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二)
風卷林濤,雨打殘葉,一身青衫的魔頭站在殺陣當中,肆無忌憚地昂首狂笑,看得人心驚膽顫。
暗衛副統領暗中捏緊天龍令,朝他大聲喝問:“死到臨頭,你還笑什麼!”
“呵呵,我笑什麼?”司徒風抬手拭去唇畔鮮血,嘲諷道,“你家主子打着振興皇室的旗幟,私底下卻枉顧祖宗大仇,用萬靈谷禁術對付我,你說,這可不可笑?”
耳聞他對皇上出言不敬,副統領勃然大怒,舉手示意:“放肆!弓/弩手聽令,瞄準司徒風四肢,給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臉側忽然刮過一道疾風,硬生生劈開精鐵打造的頭盔,削掉右頰一大塊皮肉。
副統領痛呼一聲,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向司徒風。
怎麼可能?國師大人明明計算好了,在“地縛陣”的壓制下,司徒風絕對破不開這身特製甲胄!
“快!快放箭!”副統領當機立斷,揮手下令暗衛攻擊。
扣弦聲此起彼伏,漫天箭矢從四面八方各個角度罩向司徒風。
神機弩發射速度極快,又有“地縛陣”的作用,副統領篤定司徒風在劫難逃。誰知,事情發展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司徒風非但沒有閃避,反而正面迎上鋪天蓋地的箭影,眸中白光閃過,一股強大颶風平地而起,帶着衝天氣勢破開箭雨,將包圍圈前排的天龍暗衛狠狠掀飛。
通往斷魂谷中心地帶的小道上,慕容雨望着遠處直入雲霄的颶風,震驚地說:“司徒風不是御氣中階嗎,他的功力進步這麼快?”
那道颶風蘊含的力量至少在700萬能量級左右,遠遠超出司徒風的極限。
同為五王令持有人,張子謙很清楚,司徒風是在以燃燒生命為代價透支疾風令的力量。
他並沒有同慕容雨解釋內情,而是摸了摸面具,看戲一般開口:“不愧是司徒風,果然夠狠。不過,地縛陣只是斷魂谷內的第一個陷阱,算算時間,第二個陷阱差不多該發動了。”
“第二個陷阱?你是說那個裝假畫的容器嗎?”
“沒錯。畫匣內壁刻有國師繪製的符文,還用具備迷幻效果的回魂草熏染過,近距離接觸一定時間,便會陷入可怕幻境。”
“為了捉住司徒風,你們還真是煞費苦心啊!”慕容雨翻了一個白眼,連聲催促,“快快快,千萬不能讓天龍暗衛把他抓走!”
五公裡外,司徒風並沒有聽到他們這番對話,此時此刻,他正站在一個華美水榭之中,茫然望着荷花池裏的假山。
方才他明明已經撕開敵陣,準備將皇帝走狗趕盡殺絕,為何眨眼間便出現在這裏?
涼風習習,吹動八角亭檐懸挂的銅鈴,夏蟲唧唧,飛越輕柔白紗籠罩的長廊,隔壁院落傳來歡歌曼舞的熱鬧聲音,那是山莊主人在宴請朝廷來使。
司徒風面露愕然,等他看清身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服飾時,整個人就像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從內到外冒着寒氣。
這是十八年前御劍山莊!
他永遠不會忘記,就是在這樣一個夏日夜晚,偽裝成祝壽使者的天龍暗衛偷偷往酒食里下了散功藥物,以全庄人的性命要挾莊主夫婦交出《靜聽松風》和疾風王。
震驚之下,他甚至無暇去想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腦海中僅剩的念頭,便是阻止後面即將發生的一切。
他正準備御風趕路,卻發現修鍊多年的真氣消失得一乾二淨,身體也縮水成了四、五歲的孩童模樣。
隔壁院落中的樂音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杯盞碎裂聲、刀劍交鳴聲、男女的慘叫聲,童年噩夢再次重演,而他依舊沒有抵抗之力。
東面竹林燃起熊熊大火,火勢不斷向周圍蔓延。一名書童跌跌撞撞跑進花園,只來得及喊出“少莊主快跑”五個字,便被追過來的黑衣暗衛砍翻在地。
司徒風沒有像曾經那樣不顧一切地衝出去,他體內彷彿裝了兩個分裂的靈魂,一個是恨意滔天的少年,要跟滅他滿門的敵人同歸於盡,另一個則是在午夜夢回時無數次重溫這一幕的青年,目露猶疑地盯着提刀向他走來的暗衛。
天龍暗衛步步逼近,滴血刀刃反射銀白月光,深深照進少年眼底。
司徒風迷茫而又困惑地站在原地,似乎分不清眼前所見是虛幻抑或真實。
就在長刀迎面砍下的瞬間,一個高大身影飛快閃入兩人之間,手中巨劍綻放光華,下一秒鐘,暗衛身體四分五裂,變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屍塊。
來人輕鬆握着數百斤重的巨劍,轉過身對他說:“阿風,你傻乎乎愣着做什麼,爹沒事,咱們快走!”
“是啊,風兒。武德皇帝那點詭計,怎麼瞞得過你娘親的眼睛。”暗香盈動,絕色女子緩步走進水榭,朝他伸出縴手,“風兒,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白紗飄動,一名清瘦男子乘風而來,飄然落在水邊欄杆上:“天龍暗衛已被全部殲滅,庄內眾人傷亡不大,目前正在撤往後山密道。你們先走,我來負責斷後。”
“爹?娘?還有師父……”
司徒風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這是真的嗎?爹爹並未被天龍暗衛折磨致死,娘親沒有為保清白自盡身亡,師父不曾中劇毒,也不會在帶他逃離山莊途中失去雙臂。
“阿風,別發獃了!”
“風兒,娘在這裏,你快過來。”
“徒弟,你向來果敢,怎麼會被這種小場面嚇着?”
“風弟弟,這是你要的紙鳶,下次我們一起去放!”
“少爺,飯菜準備好了,您要趁熱吃。”
似真似幻的聲音縈繞耳畔,因為收留他和師父遇害的婉姑娘,被朝廷追兵拔掉舌頭的忠伯……一個又一個熟悉身影走進水榭,將司徒風緊緊圍在中央。
殘存的理智告訴司徒風,眼前一切是敵人設下的圈套,然而無濟於事,他根本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十八年來,他一直在不斷地失去,從未能夠留住過什麼。親人也好,朋友也罷,所有靠近他的人全都死於非命,人世間的溫暖接二連三地離他而去,直到再也沒有可以遺失的東西。
這條路又黑又長,他扛着疾風令的詛咒,背負血海深仇,一個人走了太久太久,久到連一點點虛妄的幻象,都能誘使他變成撲火飛蛾。
徹底失去抵抗意志的剎那,司徒風身周幻象片片龜裂,露出冰冷殘酷的現實——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天龍暗衛將他緊緊包圍,手持兵器用力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