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千
妖界青丘，弱水河底，住着老河蚌和小金魚。
老河蚌名珠女，死宅，宅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上過岸的次數一隻手都掰得過來，唯一的寶貝就是用來照明的夜光珠。結果，難得爬上岸一次，就撿到小金魚三千。
“千千，記住姑姑的話，別人當驅邪師可以是為了求功名或者灑熱血，你當驅邪師只能是為了賺嫁妝，所以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躲，切莫逞強。”珠女替三千描了額頭上的三瓣臘梅花鈿，已經是第三百次如此叮囑，眼角還努力擠出幾顆乾枯的淚花。
三千聽后，老老實實地眨巴一雙清澈明亮的葡萄眼。
當初，珠女強烈反對三千考取驅邪師，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說，還玩離家出走的把戲。所幸，不死樹爺爺斷定三千修習木系法術資質平庸，又有妖王哥哥親自下到弱水相勸，珠女才勉強答應。
不過，三千考取驅邪師也頗有波折。
據說，狼族國主宗棠的小媳婦，是一頭成日縮在殼裏睡懶覺的烏龜，居然輕輕鬆鬆地通過了驅邪師考試。而三千學習簡單訣術，耗費一百年，領悟枯木逢春之木系法術的真諦，耗費九百年，通過驅邪師考試，又耗費一千年。
不錯，三千現在滿兩千歲了。
三千有時候也會垂頭喪氣，像她這樣被爹娘遺棄的丑金魚，連被珠女撿回家，也是搭了九樂公主滿月酒的福氣。
此話怎講呢？
原來，天地初分新六界，龍界、仙界、冥界、人界、妖界、魔界。這六界之主即女帝阿棠，真身乃龍狐，與前夫火鳳生了尊者無香，又同帝君留淵連續下了八顆龍蛋，分別為上仙招瓊、上仙招瑰、東海龍王招璧、西海龍王招琮、南海龍王招珪、北海龍王招璠、妖王招瑤、九樂公主。
咳咳，瓊、瑰、璧、琮、珪、璠、瑤，皆是美玉。財迷心竅的女帝阿棠，這是盼着招來美玉，積累財富。
所以，第九顆龍蛋金燦燦的，孵化了九十九萬年。
可惜，昆崙山崩塌之時，女帝阿棠和帝君留淵這對不負責任的夫妻，立即喝過孟婆湯，趕着投胎，並沒有見證九樂公主的出生。
珠女表示，九樂公主長得一丁點也不像阿棠。
九樂公主的尾巴，和淺藍綢扇一樣美麗，更像是花里胡哨的鳳凰尾巴；而阿棠的尾巴，是地地道道的魚尾巴。
珠女大失所望后決定，繼續回家死宅。
結果，返回弱水途中，也不知是招璧、招琮、招珪、招璠這四個兄弟中的哪個兄弟喝醉了，化為雲龍，下起瓢潑大雨。
珠女發現，她竟然不認得弱水了！
弱水，乃青丘國的水源地。弱水，如其名，只是一口淺淺的泉眼。相傳，由青丘國第一代國主死後散盡妖力化成。
可是，弱水岸邊，什麼時候多了一棵紅豆樹？
珠女揉了揉雙眼，才察覺出紅豆樹底下躺着一條金魚妖。那金魚妖應當是剛剛出生，嬰兒臉蛋，金魚尾巴。
珠女覺得，這金魚尾巴，比九樂公主的好看，甚至超過了阿棠的。琉金色銀白滾邊，舒展開來，猶如蝴蝶展翅般飄逸優雅，教國色牡丹殷勤獻上花蜜，令皎皎明月好奇探出雲層，就連絕色二字形容起來也略顯蒼白。
然而，珠女詞彙量少，抓了抓鬆散的髮髻，想破了腦殼，也沒琢磨出好聽的讚美之辭，倒是生出幾分歉意。
這份歉意，衍生出偷偷抱養回家的衝動。
她相親無數次，皆以失敗告終。這輩子，大概沒有希望成親生小寶貝了。可是，她喜歡小寶貝。要是能夠借來優質的種子，她不介意閉着眼睛懷上一個。可惜，招瓊上仙和招瑰上仙，不樂意借種給她。
珠女思及此，唉聲嘆氣一番，真真紅顏薄命。
於是，珠女湊近一看，終於明白過來，這是條被遺棄的金魚妖。因為那嬰兒臉蛋的左邊長了狐狸形狀的黑色胎記，像極了當初阿棠懷九樂公主時雕刻的丑不拉幾的璇璣玉。
珠女遲疑了，想一想她似乎沒有能力養活這條丑金魚，便轉身離開。可是，這條丑金魚實在會哭，哭得凄凄慘慘戚戚，圓圓的小臉蛋皺成一團，將她那顆封閉許久的母性情懷全部激發出來。她只能跺跺腳，咬咬牙，將這條丑金魚抱起來。
爾後，丑金魚咯咯地笑了。葡萄眼兒清澈明亮，彷彿倒映出弱水的光影。模樣也生得討喜，乖乖巧巧，看起來就好生養。
珠女的心，徹底被萌化了。
她沒有思考多久，便耗掉三十萬的妖力，將丑金魚的黑色胎記隱去，恢復成毫無瑕疵的白嫩肌膚，果真是愛不釋手的粉糰子。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小寶貝，以後你就叫三千吧。”珠女忍不住親吻金魚妖的臉蛋，掌心輕輕撫過琉金色銀白滾邊的蝶形魚尾，那蝶形魚尾便分出兩條藕節似的白嫩小腿。
三千起初以為，這段故事是珠女胡謅的。
她那凝脂肌膚，可是不見半顆黑痣。
直至長到一千歲，珠女施加在黑色胎記上的妖力消散，三千被鳥族小國主繁衣嘲諷，才感受到遲來的自卑。
“千千，除了睡覺，不許摘掉斗篷。”珠女替三千戴上琉金色卷草紋斗篷，待三千臉頰上的黑色胎記逐漸消失，格外滿意地點頭。
其實，三千寧可自卑下去，也不喜歡戴斗篷。
她努了努小嘴，卻不敢招惹珠女。
“千千，王上有婚約在身，卻私贈斗篷給你，不會對你有意思吧？”珠女橫出胳膊肘推了推三千，偷笑起來總愛俏皮地吐出舌頭。
“阿娘，再見！”三千掐了瞬息訣，逃之夭夭。
意料之中，珠女的咆哮聲，穿過弱水，震得弱水河畔突然冒出來的紅豆樹，抖落一地的月白色果實。哎，珠女明明是她的乾娘，卻只允許她喚姑姑，老姑娘就愛活在幻想之中。
臨近紅棠書院，三千將斗篷拉低，踟躕不前。
可是，妖王招瑤站在紅棠書院門口，朝她招手。
“三千，歡迎加入紅棠書院。”招瑤一襲白衣飄逸，玉騷頭束髮，春風面拂過習習涼風，橫煙眉凝聚淡淡寒煙，冰雪肌膚，笑靨初開，猶如西府海棠香剎那間綻放。
三千捧着撲通跳的小心臟，甜甜地喊了一聲妖王哥哥。
後來，雲闕詢問三千，為什麼沒有對招瑤從此芳心暗許。三千老實答道，因為她攢不起猶如雲闕般高聳入雲的嫁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