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着魔
聽嬤嬤如此說,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覷。英蓮卻是心下一松,早料到璇璣得了消息會召黛玉入宮,只不想竟這般及時。
只這般賈母面上未免過不去,只捏着帕子虛咳了幾聲,才道:“如此便請那公公進來。”
一時,一個紅衣太監被領了進來,向眾人行了禮,便從袖中掏出一枚牌子,可不就是獨屬於璇璣公主的那枚紫玉腰牌,唬得眾人都不敢多看。
黛玉瞅了眼那牌子,卻不由勾起了唇角。
原來那日小何收了璇璣這塊紫玉腰牌,不知得意成什麼樣子,才拿出來在府里眾人面前炫耀了一下下,不想卻被狠狠說了一頓。
畢竟,璇璣到底與慕耀不同,她從小長在深宮,這紫玉腰牌象徵著獨一無二的天家寵愛,於璇璣原就是一塊護身符,是尚方寶劍,然到了小何這裏,若是被別人見了,不明不白的倒成了催命符了。於是儘管小何心裏是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將這牌子留了下來,還是由黛玉親手帶回去交還給璇璣的,不曾想今日反倒替她解了圍。
賈母聽那太監親口說了璇璣的旨意,縱使心中千萬般不願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吩咐鳳姐親自伺候黛玉更衣,又叮囑黛玉守禮自持,不許壞了宮裏的規矩等語。
等黛玉跟着那太監進了宮,英蓮自然也告辭回侯府去了。賈母吃了個軟釘子,心裏不悅,只推脫身子乏了,眾人自然識相地散了。
等英蓮回到鎮西侯府,才到門口,便看見有人送個醫官出了來,看那人穿戴很像是宮裏的御醫,心裏一緊,趕緊進了去。
一見馮溪,只見她雙眼腫得老高,如兩顆桃兒掛在臉上,倒是唬了一跳,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只見馮溪撲哧一笑,從碧桃手裏接了涼帕子邊敷眼睛邊道:“嫂子還當真了?這是特意拿香爐煙熏的,不妨事。”
“真是胡鬧!”英蓮一時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如今可是越發會做戲了,御醫那裏可過關了?”
馮溪也笑道:“那是羅御醫,本就是太子的心腹。我不過是怕壞了侯爺的事兒,才多些小心罷了。”
見英蓮一人回來,未見黛玉,忙問:“林妹妹呢?”
英蓮知道她擔心什麼,忙解釋道:“莫慌。被璇璣叫進宮了。”
馮溪忙拍拍心口,念了句佛:“那就好。我生怕又出什麼么蛾子了!”
不料卻英蓮聞言,卻是沉了臉,冷冷道:“你怕的倒也沒錯,如今侯爺出事的消息散了,賈家那老太太也終露出了狐狸尾巴。只怕,這賈府之後是再去不得了。”
“不去更好。”馮溪只將帕子一甩,憤憤道,“反正我今兒已吩咐了,侯府從現在起閉門謝客,但凡林妹妹回來,我們幾個便安安生生在府里待着,哪兒也不去。任它榮國府派誰來接,我只不開門便是。”
英蓮眨了幾下眼睛,笑道:“別說,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想侯府閉門謝客的第六天,賈府里卻出了大事。
這日晌午,賈母才吃過午飯,正要歇午覺,不想怡紅院的秋紋卻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滿面淚痕跪下道:“老太太,寶玉不好了,才吐了好多血昏過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賈母聞言,只覺五雷轟頂,一行心酸一行氣促,嘴裏罵了秋紋幾句,慌慌張張收拾了便往怡紅院去。
進了怡紅院,只見王夫人、鳳姐、李紈等人都在,王夫人坐在床邊,摟着寶玉只顧哭,只見賈寶玉面色蒼白如紙,看起來毫無生機,嘴角邊仍有血痕,便是胸前那塊通靈寶玉,也沾染了血漬,甚為難看。
賈母急得跺腳,只看向鳳姐:“大夫呢?可請了大夫?”
鳳姐忙回:“老太太別急,已打發了人去宮裏請御醫了。”
“到底怎麼回事?”賈母氣得將手裏拐杖在地上拄得咣咣響,指着屋子裏的丫鬟嬤嬤道,“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伺候的?明明早上還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一時間唬得丫鬟嬤嬤跪了一地。
只見晴雯白了臉,哭着回道:“原是好好兒的,只因二爺得了消息,說襲人沒了,傷心過度,這才吐血暈過去了……”
賈母才聽到襲人沒了,卻也是一驚。畢竟,襲人曾是她屋裏人,當時王夫人要打發襲人出去時她還猶豫過的。然那驚訝轉瞬即逝,只丟了拐杖向床上寶玉撲去,嘴裏哭道:“混小子,襲人那丫頭雖好,卻是命薄,你們雖主僕一場,哪值得你這樣……”
王夫人素日不喜晴雯,又聽她提起襲人,心裏更是厭惡,狠狠道,“老爺明令怡紅院裏主僕一律禁足,寶玉怎地就能知道襲人沒的,是哪個說與他的?”
話音未落,芳官已在人群里磕頭不迭,哆哆嗦嗦開口乞求道:“太太饒命!原是二爺日日惦記襲人姐姐,才叫我去給老太太回話時悄悄打聽的!”
“混賬!”王夫人氣急,只向鳳姐道,“快把這不要臉的下作東西給我攆出去!”
那頭芳官忙磕頭告饒,只這時哪裏還有她說話的份。鳳姐得了令,只向屋裏嬤嬤們使了眼色,便立刻有幾個上前來,拖着芳官便出去了。屋裏晴雯、麝月、秋紋等一眾大丫鬟雖心中不忍,可此時也都只跪着不敢吭聲。
這時,外面又傳說御醫到了,眾人忙讓進來看診。這回來的仍是常來的王太醫,只見他把了脈,施了針,又開了方子叫熬好了葯灌下去,張羅了好一會子,賈寶玉才勉強提起一口氣,幽幽轉醒,然醒來時卻是獃獃的,似不認人,只管胡亂喊叫,只聽他口裏叫道:“襲人,你且慢些,等我一等,我隨你一道去……”
賈母、王夫人聞言,如刀子剜心般,忙向太醫求救。卻見王太醫道:“急不得。寶二爺這是急火攻心,失了心智,只能好好將養,只按方子喝葯,待緩幾日許就好了。”
眾人聞言,也無可奈何,只能放王太醫回宮去了。
只又過了兩三日,怡紅院裏御醫換了好幾個,葯也喝了幾大包,賈寶玉卻仍是痴痴的,時好時歹,有時候能認清幾個人,有時候又一口一個襲人、金釧地亂叫。
賈母和王夫人等人不免憂心,寢食難安,一面到處求醫問葯,一面也在各處寺廟廣布銀錢,向了許多高人算命卜卦,卻仍然不見起色。
這日,王夫人、鳳姐在賈母屋裏請安,提起寶玉的病,只一味唉聲嘆氣。
鳳姐因瞅着時機向賈母道:“老祖宗,前兒倒是找了一位外省的先生,人都說算的極準的,便託了人給了寶玉的八字,那先生當真厲害,只說寶玉如今正逢烏雲遮日,泯了心智,須得找個有金命的姑娘沖沖喜,也就好了。我瞧着倒也是個路子,不過到底是寶玉的親事,還得老太太拿個主意才好。”
賈母卻是搖了搖頭,道:“寶玉雖還病着,卻也算比前兒個好些了。昨兒個我去看他,還能與我說上兩句話。他如今年紀還小,依我的意思,不急着成婚,再等幾天看吧。”
王夫人、鳳姐見狀,知道老太太心裏到底還惦記着林姑娘,只如今林黛玉尚未出孝,自然是不能議親的,他們才趁着這個機會提出來,要說金命,府里現成的就有一個寶姑娘,兩個人又有金玉良緣的說辭,只老太太不很樂意,她們也無法,只能先依了。
等屋裏人都撤了,只聽賈母喚了府里的林之校家的進來,因問道:“那侯府還在閉門謝客嗎?”
林之校家的回道:“是呢。自從上回老太太吩咐去接林姑娘,我們日日都盯着。那侯府確是每天大門緊閉,從無人進出,便是有人拍門,也是無人應的。聽說,除了每日巳時有送菜的過去送些蔬菜果肉的到北邊角門上,府里再不與人來往的,當真是與世隔絕了。”
“罷了。”賈母聽了,面色沉了沉,只冷着聲道:“侯府願意躲着,便叫他先躲着吧。那謝侯爺如今已是不中用了,我倒看看她能撐到幾時?玉兒如今大了,又跟這些人混的久了,性子也不如往日乖巧了。你且等着,那謝廉真沒了,總要從西邊扶靈回來吧,只要他府里開了門,必得把玉兒接回家來。”
林之校家的忙應了去了。
這廂鎮西侯府里,卻與他們想的完全兩樣。
偌大侯府雖閉門謝客,但日子卻絲毫未受影響,府里一片歡樂祥和氣氛,與外面傳的愁雲慘淡模樣毫不沾邊的。
彼時馮溪、黛玉、阿綉都聚到英蓮院中,一面玩着投壺遊戲,一面與嶸哥兒、曦哥兒取樂。
忽聽空中一聲長鳴,英蓮面色立刻浮出喜色。
馮溪立刻懂了,只問:“可是又有信了?”
黛玉聞言,也是一臉期待看向英蓮。唯有阿綉蒙在鼓裏,手裏執了一尾羽箭,才要投,聽了這話,又沒真切,只是側頭問道:“有了?誰又有了?”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回。
英蓮悄悄離了去了一處僻靜地,待收了信一看,只見信上寫的“我軍大捷”“內鬼已出”等語,英蓮臉上漸漸浮現出喜色,看到最後,卻是被那“想你”二字燙紅了臉。