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施爺爺是守公廁的,守公廁不是為了收錢,也不是為了維持排隊秩序,而是為了防止有人來偷大糞,要知道供銷社的尿素化肥量不多,是緊俏品,種地的農名也買不起化肥用來肥田,所以地里的莊稼長得好不好,靠的就是糞。
“挑大糞的?來了,不過早走了。”挑糞的人六天過來一次清理堆積的糞,一般來兩到三個人,天沒亮就過來,現在早走了,施爺爺以為李月秋有什麼事,“有一個應該還沒走脫,在糞池那邊撈東西,咋了,你也把東西掉糞池了?”今早有個女娃娃跑過來說自己的金戒掉糞池了,讓挑糞的幫忙撈,這會也不知道撈上來沒有。
施爺爺帶着李月秋轉到公廁後面的糞池去,縣城裏的大糞是糞堆管理科管的,一桶糞可以賣三毛到四毛,所以糞池是帶鎖的,鑰匙在他手裏,他正好去看看東西撈上來沒,撈上來了就鎖糞池。
他邊走還邊和李月秋嘮嗑說今早一個小姑娘跑過來說自己的金戒指掉糞池了,就等挑糞的過來讓他們幫忙下去撈,但戒指那麼小的東西,還是在糞池裏,掉進去兩三天了,要咋撈啊,來的三個挑糞人都不願意,他們是挑糞的,手頭是有活要乾的,戒指小成那樣,根本撈不上來。
小姑娘哭上了,哭天搶地的,最後有一個挑糞的說,給錢就幫忙下去撈,那糞池又深,也不知道撈沒撈上來。
這件事算是一件能嘮嗑的事情了,施爺爺絮絮叨叨的講着,感覺身後沒聲音,轉過頭來,看到李月秋直勾勾的看着遠處小溪里站着的男人。
男人正彎腰抓着一把雜草搓洗自己的手臂,動作大刀闊斧。
那人就是幫人撈金戒指的挑糞人,施爺爺記得他好像姓陳,是個力氣很大的年輕人,幹活紮實,挑完糞還會幫他把糞池周圍清理乾淨,一般施爺爺會故意讓他晚走,然後讓他弄兩捅糞回去,反正挑糞也是統一挑到糞堆管理科去灌地的,多一桶少一桶根本沒人會知道。
掉了戒指的小姑娘正走過來,和身邊陪同的夥伴說著話,看神情,應該是撈上來了。
“撈上來了?”施爺爺笑着朝小姑娘問道。
“嗯,撈上來了,花了兩塊錢,真是的,這些個沒文化的莊稼漢一點幫助他人,樂於奉獻的道理都不懂,非得要我花錢了才下去給我撈,撈上來也不洗洗,就這麼遞給我,害我在溪邊洗了好一會。”小姑娘一臉不虞的抱怨,手指上套着極細的一小圈金色戒指,這些挑糞的反正都要到糞池裏撈糞,幫忙還要收錢。
施爺爺笑呵呵的神情淡了些,“那糞池深,味道大又臟,能有人下去撈就不錯了,撈到就好,撈到就好。”
小姑娘哼了下,“他們挑糞的莊稼漢臟不是常事嘛,整天和糞打交道,身上都有糞味。”
“你嫌棄臟手上那金戒指不如丟了。”李月秋繃著臉懟她,像是只露出爪子的小動物,要撓花人的臉,“糞坑裏的東西還撿回來戴手上,有糞味,臟死了!”
“你什麼人,關你什麼事!”小姑娘心裏其實也覺得掉糞坑裏的東西髒了,但這可是金子,不是石頭,要是掉別的東西,她早不要了。
李月秋:“就關我的事!人家付出勞動,就該得到成果,給你撈就不錯了,挑三揀四,小資做派,你想他白給你撈?這是不珍惜勞動人民的果——”實
話沒說完,遠處溪邊的男人清洗乾淨,卷着褲腳上了岸,結實的肩臂挑起兩桶糞,微轉過頭來,李月秋咻的一下沒聲了,看都不敢看人,貓着腰極快的躲到了施爺爺的身後。
施爺爺:“……”
過了好一會,李月秋才從施爺爺後面小心翼翼探出頭來,男人沒過這邊來,挑着兩桶糞從另一個方向走了,李月秋直起身子,瞪了小姑娘一眼,“臟死了,都是細菌!”說完朝前方已經漸行漸遠的人追去。
原地的施爺爺乾咳一聲,笑着說:“那啥,拿回去消消毒,消消細菌。”
小姑娘臉色紅紅白白,難看的緊。
***
李月秋跟了人一路,她是小跑的跟着,不然追不上,明明前面的人挑着兩捅糞,但走得快極了,她撐着肚子氣喘吁吁,終於男人在大路上一輛老舊的拖拉機處停下了。
幾個人正把拖拉機上的大麻袋吭哧吭哧往另一輛貨車上下搬,那些大麻袋搬到貨車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咋恁晚才過來?”
“有事。”男人把兩隻糞桶和扁擔放下,走到去開始搬東西,彎腰一拖一拽就把袋子扛起放到貨車上,好像完全不費力,別人扛一袋,他能扛三袋,身上只穿了件粗布褂,肩背健壯寬闊隨着使力綳起一層有力的肌肉。
李月秋有些不知所措,盯着人眼睛像是盛滿了清泉,水汪汪的,手指指肚反覆捏着衣裳袖子上的扣兒。
好一會,拖拉機上的東西漸漸搬空了,這次又往拖拉機上搬別的東西,拖拉機老舊,搬上搬下顯得搖搖晃晃,幸好重新搬到拖拉機上的東西不多,轉眼就完工了,本該離開的李月秋就這麼看着人,不上前也不走人,她見那人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動作矯捷,大手隨意抹了一把頭上浮起的汗珠,靠着拖拉車和人說話,聲音沉悶醇厚但乾脆,“下次要加到三塊。”
“三塊?這不行,不是一直都是兩塊的嘛,不興這麼抬價。”
“成色好,三塊不多。”
“……成色再好也不能加到三塊,再便宜點,少五毛,兩塊五,三塊高了,我們搭夥做了這麼長時間,你這樣我沒法做,都沒啥賺頭。”
“你沒法做,我也沒法做,你不做我找別人。”口氣穩穩的透着老實,但拗得沒商量的餘地。
這時從拖拉機駕駛位鑽出來一個人,瘦的跟皮猴似的,踩着雙解放鞋,鞋帶系的亂七八糟,梳着個二八分的髮型,頭髮軟塌塌的,戴着副不怎麼搭配的蛤.蟆鏡直嚷嚷,“我說三塊你咋沒法做?別的人你去問問瞅瞅,為了壓秤往米里摻沙,瞎禍害糧食,我們不摻沙,口袋裏都是正兒八經的糧食,再說我們給的都是獨一份的“桂花球”,你上別的縣裏村裡問問有沒有比我們好的,運到市裡你起碼……”他手指比了個六,視線不經意的抬起看到了大路對面的李月秋,眯了下眼睛,看清之後頓時一張臉變的惡狠狠的,伸手捅了捅旁邊的人,咬牙低聲道:“大根,你看,是那眼珠長在腦門的小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