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紅塵
逍遙，你到底是誰？
這是西湖仙的臨終遺言。
“我到底是誰，小西西不是猜出來么。”逍遙真人倚靠在宮粉梅旁，灌了一壺又一壺從梅林里挖出來的紅塵醉，嘴角浮起苦笑。
據說，紅塵醉，一醉就是三百年。
可是，逍遙真人嗜酒如命，從未沉醉。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乖徒兒，你是沒吃飽飯么，好好一首曲子，被你彈得全部跑調。小西西若是知曉，該責怪貧道不會教徒弟了。”逍遙真人奪過五弦紫檀木琵琶，將心底的鬱悶發泄到三千身上。
三千聽后，眼角掛着淚滴，沉默不語。
其實，她與師丈並不熟稔。但是，眼睜睜地看着師丈魂飛魄散而無能為力，莫名產生深深的恐懼。
果然，姑姑說得對，當驅邪師只能是為了賺嫁妝，所以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躲，切莫逞強。
她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修習金系法術。
這樣，姑姑就不必守着弱水而日日擔憂。
“師父，我們確實沒有吃飯。”雲闕輕聲道。
話音剛落，逍遙真人伸出素手，狠狠點了雲闕的額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惡婆婆氣惱傻兒子維護媳婦。
“叫花雞配新鮮河草，梅子釀溫熱，櫻桃山楂裹的糖霜厚一層，吃完這餐，帶你們上天外天報到。”逍遙真人略微收斂憂傷情緒。
“師父，師丈頭七未過，就大魚大肉，會不會缺乏敬意？”三千老老實實地問道，葡萄眼兒清澈明亮，彷彿倒映出弱水的光影。
逍遙真人盯着三千半晌，愈發氣悶。
這副乖巧模樣，到底是白蓮花還是綠茶花。
“三千，師父這是心疼咱們大戰邪靈王窅娘而耗去不少靈力呢。”雲闕衝著三千努嘴巴、遞眼色，隨後對逍遙真人擺出一貫的諂媚之色。
“只有雲闕喜歡的菜式。”三千嘟囔道。
語罷，雲闕牽着三千，掐起瞬息訣，逃之夭夭。雲闕早已察覺，打從九樂在昆崙山製造了深藍劫難之後，逍遙真人就不待見三千。果然，那逍遙真人氣性愈發地大，脫了鞋履，作勢要砸向三千。
當然，晚膳時分，逍遙真人吃到叫花雞，立即神清氣爽。
那叫花雞，採用原始做法，工序複雜，唯有三千這種老實厚道的性子才可以慢吞吞地探究。
先要挑選一隻活蹦亂跳的山地野雞，咔嚓擰斷脖子，不放血不拔毛。接着從山地野雞的屁股開個小口，掏出內臟洗凈內腔。然後用和水黃泥將山地野雞塗滿，滲透到根部，均勻地抹成橢圓形狀。再接着取清晨的荷葉包起，紮好棉線。再然後在地上刨坑，將山地野雞埋進去而填坑。最後，就是抱一堆荔枝木在上面生火，等待自然冷卻。
吃完叫花雞，逍遙真人居然嚎啕大哭。
原來，逍遙真人打算在離去之前燒掉梅林。
宮粉梅、硃砂梅、照水梅、素心梅、綠萼梅、龍游梅、玉碟梅、烏羽梅、紫月梅，縱使大火瀰漫，梅香依舊冷冽。
逍遙真人不舍過往與西湖仙的情意。
而三千不舍的是這些精心培育的梅樹。
不知為何，當逍遙真人從不舍之中舒緩過來，卻發現三千依舊傻愣愣地站着，嘴角輕抿，眸光渙散，就頓時掃去愁苦。
“三千，三千，走吧。”雲闕從袖口取出一枝素心梅，斜斜地別在三千的髮髻上，調皮地眨巴眨巴眼睛，煞是天真可愛。
三千點點頭，嘴角輕揚，梨渦旋轉。
天外天，原為十重天崇光宮，后成一片廢墟。女帝阿棠迎娶帝君留淵，在廢墟上重建宮殿。而阿棠和留淵羽化后，阿棠同前夫火鳳所生的龍蛋無香統一新六界，娶魔龍湘君與魔狐琴娘之女瑟瑟為帝后，自封尊者，搬入天外天。
新六界，龍界、仙界、冥界、人界、妖界、魔界。
初入天外天的海棠小築，三千頓感熟悉。
五步一小橋流水，十步一亭台樓閣，處處皆風景。其中，遍植海棠樹，自阿棠和留淵羽化后，已經四百年沒有開花。
驀然，三千屏氣凝神，拈起枯木逢春之木系法術。
剎那間，海棠花開，潔白無瑕，可惜無香。
“小瑤瑤，三千只能是棠姨下的金蛋。”魔王採薇托着下巴，大大失所望，原本絕艷張揚的容顏蔫了小半，倒是露出幾分清婉。
三千聽后，垂下眼瞼，沉默不語。
她就是這般悶悶的性子。悶頭種梅樹，悶頭做梅子釀，悶頭修習枯木逢春之木系法術，卻不懂得表達自己的訴求。
她真的是一丁點也不想當女帝阿棠的女兒。
她有姑姑，嫁不出去的姑姑。
“三千，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要檢查法術。若是通過，可以組隊接丁級任務。”妖王招瑤拍了拍三千的肩膀，柔聲道。
“乖徒兒，明早加油，使出為師教的踏雪尋梅之木系法術。”逍遙真人撓了撓亂糟糟的髮髻，拔出一根拂塵，姿態擺得端端正正，故作世外高仙的模樣，實則是恢復了往日的流氓德性。
卧槽，師父不厚道，什麼時候教過三千踏雪尋梅。
雲闕這次真的惱了，擼起袖子，決意胖揍師父。
“雲闕，我會踏雪尋梅。”三千抓了抓雲闕的胳膊又放下，掐起傳語訣，淡淡笑道，葡萄眼兒彷彿藏着一泓清流般明凈。
踏雪尋梅，是難度係數頗高的木系法術。尋梅容易，踏雪艱難，大概是踏雪與冰系法術沾邊的緣故。
“三千真好看。”雲闕笑道。
語罷，逍遙真人冷哼一聲，又擺出臭臉，而招瑤若有所思，橫煙眉所凝聚的淡淡寒煙，轉為朦朧霧氣，不知該喜還是憂。
那時，雲闕不知，三千的光華有所遮掩。
六界美人如雲。招瑤是六界第一冰川美人，長庚上仙是六界第一暖美人。三千的姿容，憑藉一雙清澈明亮的葡萄眼兒，只能排到中等。
那時，雲闕更不知，情人眼裏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