸到的卻是冰冷雨簾。
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席捲全身,司徒風再也無力凝聚真氣,只能眼睜睜看着十多柄刀劍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在人世間苦苦掙扎多年,早已孑然一身,疾風令的詛咒日益加劇,復仇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倘若能在這個山谷與過世的親人團聚,也是一種解脫……
幻陣影響下,司徒風徹底喪失了求生意志,他慢慢合上雙目,任由刀光劍影將自己徹底吞沒。
“司徒風!快閃開!”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徹耳際,將司徒風從渾渾噩噩中猛然驚醒。
睜開雙眸的瞬間,他看見了終其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畫面——
綠衣少女仿若神兵天降,袖中射出無數道紅色絲線,擊落一整圈刀槍劍戟,隨後沖勢絲毫不減,硬生生刺穿了天龍暗衛身上的特製甲胄,將他們連人帶盔甲釘在周圍樹榦上。
紅線鋪天蓋地,撕開陰沉雨幕,斬斷最後一縷幻象,猶如神社咒繩般把他護在當中,阻擋了一切牛鬼蛇神的靠近。
慕……容雨?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什麼人?竟敢妨礙天龍衛辦事!”副統領又驚又怒,正要發動天龍令,一個詭魅身影忽然在他背後閃現。
咚——
太平從頭盔頂部挪開真氣包裹的巨石,等副統領往旁邊一歪倒下后,舉起石頭再次消失在原地。
太平……他也來了?
“喂,司徒風,你沒事吧?”慕容雨腳踏紅線織就的天羅地網,在半空中朝他低下頭,擔憂地詢問。
另一邊,太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紅線固定在樹榦上的天龍暗衛全部敲暈,接着丟掉巨石跳到慕容雨身旁,從懷中摸出一串油紙包好的糖葫蘆,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然後向他遞來:“司徒叔叔流血了,吃糖葫蘆,不會痛。”
司徒風半跪在泥水之中,神機弩造成的傷口劇痛無比,五臟六腑也似烈火灼燒般難受,他卻像沒有知覺似的,愣愣地看着面前兩人,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你們怎麼來了?”
不是已經和他們告別了嗎?他是唐皇的眼中釘肉中刺,也是五王令其餘幾位王者的追殺目標,和他扯上關係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他們……不應該來的!
想到這裏,司徒風用力閉上眼睛,咬牙道:“慕容雨,你也看上了《踏雪尋梅》嗎?我絕不會把這幅畫讓給你!快滾,別逼我動手!”
“呃……”一下子被人說破企圖,慕容雨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她確實有打《踏雪尋梅》的主意,還暗搓搓地計算過能換多少惡行值,可、可是,司徒風你手裏拿的那幅不是贗品嗎,幹嘛叫這麼凶啊!
想通這一點,慕容雨立刻理直氣壯起來。
她跳下紅線,走到司徒風跟前,朝他伸出手道:“我才不要你手裏的畫呢!我們是來救你的。快起來,先離開這個鬼地方,路上我再跟你解釋事情經過。”
他們是來救他的。
司徒風無比慶幸,自己提前閉上了眼睛,在瓢潑大雨中,沒有人能夠發現從他眼角悄悄滾落的水珠。
師父死後,他繼承了疾風令,走上一條看不見歸途的荊棘路,殺過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從隱名埋姓的御劍山莊遺孤,變成惡貫滿盈的司徒腥風,他無數次傷痕纍纍、九死一生,卻從未奢望別人相救。
因為他知道,願意護着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敵人如此強大,這註定是一條無比孤獨的征途。他已經做好了隻身戰鬥到死的準備,原以為今日便會粉身碎骨,沒想到竟會有人專程趕來救他。
有唐昊這個智囊,慕容雨不可能不知道此舉會冒多大風險,但她還是來了,難道就不怕與整個朝廷為敵嗎?
還有一直追蹤他的四位王者,慕容雨身懷特殊功法,他不能讓他們發現這件事。
司徒風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睜開雙眸,用從未有過的冷酷目光注視慕容雨,開口道:“這是我的私事,與你們無關。不想死的話就讓開,別多管閑事。”
慕容雨眼睛都氣圓了,她總算知道司徒風為何名聲這麼臭了,聽聽,有這樣對救命恩人說話的嗎?要不是得從他口中問出《月下翠竹》,她早就上手揍人了!
她鼓着臉頰沒好氣地說:“你搶到的《踏雪尋梅》是假的啦!這是朝廷聯合夜郎城主設下的陷阱。真畫藏在夜郎城中,你不是想要嗎,跟我們走吧,我有辦法偷到它。”
司徒風淡淡道:“慕容雨,你不必多說了。我會自己想辦法拿到《踏雪尋梅》,不需要……”
他還沒說完,後頸倏然被一根冰針擊中,整個人踉蹌兩步往前倒去,被反應迅速的太平一把接住。
張子謙收起機關弩,從樹頂一躍而下,一邊向慕容雨解釋:“瞪我幹嘛?你沒看出他不想跟我們走嗎?再僵持下去,他身上的血就要流光了。乾脆弄暈帶走,大家都省事!”
說著,他示意太平扛起司徒風:“這麼久沒有動靜,斷魂谷外的天龍衛肯定會進來查看,我們快離開這裏。”
木已成舟,慕容雨只能接受張子謙的做法,心中默默祈禱司徒風醒來后千萬別發飆。
三人帶上司徒風正準備撤退,林中忽然傳來一個黑豹般慵懶的聲音——
“想走?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