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雁柯從龐子薇那裏聽故事,時希透過倖存下來的水鏡看她。
看她怔怔發獃,看她無奈嘆息似有不忍,看她若有所思后又堅定下來。
雁柯的表情變化太多,又細微不易察覺,像一本時希渴望讀懂卻永遠參不透的書。這書皮簡譜,內容卻深奧,她無從下手。但還是不死心地想把這本書當作自己餘生的唯一追求。
她時希沒什麼大志向。只想永遠永遠跟師尊在一起,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還是這樣。
數年的艱苦歲月,讓她多了資本去競爭,能奢求與師尊的以後。
當然,時希觀察雁柯的同時,也有分一點點神去關注龐子薇口中的那孩子,師尊在意的,她也會去了解。
先前不以為然,漸漸地心卻沉到谷底。
她自己,當年不也掙扎求生?
到底是她這樣手腳健全無父無母無人管教任人辱罵欺凌長大慘,還是光鬼那樣感受過親情再生生失去被親生父親辱罵去死慘,時希不願比較,也很難說個是非對錯出來,只能感嘆一句命運弄人。
光鬼的經歷,足以令所有聽者扼腕嘆息,心生同情憐憫,恨不能深入其中給予幫助,滅除歹人。
時希卻不合時宜地想到,師尊看當年的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她時琢光一屆天之驕子,世人認可的天才修真者,同輩可望而不可及,怎麼會突然想到去那樣偏僻的山村,還恰好遇見了自己?
兩地,相隔太遠。
時希跟着雁柯見了很多世面,兩年前參加宗門間的大比,一路上也呆過不少凡俗鄉鎮,能如她們村一樣窮的還真沒有。
這般想來,只有一個可能:當年外出歷練的時琢光偶然經過村莊,見自己可憐,在夜裏收自己為徒。
萬中無一的偶然。
自己那天,在幹什麼來着?
年幼的記憶會隨年歲漸長逐步消失,忘記,很容易。修真者耳聰目明,鍛體煉魂,只會記得更牢固。所以,時希很快回想起來了。
——偷鳥蛋。
一連下好幾天雨,把自己留在家裏的僅剩存糧都耗光了,終於挨到了放晴,自己餓的不行,頭暈眼花,野猴兒一樣爬上樹去,趁大鳥飛走找尋食物,偷偷摸走鳥蛋,沒辦法,以她的體格,還不是那不知名大鳥的對手,它們的鳥喙長而堅硬,挨一下有她好受的。
所以偷偷摸摸。
師尊會不會看見了自己那樣狼狽且鬼鬼祟祟的模樣?一個髒兮兮、又瘦又丑、看不出性別的小孩,還幹着偷雞摸狗的壞事。
——聽宣家夫妻對話。
他們算計着,一口一個長相,一口一個伺候,把自己當作物品談論,輕而易舉決定了自己的後半生。
師尊是不是也聽見了?才會憐憫心起,一時衝動收自己為徒?
要不然堂堂仙長,怎會在大半夜出現在一個小山村,還恰好進了自己的屋。
時希不覺得是因為自己天資好,勾起了師尊的收徒心思。
師尊那般厲害,要什麼樣的徒弟沒有?她若放出話去要收徒,怕是無數好苗子會搶的打架,還能輪得上自己?
師尊那樣光風霽月的人物,那麼……高不可攀。
是憐憫吧,一時同情心泛濫,不管不顧就收了自己。
所以她被師尊帶回山門,師尊就被師祖狠狠訓斥。
時希躲在門外,聽二人爭執——
旭堯老祖,也就是時琢光的師尊,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這樣說:“你逆了為師的決定,拼着一條命下山,為師還當你要做什麼大事!結果你什麼都沒幹,就帶回了個小屁孩?修為還丁點兒沒變!早知道,為師就不該隨了你的心意!”
時琢光不滿,跟師父叫板:“什麼小屁孩?那是我徒弟!我時琢光的徒弟!她隨我姓,叫時希!”
“她有名字的!她天資很好,未必就不能超過我,師父你別看不上她。”
門外的時希抱緊了自己,愣愣地想,果然,這裏也不歡迎她,她永遠都是這麼人嫌狗厭,居然還妄圖奢求不該的東西。
可是很快,時琢光就出來了。
蛾眉螓首、清雅風流的仙人牽起她黑乎乎的爪子,說:“走,跟師尊走,你師祖說的話就當放屁,我時琢光說了你是我徒弟,你就一輩子都是我徒弟!”
時琢光修為達到標準,被門派准許單獨有一座蒼梧峰,結界一開,便是旭堯老祖也無能為力,他闖不進去,除非毀了整座山。
任他氣得跳腳,一個勁兒地罵:“孽徒!就知道氣老子!我……”是的,旭堯老祖年輕時是個在市井裏摸爬滾打了數年的小混混,罵起人來一套接一套的。
時希跟着雁柯,在結界裏靜靜地看旭堯跳腳,心裏有絲喜悅,逐漸擴大。
她偷偷的想,她真是個壞孩子。可是,有人願意為她跟其他人作對,這樣被人疼愛的感覺,真的很好。
時希就這樣被留下來。
旭堯老祖見時琢光鐵了心這樣做,只能默認,誰讓他就這麼一個乖徒弟?收的徒孫也還算過得去吧,就是心裏憋的那股氣過不去。
旭堯閉關衝擊境界,他這般修為的人物,隨隨便便閉個關就是十數年,連時琢光身殞都不知道,不然,說不準要如何傷心。
時希從回憶里出來,在心底自言自語:“師尊,哪怕你只是憐憫於我,我也不會放手的。”只是這相處方式,得改一改。
不然,師尊永遠都不會轉變對自己的態度。
一個因為憐憫而收下來的弟子永遠都只能是弟子。
可若是,能夠站在跟她相同的高度,是不是就有資格奢求更多了?
說我大逆不道也好,欺師滅祖也罷,我只想能糾纏你一世。
***
陳長老年紀大了扛不住,早早到旁邊的木屋裏睡去了。
時希陪着秘境裏的雁柯守夜,一直站到天蒙蒙亮。
雁柯叫起龐子薇,自己則鑽進被子和衣而眠,預備在天光大亮前眯一會兒,恢復點體力應對第二日的戰鬥。
龐子薇怪不好意思:“師妹對不住,我怎麼睡過了,說好一人睡一半的,你怎麼不叫醒我?還是我睡太死你沒叫起來?對不住對不在!下回遇上這種事你直接把我喊醒就好。”
雁柯想了一夜的心事,實在沒精力了,虛弱而溫柔道:“沒事,師姐昨日受累了,休息好才能繼續啊。”
若非你遇到了一群饕嗤獸,說不定那落單的饕嗤獸就不會到我這裏來了。
畢竟它們習慣群居。
這是雁柯連夜惡補儲物袋裏的書冊得出來的結果。
她一邊看書,一邊懷疑人生。
這世界光怪陸離,與雁柯從小到大的認知不同。
這裏人的性命沒有任何的保護,他們視人命如草芥,少數的修真者為圖長生之道,摒棄一切只求飛升。
雁柯不再簡單的將其作為一個遊戲副本一樣的存在。
在她所處的那個年代,更多的是將山海經作為一個故事集來看,甚至有人把它戲稱為食譜。《山海經》裏記載了500多種奇珍異獸,除外形能力外,還離不開它的味道和功效。
此番雁柯卻親眼目睹了裏面的精怪,更難以接受的,還是光鬼由人所變。
細細思忖,愈加恐懼,雞皮疙瘩爬了一身。
她問閉麥已久裝死的001:“001,你說,這真的是在一本書裏面嗎?”
“書是由人所寫,寫書人的思想心血匯聚其中,一個人的思想再怎麼厲害,還是會有邏輯不通或者不合情理的地方。這本書,無論名字還是劇情,都算得上一本合格的男頻升級流爽文。”
“可是,在男主宣明永的經歷之外,還有自成一體的世界線,你說你不知道劇情線之外的事,但這些事,又像是真實發生的。”
“那我做出的事情,對書中人的影響會有多大?還是說,我走後,該發生的依然會發生?那我做的事又有何意義?”
001沒了平日的不正經,冷冷道:“抱歉,涉及機密,恕我無法告知。”
雁柯就不敢再以玩樂的心態面對了。
想了又想,決定謹慎小心,走一步看一步。
***
雁柯心事重重的睡了,時希什麼也看不到,就沒必要再守着了,修真者不是神仙,還是需要睡眠的,時希也在旁邊揮手搭了個木屋,準備等師尊醒了再看她。
時希雖看龐子薇不爽,但有她陪着,雁柯也安全些。便放心睡去了。
雁柯有個智能鬧鐘——001,完全不必擔心睡過頭。
001很不爽的充當了她的鬧鐘,並且故意調大了聲音,差點沒把她震聾。
兩人收拾收拾上路了。
龐子薇經過一夜休整,還有雁柯友情提供的彈藥,恢復了幾層靈力,勉強也有了些自保能力。
卻什麼都沒遇見。
前一日的兵荒馬亂,倒像是一場夢了。
森林裏天黑得快,眼見前方一點點黑下去,雁柯提議說:“師姐,天色漸暗,不如我們就歇在此處吧。”
龐子薇:“好啊,依你,師姐都行的。”
想東想西一大堆心事,在熟睡里被噩夢纏身,睡過頭了才醒的時希,一睜眼就看見了龐子薇依賴的模樣,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了下去。
什麼叫依你?都行?
搞出一副聽話的乖孩子模樣是不是想哄騙我師尊?
哼,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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